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症候群》小鱼卷

11、第 11 章

　　“从前一直都觉得，虽然不在一个班级里，但是至少也是靠近的，早操的时候会站在同一片人海里面，又或者是转角时候的遇见。可是一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可能我和他，是高考中远隔千万人，从北城到南陵的一千公里。”
　　——2008.09.05《见微知著》

　　·

　　周五的下午有一节班课，半节课用来是总结这次开学考里面进步明显和退步明显的，然后让各位同学根据自己失分多的科目针对性地查漏补缺。

　　每个人都对自己的成绩做了一个小结，后面半节课就是小组讨论，说出自己的理想院校或者是将来的职业规划。
　　老廖在讲台上面清了清嗓子，“前面的同学转头过去，大家小组讨论一下，自己未来有什么职业规划，也是有个前进的目标嘛。”

　　沈知微本来还在想着自己这次月考的小结，听到老廖的这句话，突然顿住。
　　然后周围的同学差不多都已经转了过去。

　　宁嘉佑也过来拉了拉沈知微的衣角，“你怎么愣住了，小组讨论了。”
　　沈知微回神，哦了一声，往后面转去。

　　她转过来，正对着蔚游。
　　他没有在做什么考试小结，眼睑半垂着，好像有点儿兴致缺缺，手中拿着一片叠起来的纸，瘦削的手指翻折。
　　纯白色的纸，很薄。

　　薄到能看到树影穿过纸张，映在他的腕骨上。

　　很像是之前生物上学过的冰清绢蝶标本，被他拿在手中随意地把玩。
　　翻折间，沈知微看到一朵纸叠的玫瑰出现在他的手指中。

　　他拿着在指尖转动了一下，然后就随手放在了一边。
　　玫瑰的花瓣层层叠叠，从中心往外由密到疏。

　　恰好在这个时候，他的眼睑抬起，眼睫稠密，漆黑的瞳仁情绪很淡。
　　沈知微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他现在心情好像不是很好。
　　即时他的神色和寻常也没有什么不同。

　　小组讨论的时候宁嘉佑一般都是最积极的，沈知微一直觉得，这个小组要是没他，估计能一直沉默到讨论结束。

　　“我估计还是想考到北城去，”宁嘉佑转了只笔，“留在南陵，估计周末和小长假都要回家，到时候我爸妈还是得要管着我玩游戏，都上大学了都得被管，我肯定往北城考吧，专业还没想好，应该是计算机吧。”

　　蔚游的同桌在有女孩子的情况下都有点腼腆，挠了挠头才开口：“我估计再往南边考吧？北城有点远，而且听说那边冬天蛮冷的。”

　　“说得好像南陵冬天就不冷一样，”宁嘉佑笑，“北城还有供暖呢。”

　　宁嘉佑对宋航远显然也是没什么兴趣，看到沈知微一直在旁边没怎么说话，凑到她身边问：“你呢你呢，沈知微。”
　　“你想考到哪里去？”

　　“诶诶，你不先问蔚游？”

　　“问他干什么？没意思，他估计也就是也就是北城吧，往其他地方考也太亏了吧？”

　　蔚游掀起眼皮朝着宁嘉佑看了一眼，纸叠的玫瑰静静躺在他的手边。
　　他好像是很轻地笑了一声，轻到只有一点点很细微的笑音。

　　这几个人都朝着沈知微这里看，她的指尖很轻地碰了一下自己的掌心。
　　“我可能……也想去北城。”

　　“北城好啊，一起去了还能一起聚聚。”宁嘉佑笑起来，“到时候咱们三个一起组个局，哦对，你想学什么啊？”

　　“建筑。”

　　“我记得建筑本科是要读五年吧？我有个表哥就去济大学建筑的。我听他说，这个专业好像本科的时候还蛮辛苦的。”宋航远开口，“北城建筑系最有名的应该就是清大吧？”

　　沈知微点了点头，宋航远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后，也没说话了。
　　这个组唯一的活人宁嘉佑到其他组问东问西了，她们这里突然沉默下来。

　　沈知微看向蔚游。
　　停了一下才问他。
　　“蔚游。你也是想去北城吗？”

　　她的咬字很清晰，口音有点不太像是南陵本地的官话，带着一点吴语的软。

　　蔚游原本还在随意地拨弄着叠纸玫瑰的花瓣，听到沈知微的问话，抬眼看她。

　　其他人好像都认为他理应要去北城，可是沈知微却察觉，蔚游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游离在他们的对话之外。

　　她隐约觉得，他似乎并没有像是别人所说的想要去北城。

　　或许这个世界上原本也没有什么原本就理所当然的事情。
　　即便所有人都默认，他会去北城。

　　可是如果不去北城，他想去的地方会是哪里呢？

　　沈知微问完以后，周围瞬间静寂下来。
　　宁嘉佑恰好在这时候回来，他看到蔚游没有什么回答的意思，怕沈知微觉得尴尬，刚准备打个圆场，却突然听到蔚游开口。

　　他眼睑半垂着，语气很淡。
　　“……我没想好。”

