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江山》水月昔归

116、了断

　　往年的正月初七，大睢本该热闹起来了，百姓们要恢复生计，朝臣们也回到岗位上，为江山社稷的安泰而效力
　　可今岁终究不同。
　　自发前来吊唁的朝臣一路跪到了绥宁王府外。
　　一夜过后，朝中半数大员及家眷遇害，连绥宁王也不曾得上天眷顾。
　　韩承言自打早晨起便跪在灵堂里，犹如老僧入定，任谁前来祭拜都无动于衷，是杨清蘅亲自照顾着家里的事情。
　　睢都的百姓也有不少远远地对着绥宁王府躬身行礼。
　　不管之前怎样，大长公主与王爷值得所有人敬佩。
　　“夫人，王府那边传来消息，”韩司看了韩承言一眼，“大先生病倒了。”
　　“唉，”素雪扶着杨清蘅起身，“有意料之中。”
　　“去后院。”
　　绥宁王府中本就没有太多的人手，此刻显得更冷清了，几人穿过了精致的园林，来到了王妃以前的居所。
　　“夫人，”太后身边的嬷嬷瞧见杨清蘅，俯身行礼，“陛下烧了，主子还在里头，奴婢帮您唤一声。”
　　“有劳。”
　　离了皇宫，太后也不再守着规矩，此刻只是披着白衣，将长发简单束起，没那么威严，也不再肃穆了。
　　“怎么了，可是前头生了什么事？”太后颇为着急
　　“没什么急事，”杨清蘅摇摇头，“大先生病倒了，朝中众臣一夜没了大半，这国事却还是要操持。阿言跪了多久，最先来的大人们便跪了多久，怎么劝都不听，还请姑姑出面劝一劝。”
　　“原是如此，”太后侧身，“先进来说。”
　　杨舒云在里头照看着小皇帝，见杨清蘅一身单薄的素衣，立马皱了眉头。
　　“南栀，去取件氅衣！”
　　“姑姑也在啊，不必麻烦，我不冷。”
　　“等你冷就晚了，敬德……总之，你可不能垮了。”
　　说不冷是真的，今日有日照，的确是暖和的，可杨清蘅知道两位长辈实在是担心，也就不再推辞。
　　“你的考虑是对的，但依我看，朝中短时间内是不成事儿了，在我出面之前，你不妨先去将江阳心腹唤来。”
　　“已经通过军中信鹰去传唤了，江阳离睢都不远，最快后日一早便能到。”
　　“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杨舒云熟练地冲泡着茶叶，“这些人里，有多少能控得住？我想王爷之前的计策，恐也有这方面的考量啊。”
　　“舒云说的正是我想问的，”太后温和地瞧了一眼内室的小皇帝，“说实话，我不是很建议你们用老人，毕竟桓儿……身份尴尬。这批人，下边儿的无所谓，高位上的那些个，能料理还是料理一番吧。”
　　“多谢姑姑们体恤，只是就此事，我与敬德的看法略有不同。”
　　“你们想留？”
　　“得留，不然父亲与母亲所做的牺牲岂不是白费了。大乱之后，需得有人能尽快将六部的公务组织恢复，拖久了必然生乱。兵部尚书于宫中战死，吏部尚书一职尚无人接任，户部，礼部，工部三位尚书均于宫变中丧命，现下仅剩刑部陈尚书和工部左侍郎曹大人，这两人乃是陈家嫡系和曹氏家主，可算作自己人。如此算来，其实高位也没什么‘外人’了。”
　　杨清蘅耐心的解释着
　　“江阳朱鹮，可顶户部；工部提曹大人，礼部交给王天勤牵制，兵部，得由我与敬德亲自过问，吏部……便将前尚书请回。”
　　“何晏？”太后略微惊讶，“他去找你们了？”
　　“江阳选拔官吏需得报考，由敬德带人评阅，并与同期的试卷张榜公示，何大人可是名正言顺地做了江阳官员们信服的‘吏首’。”
　　“所以你们是想让这些本就熟悉事物的人继续留在原位，由你们的亲信管控，”太后和杨舒云都听明白了，“既然思虑周全了，那我便没什么疑问，这便去见见朝臣吧。”
　　“母后……”
