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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超度 ...

  •   易准曾经给小匀讲过一个故事,小时候他因为吃小麻花卡住喉咙,请假没去上课,意识到自己不需要写作业之后高兴了半天。小匀说,吃个麻花也这么危险啊。易准回答说,虽然危险,但那一天过得非常开心。
      易准还记得,那一整天他都在家里吃雪糕、看电视,父母对他严格,从小到大他很少有过这么悠闲自在的时光,在警校的时候也是。或许就是因为过去的生活一直那么精准无误,他心中隐隐对危险有所期待,就比如那枚卡在喉咙的小麻花。

      太阳升得高了,起重机缓缓抬起金属吊臂,倒像是要把太阳夹起来移走。易准站在码头等人,看一眼手表,还没到接头时间。司机在他身后看工人卸货,易准看到集装箱附近有两个工人慢慢往这边走,觉得他们有可能是市局的便衣警察,于是又看了一眼手表。
      刚好七点整,易准正准备跟司机说话,手机在这时突然响了。司机仔细地看他一眼,易准略一踌躇,还是打开了手机看,只见短短一行字:“对了,给我带小麻花,海苔味的。”
      来自小匀。
      易准盯着屏幕有一会儿没动,或许是天气太热了,他身上一直冒汗。货快要卸完了,司机频频看他的脸。
      一定是有什么不对,不然小匀不会给他发消息。易准收起手机跟司机对视,然后不动声色环顾四周,晴空下一切如常,他却神经过度紧绷,用力攥着手里的矿泉水瓶。司机问道:“怎么了?”
      差不多到了接头时间,他应该要把货交给伪装成工作人员的便衣警察,到底是按照计划行事,还是忤逆上司的命令,选哪一个?易准突然绕过司机,走上前对卸货的负责人说:“把集装箱打开。”卸货工人愣了愣,道:“你们之前没说要验货。”易准强硬道:“打开。”
      司机看对方已经掏钥匙,连忙拉住易准,急道:“你疯了?”
      易准没有理他,箱门在面前打开,易准走过去用刀子拆开纸箱,司机惊疑不定看他的动作,拦也拦不住。最终易准匆匆打开纸箱,看清里面的东西之后沉默地愣在原地,司机也稍微愣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拿起其中一个芭比娃娃。
      司机看了看易准,谨慎地研究了一下手里的塑料娃娃,娃娃很轻,不可能□□。司机又从泡沫中扒拉出几个芭比娃娃,全都是金发碧眼穿粉色公主裙,一模一样的笑脸,拿在手里同样轻盈。司机正疑惑是不是他们接错了货,易准把他手里的芭比娃娃拿走,放回纸箱,然后看着他们封箱子关上集装箱门。
      这是一个陷阱,如果这批货真的交给市局,他就会白白暴露,可是他现在贸然打开货箱检查,周砚也势必会疑心他。从他到达天津的那一刻起,他没有任何选择了。
      司机看他神色,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易准没有回答,回头看到两个工人装扮的便衣警察在徘徊,面无表情道:“把那边的两个人赶走。”

      中午的时候易准回了短信,只有一个字,好。
      小匀知道他没法立刻回来,周砚还会让他在西桥区待两天,直到把货分销出去。小匀在医院不知道易准的消息,也不知道周砚那边的情况,决定提前出院,周砚看他可以下床走动了,也就没什么意见。
      过了一个星期,小匀一直没回家,久久忍不住给他打电话。小匀没告诉她自己进医院的事,只让他们不要乱跑,不要离开西桥区,如果出了什么事可以找小区对面网吧的人。他这样说,久久有点惶惑,但没有多问,细声说“再见”。
      虽然说是静养,但是打牌之类的娱乐活动也没少,小匀两天赢了冯治卿几万块钱,冯治卿输得面如土色,还得接着陪人打。小匀闲散地靠在椅子里,怎么看都是一副病弱苍白的样子,拉牌的手势倒是行云流水。第二天晚上打到最后,冯治卿终于看出不对,一拍桌子问他是不是出老千,小匀眉梢微动,捏着扑克牌像捏着一把小扇子,道:“还以为你会早点看出来。”
      冯治卿也不是没在赌桌上混过,这都被算计,气得两眼一黑。他看小匀完全没有因为坑了他而自惭的意思,正想骂他心肠歹毒,可是一想,他自己之前也坑过人,这不是骂他自己吗。
      气又气不得,冯治卿骂骂咧咧掏钱。小匀想要洗牌,冯治卿连忙把牌揽到自己身前,道:“哪敢劳烦您呐,等会儿就吃饭了,您快歇着吧。”
      因为冯治卿的语气实在阴阳怪气,小匀唇角一弯,替他把一张黑桃翻过来,然后一抬头看到吸烟室门口站了一个人。
      易准默默地站在门口,手里拎着外套,看起来刚从外面赶回来。小匀跟他对视,谁都没有说话。
      旁边的冯治卿抬头看了看,这一看就瞪大了眼睛,目光先后落在易准跟小匀的脸上,小匀察觉到冯治卿的审视,若无其事移开视线。
      冯治卿开口道:“你回来了?”
