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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七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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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露拿了个令牌来找我,噙梦自我上次独闯暗牢后,就下令凡进暗牢者必得有令牌否则一律打出去,是以从那以后,我再没见过冥辛。
这也没什么,反正该聊明白得也都聊明白了,见不见也无所谓。
我在府中吩咐了几句,就立刻跟着坠露去了公主府。
公主府今日门庭若市,大官小官都赶着过来送节候礼,噙梦在前厅忙得不可开交。我到时,噙梦正笑颜送走了一位,转头见了我,惊愕的同时不忘将脸调冷,“白大人今日这身打扮是不愿见我?”
我道:“你想多了,我昨日吃多了几颗桃子,脸上过敏。”
噙梦扬了扬眉,从桌上拿了个酒杯递与我,“尝尝罢,冰酒,解解热,来的人都有一杯。”
我知道她大概是心有疑虑,怕我耍什么花头,要看看我的脸,我求之不得,立刻摘下面纱,举杯饮尽,完了正面朝她道:“好酒,多谢。”
噙梦在看清我脸时,表情顿时生动起来,在不可抑制的嫌弃中十分勉力地维持着摇摇欲坠的礼数,她随意道:“脸怎么了?”若非看清她嘴角的抽搐,其轻描淡写之语气,足可称得上是荣辱不惊。
“不是说了,桃子吃多脸上过敏。”我看着她的脸,津津有味道。
“是的,是这样。”噙梦敷衍一声,急不可耐地将目光从我脸上移向坠露,“你速带白大人进去。”
“小的知道了,白大人请随我来。”坠露一直站在我身后,并未看过我的脸,得以一直保持常态。
我微微颔首,戴上面纱,从前厅翩然离去。
这会儿公主应当在宫中祭祀先祖,中午也会在宫中用膳,一直到晚间公主府设宴才回来,在此之前公主府内只有一个收礼收到头晕眼花手脚酸麻的噙梦管事。
望着门口成群携礼而至的人,再看游廊下拥拥攘攘,不断来往的人,我心中定了定——很好,一切与想象中无差。
“白大人,咱们快些走罢!那位可不太好。我今日去送饭时,她直喊疼,我就去叫人,噙梦姊姊还当她是故意挑在今日惹事,亲自去看了也说不好,才叫我去找你。白大人,药箱我替您拿。”
“不必,快走罢。”
我心中虽有些慌乱,却并非因为冥辛的病情,事实上冥辛的病情我这会不看也知道——浑身发冷,脉象紊乱,口吐白沫,奄奄一息,反正怎么严重怎么来。噙梦毕竟不好糊弄,光喊几句疼怎么骗得过她,所以我就制了一丸,速效奔死丸,还是托坠露带进去的。
当然坠露并不知道这丸,我让她带的是一只大点的平衡木虎,说让里面那位有一点点小小的欢娱。坠露一点也不怀疑,只泪眼婆娑地感慨道:“白大人真是大善人。”坠露大概是那种少见的大智若愚的人,反正她不知道是最好。
转眼间已到了暗牢大门口。坠露举着令牌:“我带白大人过来,你们让一让。”为首的守卫将脸凑近,眼珠子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扫了两遍道:“嗯,是真的。”
坠露便往里走,我跟上前。刚走两步便被守卫拦下,“等等,这位大人还请摘下面纱,让我等看看。”
我扶住面纱,道:“看看?注意你的言辞,这是该对我说的话吗?”
那守卫显然有些懵,“呃……我,小的是说,请这位大人摘下面纱,容小的们……核查,稍作核查。”
“如果我说不呢?”我道。
那守卫倏地回魂,按剑高声道:“如若不摘,我等就不能让这位大人进去。”其余守卫也齐齐按剑向我扫来。
看来噙梦上次那顿打打得成果斐然,这帮人简直脱胎换骨。
“白大人,要么您还是……”坠露在前头道。我并不理会,大笑了一声,“你们很威风啊?我今日就偏不摘下这面纱,你们是要对我拔剑吗?”