　　微弱的声音传来，三人都吓了一跳，原是小皇帝悄悄的从屏风后探出一个头来。
　　“桓儿，还难受吗？”杨清蘅主动朝他伸手。
　　“不难受，”小皇帝吸吸鼻子，投入了杨清蘅的怀抱，“郡主姐姐，桓儿和你一起去吧。”
　　“外头冷啊，”太后温声细语，“桓儿留在这里好好休息。”
　　“我……我想帮敬德哥哥，”小皇帝揉揉眼睛，“母后，我现在，是不是还算大睢的皇帝呢？”
　　太后正想劝阻，杨清蘅却笑着揉了揉他的头顶。
　　“算，那桓儿就一起去吧，素雪，拿件厚实的衣裳去。”
　　小皇帝虽然年幼懵懂，却是大睢的天子，有他在，很多事情都会变得简单，何乐而不为？
　　“夫人！”南栀慌慌张张的跑进来，“风哥刚接到的消息，北麓传急信来！北狄大阏氏与各部首领，请求与您和韩君见面！”

　　伤痛与绝望，永远是留给自己的。
　　别人在意的只会是结果，想要的也只会是安心。
　　北狄的事情一日不解决，边境的隐患便多在一日，韩承言从不因为私事而误公，如今也是一样的。
　　他们没有时间沉溺于悲伤，那无异于是对故去至亲的辜负。
　　他们与北狄，是该做个了断。
　　三日后，江阳的臣属到达睢都，有何晏和朱鹮坐镇后方，韩承言同杨清蘅押着四千俘虏前往北麓大郡，与北狄进行最终的谈判。
　　在大睢的这段时日，乌兰昂对睢人有所改观。
　　他从小就听说睢人奸诈狡猾，还很自私，所以他们不会和北狄人来往。
　　狼鹰信守诺言，虽然他身边时刻有人守着，却不像俘虏那般被圈禁。他第一次穿上了暖和的棉衣，也是第一次见那么漂亮的街市。
　　路边卖“馍馍”的阿嫂以为他是哪个官员家的孩子，总是会送他吃的；淮州城南的手艺摊贩见他好奇，也会编个草蜻蜓送他。
　　他听得懂大睢的话，但说的不利索，故而从不敢开口，直到有一日阿嫂家的娃娃从树上掉下来，他吓得喊出声，冲过去接住了，还扭了腕子。
　　“你便是咱们大夫人救来的北狄人啊？”阿嫂有些惊讶，“手还好吗？”
　　他当时害怕极了，但阿嫂的态度令他有些惊讶。
　　“唉，都是苦命的孩子，要不是上头的人不靠谱，谁愿意打仗啊？今天谢谢你啦，”阿嫂抱着娃娃走了两步，转身冲着他一笑，“明天你再来的时候，我给你做花卷。”
　　乌兰昂有些愧疚。
　　是啊，谁会对陌生人产生莫名其妙的仇恨呢？
　　当你给了别人善意，别人才会善待你。
　　杨清蘅本想悄悄送他会家，可他拒绝了。
　　“狼鹰，谢谢你的好意，”乌兰昂的眼睛里是欢欣，“我想和您一起回去，我要向我的子民证明您和韩君的善意！”
　　“这样的话，你们和拓达部会有很多麻烦，”杨清蘅有些意外，“能告诉我原因吗？”
　　乌兰昂想了想，脑海中浮现的是阿嫂的笑脸。
　　“阿嫂的馍馍很好吃，”他有些不太好意思，“我吃了她好多的馍馍，希望有一天，能请她喝草原的羊奶！”
　　正如昆达女神的谕言：只要爱是永恒的，苦难便能消散。
　　于是，他正大光明的骑着马，自由而温暖的回到了家乡。

　　乌兰首领见到的，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儿子
　　“阿爹！”
　　“昂！我是昂！”乌兰大妃哭着将他揽在怀里，“你怎么不听话！你怎么不听话！”
　　“阿额，”乌兰昂原本开心得很，此刻也哭了起来，“我好得很！大睢的饭每顿三碗，我都胖了！”
　　乌兰首领听了哭笑不得，但也确定自己的儿子在大睢过得很好。
　　拉雅见状，不打扰这一家人团聚，朝对面的杨清蘅行了大礼
　　“感谢狼鹰的仁慈。”
　　“大阏氏，我一向言而有信，”杨清蘅也不再啰嗦，“我让人在前头搭了帐，不如移步。”
　　他们会面的地方是在苍洲外，两国的边界，在此搭帐，已经展现了足够的诚意。
　　北狄五部的首领，除了被杨清蘅杀死的苛查首领，其余的都到场了。