　　沈知微坐在座位上，看着他手指旁边放着的折纸玫瑰。
　　突然想到了，之前季微说的，他这个人总是会给人一种很疏离的感觉。

　　好像的确是这样。

　　他们现在之间的最短距离不超过七十公分，却又好像远渡千万里。
　　他在面前，却隔着一层厚玻璃，声音通过介质，都是模糊的。

　　·

　　下午的几节课是数学和物理，这两节课连上不少人都在班级里面叫苦不迭。
　　今天食堂是盐水鸭，沈知微也不是很想吃，溜出来买了一点东西垫垫肚子。

　　沈知微照例多买了一根火腿肠给小黄。
　　小黄是一条小土狗，一只耳朵耷拉着一只耳朵立着，眼睛很黑，看着人的时候眼睛湿漉，看上去很是可怜。

　　这家便利店在东门附近，平时来的人并不算是特别多。
　　沈知微买了杯橘子果汁还有面包，蹲下来喂小黄。

　　小黄尾巴晃动得很欢快，一边吃着还一边开心地用头去蹭沈知微。

　　“你上次买的火腿肠就是用来喂它吗？”

　　沈知微起身，看到蔚游现在正站在自己的身后。
　　校服一直拉到最顶端，半低着眼睛看着小黄。

　　沈知微感觉小黄不太喜欢他，晃动的尾巴幅度都小了一点。
　　从之前的飞速晃动变成了有一下没一下地耷拉着。

　　她将火腿肠的包装纸团成一团，握进掌心里，“是的。”

　　蔚游也半蹲下来，手指在小黄的脑袋上点了点，他其实摸得实在是很敷衍，小黄也很敷衍，耳朵稍微动了动，尾巴也垂了下来。

　　“你知道这是谁的狗吗？”

　　小黄不是便利店养的流浪狗吗？
　　沈知微有点儿没懂，顺着他的话问：“是谁的？”

　　“于校长的，平时上班养在这里。”蔚游语气平淡，“所以平时看着一幅可怜的样子，都是装得来骗吃骗喝的。”

　　沈知微看着小黄的两只短肥的小爪子叠在面前，湿漉漉的眼神，看了看自己手中还拿着的火腿肠包装。

　　小黄好像是察觉了她的情绪变化，讨好地往她腿边蹭了蹭。

　　蔚游手指摁住小黄的脑袋，突然开口问沈知微。
　　“刚刚你问我以后想去哪里，所有人都默认我会去北城。”

　　蔚游低着眼睛看着她，让她一切细微的表情都无所遁形，接着问她。
　　“……你为什么不这么觉得？”

　　他的瞳仁很黑，平常的时候总会有种让人觉得过于淡漠的疏离，现在问沈知微的时候，却又什么都没有。

　　沈知微有点没想到他突然的开口，心下骤急，塑料包装纸被她捏在掌心，已经有点变形。
　　她想了想，才轻声回：“我只是感觉，北城好像不是你的第一顺位。”

　　蔚游摸小黄的手指顿住，他的右手无名指上有一颗很淡的小痣，骨节分明。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沈知微看着他，“其实之前也只是猜的，现在看，好像还挺准的。”

　　蔚游好像有点儿没想到她的回答，然后反应过来以后，蓦地笑了声。

　　其实他平时很少笑，所以现在笑起来的时候，就很像是春水消融。
　　好像是南陵突然起来的春天，满街的梧桐叶变绿浓密，覆盖在低垂下来的天幕中。

　　可是南陵的春天真的好短。
　　短到，也只够她现在片刻沉溺的时间。
　　很快就要抽离回到现实。

　　快到晚自习的时间了，沈知微和蔚游一前一后走回教室。
　　这里不经过食堂，所以没有什么学生，也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

　　路过明学楼的时候，她身边擦肩而过两个男生，不知道在说什么，嘻嘻哈哈地边走边笑。
　　有个人好像看了她一眼，两个人捂着嘴笑就往后走了。

　　沈知微没在意，看了一下时间，听到后面传来了一声：“欸，美女！”
　　她听出来是刚才那两个男生的声音，她看了看周围，除了她没有其他人了。
　　或许是她落下了什么东西，又或者是又什么事情需要帮忙。

　　沈知微犹豫了一下转身过去，然后就看到刚才的那两个男生笑得前仰后合，几乎快要笑岔过去。

　　“真的回头了啊？你猜的也太准了吧。”
　　“不是，她觉得自己是美女啊？”

　　“叫一声就回头了，诶……真的笑死我了哈哈哈！”

　　沈知微没有碰到过这样的玩笑，她看到这两个人现在笑着的模样，有点无措地站在原地。
　　大概是她脸上茫然的神色，这两个人看到她现在的样子以后笑得更大声，胸腔共振发出来的声音，回荡在有点空旷的教学楼。

　　沈知微其实知道这只是无聊的捉弄，知道这只是这两个人戏弄人的把戏。
　　可还是站在原地，完全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反应。

　　然后在这个时候，沈知微看到了蔚游。
　　他从沈知微侧后方穿过，抬步走近那两个笑着的男生。
　　看不出什么情绪，就这么站在刚刚的那两个男生面前。

　　他身量很高，就算是在高三的学生里面，也是一眼可以看到的存在。
　　现在半插着兜，即使稍稍俯身，也比那两个男生高上小半个头。

　　说话的语气也淡，好像是苦茶碰上老冰。
　　没办法具体地说是更苦还是更冷一点。

　　就只是像冰块碰到杯壁，清棱棱地响。

　　“很好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