      易准“嗯”了一声。
      既然回来了,可能说明这就没什么事,日后见面还是兄弟,但冯治卿还是因为易准偷亲小匀的事感到别扭,所以丢下牌揽住易准的肩膀,携着他往外走,问他是不是一路顺风。小匀一个人在灯下收拾牌,没有片刻,楼梯上又传来脚步声,小匀没抬头也知道是周砚。
      小匀慢慢把牌洗好,周砚就站在吸烟室的另一个门口看他,终于洗完了牌,小匀这才看他一眼。周砚本来靠着门,手里夹着烟,这时走过来把烟捻灭。小匀知道他刚才不进来抽是因为顾忌自己还在养伤,这两天周砚都没收了他的打火机。
      “去吃饭吧,今晚刚好热闹一下。”
      小匀听不出周砚的话有没有别的意思,好像有,也好像没有。周砚只穿衬衫与背带,没有正式穿西装,看起来还算闲适,但袖扣都是扣得整整齐齐的,领带也没有摘,跟平时有点不同。小匀知道周砚一向有仪式感。
      或许是他多心了,但这不是一个安全的信号。
      小匀正要站起来,周砚忽然把手放在他一边肩膀上,示意他先别动。小匀无声望着他,周砚看着他的眼睛,弯下身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这才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这个吻仿佛在威慑一样,或者是什么定心剂,小匀本来想说的话被这个吻封印住,只能一声不吭。

      易准回到家一根头发没掉,冯治卿真心高兴,他大约知道周砚会试探易准,但天津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不清楚,只知道易准把货带回来了。今晚难得聚在一起吃个饭,这说明周砚可能也是高兴的。
      餐桌位子一直是随便坐,没太多讲究,但上首位置肯定留给周砚。小匀到餐厅的时候其他人都到了,冯家兄弟不说,老马跟阿浚也在,小匀看桌子上铺了雪白桌布,刀叉擦得锃亮,瓶中也插满香气馥郁的鲜花,知道今晚大约是吃西餐。
      易准坐在冯治卿旁边,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小匀在易准对面的空位坐下,也不看他们,只管给自己倒果汁。易准本来不想看小匀,最后还是忍不住用余光看小匀的脸,但他毕竟不敢明目张胆,在周砚入座之后就移开了眼睛。
      小匀喝果汁,他们喝酒。周砚拿起酒瓶看了一眼年份,示意易准倒,桌子上的人除了小匀就是易准辈分最小,做这种事是理所当然,易准也就起身接过酒瓶,一一拿过酒杯倒上,酒水殷红如血。
      周砚说话的语气不轻不重,也不提别的事,只说有一阵子没这样聚过了,正好小匀出院值得庆祝一下。小匀本以为这是什么“最后的晚餐”,但周砚的态度暧昧不清,其他人听周砚这么说,好像也跟着轻松了一些。冯治卿说吃这里师傅做的饭可以死而无憾,周砚甚至还无声笑了一下。
      一道煎牛排最后才上,阿姨把托盘一一放在他们面前,小匀是第一个,因为食物刚刚出锅,他不着急打开,过了片刻掀开盖子一看,有自己喜欢的番茄芝士。
      易准是最后一个,对面的小匀都开始吃了,才到他掀开盖子,但是还没完全掀开圆盖,易准的动作忽然僵住。坐在旁边的冯治卿本来想跟他说话,看清他盘子里的东西之后,脸色也慢慢变了。
      易准抬头看桌上众人,其他人看到他面前的东西,神情各异,但都跟冯治卿一样不约而同停住了动作。小匀放下刀叉,微愕望过去,易准的盘子里没有牛排,只有一把冷冰冰的MP.45手枪。
      这是谁的意思不言而喻,易准看向周砚,嘴唇动了动但没说出话。房间的空气像是被一下子抽走了,每个人的呼吸声都弱了几分,只有周砚搁下酒杯的声音清晰可闻。周砚靠在椅背上,看他们都不出声,直视易准的眼睛。
      图穷匕见,本也在意料之中,易准轻轻道:“见哥,这是什么意思?”周砚道:“枪里有一颗子弹,你可以用它杀了我。”
      小匀扭头看周砚的脸,周砚却只是盯着易准。
      易准自嘲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周砚道:“不如你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易准,还是该叫你易警官?”
