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水凶猛》fiveseven

3、酒吧

　　第二天，小匀给李经理打电话请了一个星期的假，经理骂了他一顿，让他伤好了就快回来，还有这个月的全勤别想要了。小匀长得好看，是店里的“台柱子”，不少顾客冲着他的脸来洗头和剪发，在附近的大学城都出了名，所以不管经理看他多么不顺眼，也不舍得把他辞退。当初小匀刚来时，一个富婆看中了人想带他去北京，小匀拒绝了，李经理听说后郁闷得要死，如果自己是个小白脸，这样的好事不上赶着去？
　　平时，李经理还搞搞足疗按摩、奶牛养殖，以及拉皮条的副业，所以对小匀动过心思，暗示他不管喜欢男的女的，自己可以给他找个有钱金主，但他竟然甘心住在那个简陋的合租房，还养着一个话都说不利索的白痴。李经理坐在柜台后面，抖了下报纸，感慨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有情有义。

　　小匀在家休息了几天，等身上的淤青好得差不多就去了红磨坊酒吧面试。久久只知道小匀在酒吧找了唱歌的兼职，不知道他具体做什么活，所以当她提着排骨下班回家，看到沙发上穿绿色吊带裙的女孩时，着实愣了一下。久久以为她是曼妮带来的朋友，根本没认出那是小匀，只觉得她好美，好勾人，很少有人能把长发养得这么乌黑、柔顺，不过，这双眼睛好像在哪里见过……
　　久久慢半拍地说:“你好。”
　　曼妮弯起唇角，笑得一脸高深莫测，久久看了看她，曼妮笑出声，久久问她笑什么，曼妮说没什么，小匀说:“别逗她了。”
　　久久叫了一声，不敢置信地冲过去捏了捏小匀的脸。曼妮给他化了妆，又涂了指甲，如果小匀不开口说话，久久还真的认不出是他，这假发做得也太逼真了。久久近距离看他的眼睛，小匀也看着她，久久脸红了，不好意思地说：“有点像狐狸精……”
　　虽然多半是因为化妆，但小匀的眼睛本就狭长妩媚，看起来可不就跟狐狸一样，只可惜小匀气质偏冷，脸上很少带笑。曼妮仔细看了看小匀的脸，点头赞同。低头玩娃娃的阿宁抬头看了看，也学着曼妮的样子看小匀的脸，阿宁靠在他的肩头，闻了一下他身上的味道之后才低头继续玩。
　　“那面试过了吗？”
　　“明晚开始上班。”小匀道。
　　面试的时候小匀唱布兰妮的歌，老板本来已经看中一个唱蔡依林的女生，最后还是拍桌选了他，因为他觉得会唱洋玩意的“人妖”更能给观众新鲜感，小匀没说什么。老板给他编了一套伤感的传奇身世，说他是泰国偷渡来的，回国寻父认祖归宗，梦想是上《超级女声》，老板的年轻助手在旁边听得不停笑。
　　每晚工作五个小时，十二点下班，中场休息时给酒保帮忙，每让顾客消费一瓶酒就会有提成。曼妮说，忽悠，接着忽悠，最好忽悠的是初来乍到的附近大学城的男学生，你坐旁边摸摸大腿，拉拉小手，他们就上勾了，最不好忽悠的是精明的已婚男人，脑子里整天想着怎么占小姐的便宜又不付钱，为了省几十块小气得要死。
　　不过小匀的工作没有曼妮那样有风险，不至于被一些男人骚扰。曼妮在“今宵难忘”夜总会做舞女，也做小姐，最让她不高兴的日子就是每月一次的扫黄行动，因为那天没有小费拿，工资也只给一半。范老板在公安局有认识的人，每次“扫黄”之前会有人提前打招呼，那一天她们会穿扣得整整齐齐的制服，不跳钢管舞和脱衣舞，只百无聊赖地站在吧台后面卖酒。
　　曼妮说搞得跟茶花女一样，每个月戴一次“红茶花”，久久问茶花女是什么意思，曼妮给她讲茶花女的故事，当时小匀在一旁沉默听着。曼妮不光知道小仲马，还知道《荷马史诗》《卡拉马佐夫兄弟》，以及其他的马，其他的牛鬼蛇神，久久每次都听得很惊奇。