“这位大人,您何必为难我等?只是摘下面纱而已,核查过后,我等绝不阻拦。”
“少废话!我才见过噙梦,又是与坠露一同到此,我是谁还需要你们来看?你问问坠露我是不是。”
坠露忙道:“几位守门姊姊,这位确实是白大人,人命关天,你们快些放行罢。”
“这……”守卫犹豫起来。我暗叫不好,幸而有一位一丝不苟威武不屈的守卫大人八风不动:“不可!我们守门的只管一件事,如果连进去是谁都不看,还守什么门!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其余几位也纷纷醒转,纷纷应和。
那位不阿的大人上前两步,又道:“我等不知这位大人为何执意不肯摘,但如此确实令我等不能不警惕,还望这位大人体谅则个,摘下面纱来罢!”
“滚开,你是什么人也配命令我?”我暴躁道,“坠露,我们走!”说罢,硬着头皮强行上前。
几位守卫飞速闪来挡在面前,我再硬冲,她们再挡,一个越冲越猛,一群越挡越凶,终于在激烈的推搡间,帏帽落了地,紧接着一条雪白的面纱从脸上滑落,在硝烟弥漫的空气中,飘飘缓缓地飞过。
“啊……”
“啊……,怎会……”
“……白大人,竟……”
一张惨绝人寰的脸蓦地暴露在朗朗乾坤之下。
我猛地抬袖遮面,叫道:“快替我把东西捡起来!”坠露眼疾手快立刻交给我,我背身穿戴好,再回过身,咆哮道:“你们这几个,我记住了!你们等着瞧,我治完人就来治你们!你们等着!坠露,我们走!!”
我与坠露穿过大门,大门前仍然鸦雀无声,我想那几位守卫吓得不轻,我现在这张脸根本是无敌的战斗力。
“白大人,您刚刚为什么那么说话呀?我还是第一次见您这样,您刚刚不光吓到她们,也吓到我了。”往地下牢房的阶梯上,坠露边走边道,“过敏么,脸上长点疹子也没什么的。”
原来刚才的混战中,你还没看清我的脸啊?坠露的闪避功力着实令我惊叹了一把。
我走在坠露身后,随口道:“你不知道桃子对我的威力,厉害着呢。”我伸手向药箱探去。
“噢那这样的话,白大人以后还是要忍住哪,比桃子好吃的有很多,我觉得贡梨就比桃子好吃。”
“嗯,以后少吃。”我已将针拿在手里了。
“白大人,那几个守卫姊姊呀,其实……”
坠露的话说了一半,在将要回头的瞬间,我在她颈下施下一针,她立时晃晃欲倒,我将她抱起,安置在阶梯下。
她大约会昏迷一个时辰。
我走到冥辛那间牢房时,冥辛正蜷着身子在地上翻滚不止,像条放进油锅炸得自个儿翻身的白乎乎的鱼。
我上前扶住她,“不必如此夸张罢?”说罢替她喂下一丸,名之速效回生丸。
冥辛吃了后,逐渐好转,从我怀中挣出,“你来得也太慢了罢?!”
我忙道:“抱歉,在门口多耽搁了会,你现在如何?”
冥辛猛抽了两口气,道:“还成,不痛了。我吃之前可没想到会这么疼,你是故意么,其实不必,我很会装痛。”
“这倒不是,”我愧道,“是我学艺不精,做不出那种不疼却看着吓人的药丸,辛苦你。”
“辛苦还好,就不知道这份辛苦值不值。”冥辛深深看了我一眼,“你让人送来一个木虎,却没有送一个个小木块,我就知道这不是玩的,我砸开后里面有一粒药丸与一张纸,叫我三日后吃。今天就是第三天,你果然来了,是今日带我出去?”
“没错,”我从药箱取出一白瓶,倒出一粒药丸,“快吃下这颗,能助你恢复大半气力,这一瓶也是,逃出去后需要再吃,当然不吃是最好,停了软骨散,你的身体自然就会慢慢恢复。”
冥辛吞下药,问道:“所以那位确实是我的人?你已经见过她了罢,好像是叫……六娘?”
“对,就是六娘,也就是葫芦,这你总该知道了罢。”我一边说,一边解衣。
“原来是她……”冥辛若有所思,“这个葫芦果然有情义,……唔,不过你们要怎么救我?你们公主府的人应该不是吃素的罢?还有……你今日的装扮真是奇怪,今天是你们尚国的什么日子,一定要这样穿?”