      小匀看到斜对面的冯治卿闭了下眼睛,其他人脸上也闪过惊愕、嫌恶、失望等情绪。易准第一反应是看小匀,以为是小匀告诉周砚,但随即意识到不是他。
      周砚没有错过易准脸上的变化,看到易准这时候还在乎小匀的反应,没什么表情地说:“我就在这,你现在就可以开枪。”
      易准看了一眼面前的手枪,但是没有动。小匀觉得周砚疯了,连命都可以拿来赌,他就是在赌易准没有魄力杀他,可如果易准真的想,一定会动手。
      周砚看易准不动,站起来走到易准身后,皮鞋走动的声音也带着压迫力,然后他一只手放在易准肩膀上,一只手掏出照片放在易准和小匀中间的桌布上。照片反面朝上,小匀看到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又是易准的笔迹,有一秒微愣,于是伸手把照片翻过来。看清正面之后,小匀指尖微动,无话可说。
      其实看到照片的时候,易准就知道自己真没有退路了,可能小匀永远不会再相信他。周砚看出易准心中有愧,伸手扳过他的前额,迫使他抬头看对面的小匀,周砚道:“当时是你告诉他们小匀会去喜宴楼,是吗?是谁安排你卧底的?”
      易准望着小匀,摇了一下头。
      “说出来,你还有一条活路。”
      等了一会儿,易准还是没说话,周砚抬眼看对面沉默的小匀,以及小匀身后的落地玻璃门。小春花被关在门外的花园,刚刚被光吸引跑过来看,身体扒在玻璃上,好像不明白这群人在干什么。易准也看到了小春花,松树影子在玻璃上只有个淡淡的轮廓,杯盏灯影也是,往深处看,仿佛只有一个个淡而飘渺的影子。
      易准就是在这时候动的手。
      他毕竟是警察,他只能是警察,一切的犹疑不安都褪去,易准飞快拿起手枪,他要杀了周砚——
      但就在他反手想要开枪的时候,周砚也抢先一秒拿起桌上的餐刀,一手将他的额头用力往后勒,一手将餐刀抵上他的颈子,如果说上一次小匀杀范中宇是尽力而行,周砚用同样的手法杀易准就是行云流水,来自于成年男性的凶悍力度。松手的时候,周砚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是栀子花,小匀看着洁白的花瓣上溅落的鲜血心想。
      花瓣被血污染,有一种独特的鲜艳,易准面前的酒杯潦草倒在一旁,那玻璃杯上也溅了星星点点的血珠,葡萄酒慢慢浸湿了雪白桌布,还有易准年轻的头发。小匀听到了酒水流淌与滴落的声音,像蛇轻轻吐信子。
      周砚站在易准身后,捡起旁边的雪白餐巾,先慢慢擦了一下脸颊,然后把手擦干净,最后才把餐刀也擦了一遍,随手撂在桌子上。他的动作里有一种倦怠感,他们这一行,永远是背叛最让人倦怠与伤怀。
      做完之后,周砚静静望向小匀,小匀本来半垂着眼睛,这时抬头跟他对视。之前周砚说会让伤害他的人付出代价,没想到,是最残忍的代价。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超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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