　　“我们也不绕弯子了，”拉雅直入主题，“我们想请您释放各部的俘虏。他们虽然是战士，却也是北狄所剩不多的顶梁柱了，没有他们，部族难以维系。您的任何条件，我们都可以尽量满足。”
　　各族首领明显已经达成了一致，拉雅说的话，无人有异议。
　　“先说好，”韩承言道，“俘虏可以放，但是不包括拓达谵。”
　　北狄人面面相觑，最终视线聚向了拉雅。
　　“韩君，有什么条件。”
　　拉雅巧妙地回避了这个问题。
　　“大阏氏准备用什么来换人呢？”杨清蘅反问
　　“我们愿意献上今年最健壮的牛羊，”乌兰首领道，“并且，归还大睢的玄铁兵器。”
　　“这是您自己的意思，还是各位共同的意思？”
　　“这是我们所有人都愿意付出的代价，”茸佢首领朝他们躬身，“狼鹰，我们不愿意再和您的铁骑争斗，还请您能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当初北狄人千方百计的偷盗玄铁，虽然杨家及时止损，却还是流出了不小的数目，虽无法查验具体的量，但他们主动提出，便已经展现了足够的诚意。
　　杨清蘅观察着对面每一个人的表情，他们都将姿态放的很低。
　　“可以，”杨清蘅瞟了一眼侧面的隔挡，“除此之外，大睢可以给你们粮食和棉花，但我们希望在苍洲外建立互市作为缓冲区，由两国共同驻守。”
　　各部首领都很震惊，他们献上健壮的牛羊，是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的，但杨清蘅开出的条件，无疑是在给北狄一个生存的机会啊！
　　但拉雅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杨清蘅还有后话
　　“俘虏，我们现在就可以放，但我要拓达谵死。”
　　杨清蘅拉回了拉雅避开的话题。
　　首领们脸上的喜悦瞬间凝固了，纷纷看向拉雅。
　　“我们不计较过程，只寻源头，”韩承言语气和缓，却带着不容商榷的言辞，“拓达谵干涉我朝政务，屠杀百姓，更是毁坏了江阳大郡的根基。在大睢，杀人要偿命。我们不欲为难北狄，但罪人不可宽恕，这是我的底线。”
　　“这……”茸佢首领有些犹豫，“的确，若不是大君他……要挟我们，茸佢也不想与大睢为敌……”
　　其他人没有说话，但拉雅的心跌入了谷底。
　　这种时候他们本就是弱势，杨清蘅所提的条件简直可以说是易如反掌。
　　“真的……没有余地吗？”拉雅道
　　“大阏氏！拓达谵若是归来，今后再一次挑起矛盾，谁来负责！”乌兰首领道
　　“您是我们尊敬的神女，”茸佢首领道，“您要想想子民啊。”
　　“我也不用什么礼义道德来压你，”杨清蘅不疾不徐，“拓达谵杀我兄长，逼死我父母，此仇必报。大阏氏选，放了俘虏，我只要他的命，要留他，我就杀俘虏。”
　　气氛一下子掉到了冰点。
　　无论怎么选，对于拉雅来讲都是痛苦的。
　　作为神女，她是女神的代言人，有责任拯救她的子民；可拓达谵……就算辜负了所有，也是她的爱人，她的丈夫！
　　杨清蘅就没有给她选择。
　　首领们焦急的望着拉雅，等她的回话。
　　“我……我能再见他一面吗？”
　　“给我答复。”此刻的杨清蘅格外不近人情
　　拉雅泪流满面，并没有撼动她分毫。
　　此刻拉雅很清楚，没有人可以劝服复仇的狼鹰。
　　“我们……答应您的条件！”拉雅突然跪在地上，掌心向上伏地跪拜，“但是我请求您，不要让他痛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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