《泉水凶猛》fiveseven

9、馈赠

　　回到家久久和曼妮都睡了，小匀以为阿宁也睡了，动作放得很轻。小匀花了十分钟刷完牙，拉上卧室窗帘，发现阿宁蜷缩在被子里看他，于是坐在床边俯身搂住阿宁，阿宁闻到他身上的香气，也伸出手来搂他，发出不满的哼声。
　　床并不柔软，小匀就势靠在阿宁身上，身体松弛下来，他回想起自己的牙齿是怎么咬断骨与肉，鲜血又是怎么在嘴里迸发，好像又看到自己血淋淋地躺在那里，于是闭了下眼睛说：“还不睡吗？”
　　小匀自言自语：“不给你念书，你都睡不着。”
　　半年前医生说过，朗读或许会对曾跃宁的恢复起作用，于是小匀养成了习惯，每天睡前给他读一点书哄他睡觉。爱美美理发店的那条街上就有一家书店，小匀不时会去淘一些便宜书。卧室太小，没地方放，全都塞在床下的纸箱里。
　　小匀跳下床，从书包里拿出那本《霍乱时期的爱情》，趴在床头翻页，中间又看到了扉页上的字。他从第一页开始读，轻声念道：“不可避免，苦杏仁的气味总是让他想起爱情受阻后的命运。”
　　顿了一会儿之后，小匀才接着念下面的内容，曾跃宁脸贴着枕头，认真地听小匀朗读。小匀一只手托着腮，一只手按着书页，在橘黄的灯光中，他像是色彩浓厚的油画上的人，整个轮廓被镀了一层金粉。小匀身上只穿一条白色内衣，肩背、双腿都被包围在金色之中，低语的声音十分轻柔，仿佛具有音乐性。
　　高中时待过合唱团，也会弹一点电子钢琴。当时曾跃宁开玩笑说，不如你去选秀吧，或者去做演员。小匀问道，那你想做什么。曾跃宁说，我成绩好选什么专业都行，只要永远跟你在一起。
　　小匀在读到第十页时停下看曾跃宁的脸，确认他睡着了之后，合上书躺在旁边。他本来也想关灯睡了，但是又收回手，翻开书的扉页。看着上面写的“徐澍年赠”，小匀生出一种错觉，就好像这本书确实是徐澍年送给自己的。

　　第二天早上意外被吵醒，不用听就知道是唐烨过来闹事。小匀困得要命，坐起来呆了两秒，才去捡扔在床尾的连帽卫衣和运动裤。阿宁穿着睡衣站在门后面，看起来神情紧张，小匀便走过去拉开他，让他待在房间里，自己出去。
　　天色虽然大亮，但房子的采光不好，客厅地上一片狼藉，看上去阴森杂乱，两个灰扑扑的人影就像是沼泽地上随时会飘来荡去的幽灵。
　　小匀说：“放开她。”
　　唐烨站在沙发旁充耳不闻，用手揪着久久的领口。久久方才一直轻声细语地求他放开自己，脸上都是泪痕，现在小匀过来了，她多了点勇气拔高声音，说：“你自己回去。我跟你说了，我交了半年的租金，房东是不退的。”
　　“你要钱我给你，收拾行李跟我回去！”
　　“你有什么钱！平时都喝酒花完了，根本没攒下几分钱！”
　　未婚妻当着外人的面斥责自己，唐烨自尊心受到打击，赌气一般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红色钞票，甩在久久身上，叫道：“这不是钱吗？你满意了吧！”
　　一大把钞票慢慢飘落在地上，少说也有上千块，落在漆黑湖泊中的枯叶一般。小匀目光凝了起来，久久愣了一下说：“你哪里的钱？”
　　“我赚的！”
　　“你是偷的，还是抢的？”
　　“这是老子的血汗钱！”唐烨近乎气急败坏，扭头看到小匀盯着自己看，随手从沙发上抓起几张纸钞，用力捏在手里骂道：“看什么看，没你的份。”
　　久久的声音很小，但很清晰：“我不相信你。”
　　“你到底走不走？走不走！”
　　“不走。我不走！”
　　唐烨气极了，一声不吭地硬扯久久的两只胳膊，久久脸憋得通红，就是不跟他离开。小匀走上前，握住唐烨的手腕让他松手，看小匀这样回护自己的女友，唐烨疑心大起，完全不顾及体面了，一边骂着婊子贱人，一边试图甩开小匀。
　　不知何时，曼妮悄无声息地起了床，穿着睡裙站在卧室门口，唐烨一抬头看到她，嘲讽地说：“陈久久，你不愿意走，是不是打算跟她一样出去卖？”
　　小匀忽然用力揪住唐烨的衣领，将人从久久身边拽开，但他的体格和力气都比不上唐烨，唐烨很快反应过来，反手给了他一拳。小匀趔趄向后倒，唐烨又抓住他，掐着他的脖子将人按在墙上。
　　唐烨远远比小匀高大强壮，将人掐在手里就跟猫玩弄老鼠一样，小匀被掐得喘不过气，挣扎中衣领也歪向一旁露出锁骨，但看唐烨的眼神依旧是嫌恶的。久久让唐烨松手，唐烨偏不松手，反而更用力。
　　久久拿着手机说自己要报警，唐烨这才稍有松懈，但他还是没松手，似乎不相信久久敢报警，但久久走近一点开了免提，让他听到手机里传出的声音，对方“喂”了两声问是谁，小匀认出那是徐澍年的声音。
　　唐烨立刻松开手，回头收拾沙发上的钞票，久久大声让他滚。
　　小匀接过久久的手机，手机戴着亮晶晶的吊坠，拿在手里很沉，手机那头的声音仿佛也变得沉。徐澍年应该是在早点摊，小匀听到他那边有热闹的说话声，嚷嚷着豆浆油条，徐澍年又问了一遍是谁，小匀找回自己的声音：“徐警官，是我。”
　　徐澍年很快说：“小匀？”
　　唐烨拿好钱，伸手指了一下久久，意思是你给我等着，然后开门急匆匆走了。
　　徐澍年问：“你遇到麻烦了？你在哪？”
　　小匀说：“我没事，晚点再打给你。”
　　小匀抬头看了一下钟表，已经八点半了，理发店九点上班，再不准备走就要迟到了。徐澍年还要说什么，小匀先挂了电话。