“因为么——”我拖长了音,然后猛地回身将脸凑上,“我今天长这样啊!”
“!”
忽然一张大红脸挂在面前,冥辛一跃而起,狂退数步,这一番行云流水的动作,令我怀疑她之前当真是吃了软骨散的么,怎得药效快如斯?
“你你你,你这是?”冥辛远远道。
“别说了,快脱下衣服,我们交换穿,之后你扮成我的样子出府,府外有葫芦接应。”说话间,我身上已脱得只剩下一件中衣,冥辛却还远远杵在那儿不过来,我无奈道:“你不用怕,只是一些药粉所致,不会传染的。”
冥辛这才靠近,接过我手上衣物,嘻道:“那我就放心了。”
我背过身去,无语凝噎,深思自己咋救了这么个没良心的崽子。少顷,冥辛丢了件囚衣过来,“我换好了,这件你穿不穿?这还挺冷的,穿上罢,不过我四天没洗澡了,你考虑一下。”
我将囚衣放到一边,转身,只见冥辛一身洁白,干干净净地站在面前。
这画面很奇妙,虽然我家族里的人都穿白,我在太医院待一天,看过的白衣人不说一百也有数十,早对白衣无感无味,可在冥辛身上愣是看着新鲜。冥辛着白衣,就像高山绝壁间的一棵崖柏覆着纯白的雪,显得冷寂;可山风吹一吹,那些雪就要飞散落下崖去,便是如此白茫寂静之中又暗涌着一丝灵跃与危峻。
“我穿反了?”冥辛见我愣住,微诧异,低头瞅了瞅,“没有。”
我收起视线,道:“难得见你人模狗样一次,多看了看,失礼失礼。”
冥辛笑了笑,“原来是看我好看啊。”
我微微红脸,“别说了,抓紧时间罢。”我拿来帷帽和面纱替她戴上,“门口有守卫,不过我刚刚和她们有些前情,你出去时她们不敢再问你,你只消表现得微微怒就行。你比我高半头,但我今日垫了鞋,还有帏帽撑高,所以问题不大,你不必弯腰做低,气势十足地冲出去就行。”
冥辛重重点头,问道:“我出去了,你怎么办?你们公主不会杀了你吗?”
她到此刻终于想起问一声我的安危,我略感欣慰,大手一挥装得十分潇洒:“你出去就行了,我自有办法脱身。”
冥辛噢了一声也就不再多问。
“你之后打算去哪?”我凝着她道。
“婺国啰。”冥辛不假思索,看了我一眼后笑起来,“你是不是怕我回婺国?”
说实话我确实有点怕,担忧战事重来。
“放心,我不去婺国。”冥辛一手拍在我肩上道,“回去了我就白光荣这一回了,而且这鬼主我也不想再当,你不知道那两…那条蛇,成天跟着你,嘶嘶的……唉不提也罢,天下之大总有我的去处。”
“我倒是有个地方给你。”我心中一动,“你可以去太清山,那里很美很静的,既不属尚国也不属婺国,最最适合你。如果你去的话,替我问候一声仙师,她也会留下你。”
我梦里梦外想了无数次的太清山,若是冥辛能替我去,也算一种慰藉。
“太清山……那确实是个好地方。”冥辛点着头,眼睛里熠熠生辉,像是看一件十分珍视的宝物似的。见她欢欣如此,我也不免高涨起来,在此关了数月,就要重回阳光底下,重新过另一种人生,我能想象她此刻的雀跃。
我不禁伸出双臂将她揽进怀中。她要出笼了,也就从此再也不可见了。高昂中我多少也有一些惆怅。
冥辛的身体在我抱住她时,蓦地一僵,接着抬手相拥。只是手势极轻。我暗暗笑,这一僵和这宛若不存的相拥,是因我今日这张惊世骇俗的脸么?罢了罢了,上次我打掉你的手伤过你一回,这次你嫌我就算扯平。
我放开她,道:“出去时小心合着些眼,日光太烈。药箱,拿好,里面有图,照着标记走,快去罢!”
“多谢。”冥辛低头,目光很沉,像藏着无数秘密,无数未说的话,之后转身走出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