　　表演的最初几天还算顺利，一个很小的圆舞台，昏暗的灯光下，借着浓妆根本看不出是人是鬼，小匀的美貌反而黯淡，但是过了几天，有人大着胆子来撩拨他了，大多数男人意识到他是男人之后兴致缺缺，虽然目光还是在他身上乱扫，偶尔会有几个人在言语上羞辱他。
　　最让小匀产生情绪波动的是，有一些gay要他的电话号码，问他有没有男朋友，问他要不要一起睡觉，说话的过程中靠在他身上揩油，他把人推开不给任何回应，独自穿过挨挨挤挤的舞池。
　　酒吧里多得是寻欢作乐的去处，如果他的反应无聊，他们就会对他失去兴趣，潘小匀只是嘈杂的背景音乐里的一个单调音节。有时他去厕所洗手，会听到隔间传出暧昧的喘息声，第一次听到时，他站在门口犹豫要不要进，后来就完全麻木，视若无睹。
　　有一次，一个疯子磕嗨了把他拽进隔间，对他动手动脚，他立刻拎起马桶的陶瓷水箱盖砸向那个人的脑袋，鲜血淌下额角，男人应声滚落到地上。小匀看着他袒露的生殖器，站在那好一会儿没有走，像在看河水中慢悠悠飘来的一块朽木。
　　男人躺在地上还没心死，笑呵呵地问他想摸吗，说着就要抓他的脚踝，小匀一下子踢开男人的手，踩住他的下身。小匀穿了曼妮借给他的尖头凉鞋，纤白的足背裸在灯光下，用力时青筋绷起，男人只恨不能捏上一捏，一边痛苦呻吟一边露出享受的表情，小匀拎着水箱盖给他的脑袋又来一下，把人揍得直接晕过去，走之前记得擦干净自己的指纹。
　　当时小匀推门走出去，穿过舞池，跟一具一具陌生的□□撞在一起，身体内躁动的欲望非但没有消亡，反而愈演愈烈。那种施暴的欲望，想要看一条河撞开浮冰倾泻而下的欲望，被蒙在充斥着血腥气的黑暗中，也愈演愈烈。
　　只是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看到徐澍年。小匀在舞池中跟徐澍年擦肩而过，两个人肩膀撞了一下，虽然徐澍年穿着便服，压低了鸭舌帽的帽檐，但小匀还是认出了他。小匀扭头看他的脸，徐澍年也看了他一眼，却没认出他，目光很快从他脸上滑过去。
　　徐澍年在找人，小匀跟着他的目光，想知道他在找谁。
　　一个坐在吧台角落的女孩看到徐澍年，连忙拿着酒站起来，徐澍年径直走过去，坐下跟她一起喝，两个人贴得很近。小匀认识那个女孩，她身上穿的短裙是夜总会的制服，曼妮跟她是同事，小匀知道她叫蓉蓉。
　　徐澍年跟蓉蓉喝完了酒，一前一后离开，都往洗手间的方向走，过了好一会儿，徐澍年才低着头出来，匆匆离开酒吧。小匀站在柜台旁喝了一口水，看着徐澍年离开的方向，一分钟之后，蓉蓉也出来了，她看上去有点紧张，不太自然地扯挎包的带子。
　　酒保擦着玻璃杯问他看什么呢，小匀说，《西厢记》。酒保说，什么《西厢记》，我只知道《西游记》。

　　午夜下班不安全，小匀到今宵难忘的门口接曼妮一起回去，他换了衣服背着包，脸也洗得干净，坐在黑漆漆的花坛旁吃刚买的汉堡。夜生活才刚刚开始，一辆接一辆的车停在金光闪烁的夜总会门口，自有门童上前拉开车门，将车里的人迎出来。小匀借着灯光认车标，两辆保时捷，一辆奔驰，还有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
　　凯迪拉克从他旁边开过去时，后座的人似乎往外看了一眼，窗玻璃上贴着深色膜，小匀看不到车内的情形，但他有种莫名其妙的直觉。凯迪拉克稳稳当当停在门口，副驾驶的人走到后面拉车门，两个保镖挡在旁边，小匀看不清后座下来的人，只看到范老板恭敬地将人迎进门。
　　曼妮她们从后门出来，蓉蓉也在，几个人七嘴八舌问小匀什么时候回爱美美，到时候找他去烫头发，小匀说下星期就回去。蓉蓉跟他们步行了一段，抱怨说自己最近在找房子，问曼妮的小区有没有房屋出租，曼妮问她东西多不多，需不需要帮忙搬，如果有需要，自己可以跟小匀帮她。蓉蓉看了看小匀，小匀点头。
　　等蓉蓉走了，小匀装作无意地问：“她最近交男朋友了？”曼妮诧异地看他，笑说：“怎么，你喜欢蓉蓉？”小匀给她一个眼神，意思是你觉得呢，曼妮说：“那你为什么问这个？当然没有。”
　　回家之后，曼妮以为久久跟阿宁应该睡了，轻手轻脚打开门，却被客厅里的哭声吓了一跳。客厅没有开灯，久久趴在沙发上呜咽，小匀把灯打开，看到地上摔了不少东西，不用问就知道一定跟唐烨吵过架。小匀把地板扫干净，曼妮安慰了她一会儿，久久止住了哭声，说唐烨想带她回老家结婚，但她不想走。他们本来说好明年再回去的，她说如果他想回去可以自己回去，唐烨气极了就摔东西。
　　曼妮说：“既然化工厂出了事，他为什么不找个新工作，非要着急回老家？”
　　久久说自己也不知道，唐烨最近动不动就拿她出气，说着又要哭了，小匀若有所思地看着地上的玻璃杯碎片。
　　唐烨刚好在化工厂出事之后离开，只是巧合吗。
　　这一整个星期，化工厂爆炸案没有结果，也没有官方通告，小匀每天早上都会翻翻报纸，但上面一个字都没有写。他们当然订不起报纸，所以小匀每天早上从邻居家门口拿来看，翻完之后叠好放回去。前天早上，他又站在楼道里看报纸，邻居家的门突然打开，只穿睡裤的男主人挠着肚皮跟他面面相觑，小匀随意合上报纸还给他。邻居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一只手拎着给孩子订的热牛奶，一只手接过乱糟糟的报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