　　迟到是要扣钱的，最近他因为睡过头已经被扣过一次钱，再迟到可能把工资扣光。小匀早餐都没来得及吃，急匆匆下楼，准备坐公交车去大学路，但是一出小区就看到了一辆警用巡逻车，他看了车子两眼，正在想是不是徐澍年，副驾驶的车门被默默推开。
　　小匀坐进副驾驶问他怎么过来了，徐澍年问他脸怎么了。小匀的脸被唐烨打了一拳，颧骨有显而易见的淤青，嘴唇也被自己不小心咬破，看着有点吓人。小匀把唐烨来闹的事情告诉了他。
　　徐澍年穿了巡警制服，一边打方向盘一边看后视镜，小匀出门之前没来得及换衣服，脖子上浅红的指痕很显眼。
　　经过麦当劳，徐澍年下车买吃的，两人份的猪柳蛋汉堡。小匀心道，他应该是因为接了自己的电话，所以没吃早餐。
　　到了爱美美理发店，徐澍年四处看了一下，这才停车让小匀下去，小匀不着急解开安全带，对他说：“如果你哪天想剪头发，我免费服务。”
　　“给我打个五折就可以。”
　　小匀准备下车，徐澍年迟疑说：“现在怎么样？”
　　“剪头发？”
　　“麻烦你。”
　　“擅离职守不会被罚钱吗？”
　　“我觉得不会。”
　　以权谋私也不是第一次，小匀笑。
　　其实是因为徐澍年有点担心小匀的安危，理发店早上的客流量很少，如果田哥的人想要打击报复，不是没有可能挑这个时间。
　　等小匀进去一会儿之后，徐澍年这才下车走进店里，经理坐在柜台后面打哈欠，另一个店员无精打采地吃面包，看到客人来，店员站起来问他洗头还是剪发，好奇地看着他身上的制服。
　　徐澍年眼睛在找小匀，店员明白了，叫了一声小匀的名字。小匀正在收拾桌子，闻言带徐澍年去洗头发。洗头发的地方在帘子后面，辟出一个安静狭窄的小天地，光线有点昏暗，小匀打开水龙头，等他躺好之后用手梳理他的头发。
　　小匀说：“你的头发有点长。”
　　徐澍年很早就不在意自己的形象了，经常忘记理发，不可避免看起来精神颓靡。其实他很闲，跟刑警工作相比，做巡警可以闲一点，每天定时点卯画押，无事一身轻。五年前，亲戚朋友们都劝他转行，以徐澍年的资历转去做行政工作，或者考个法学位去做刑事律师是轻轻松松的事，留下就是自断前程。
　　“那就剪短一点吧。”
　　洗发水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是薄荷味。小匀轻柔地搓出泡沫，徐澍年睁着眼睛看他，小匀说：“老板，洗头发时最好闭上眼睛。”
　　徐澍年还是看他，这样的对视有点怪异，两个人的脸都是倒悬的。小匀用手指仔细刮走沾在徐澍年耳朵上的泡沫，身子又弯低一点，带来视觉上的压迫感，似乎是在威胁，徐澍年听他的话闭上眼。
　　二十分钟之后，徐澍年在镜中睁开眼睛，小匀给他解开身前的围布。刚才吃面包的店员站在旁边，夸徐澍年很年轻，很靓，徐澍年有一秒怔住，因为镜子里的人更像是五年前的他，眉梢鬓角都像。
　　小匀站在他身后，也是年轻的小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