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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六十二章 ...

  •   一日,圣上召我去问诊。本来这事儿轮不到我,一向是我大姑去的。不过我大姑那日恰逢出城办事,并不在宫中,我便奋勇顶上了。我大姑虽给了我一个月的假,不过我闲在家中,越躺越累,不如回太医院找点事做。

      幸而今次圣上只是微感风寒,并无大碍,我一个小医也足可应付。

      圣上喝了药精神好了些,披了件轻袍坐着与我聊天。侍女捧了一盘葡萄来。一上桌,我就被这盘子吸引了。此盘黑釉为底,盘面星星落落缀着大小不一的圆斑,日光下闪着幽蓝的光,宛若浩瀚星辰。

      “这不是曜变天目吗?”我惊喜道。

      圣上笑道:“轻衣的眼光不错。”

      开玩笑,别的瓷器可以不认识,这天下第一瓷的曜变天目不可不知!天目瓷本就难以烧制,这其中要烧成曜变天目更是难上加难,全凭天意。可以说,每一盏曜变天目都是偶然之下的产物,而这一点更令它平添神秘,令人魂牵梦萦。这东西从来只活在传说里,我今日是头一次看见。

      “吃啊,轻衣。这葡萄昨日呈上来的,很新鲜。”

      圣上见我一心盯着盘子,指了指盘中。

      诚然,初夏头一波上贡的葡萄亦弥足珍贵,乃常人不可得的珍果,但!把它和曜变天目放在一起还是太没有分量了!这世上,恐怕只有圣上才敢用曜变天目来装瓜果。

      虽然,这盘子装着葡萄还挺相配的。葡萄已剥了外皮,一颗颗晶莹剔透,白圆圆的盛在里面,与那些斑点相映成趣,可爱极了。

      我一边赏一边戳起一个吃,清凉凉的甜在口中蹦开,人间值得!我一戳一个,一盘白晃晃的果子瞬时被我吃净。

      “多谢陛下赏赐。”我大言不惭道。

      其实侍女准备了两副食具,只是圣上那一副压根不曾动过。不过圣上从来不苛责我的无礼。圣上对于晚辈一向纵容。小时候,公主殿下怕我面圣太紧张,就偷偷告诉我,宁可做错也不要装乖,她母帝最喜晚辈在面前无拘无束的样子。

      圣上和颜道:“轻衣的吃相还是这般生猛,朕看得十分欢喜。”

      我回道:“怪这葡萄太好,微臣吃得停不下嘴,失仪了。”

      圣上笑道:“你回去时再拿一盘。这样罢,你也替沅儿带一些去。沅儿有两日没来了,不知在做什么,你替朕探探去。”

      这一番话吩咐下来,我顿感头涔涔地鸣。我近来都避着公主府,去城中医馆都宁可绕远路走。一来我确实不太想见她,二来结合之前的情形,我猜她也未必想见我。

      彼此不见,相安无事。等过了这段日子,淡到真正变成君臣之谊,彼此也好过得多。

      圣上与我又聊了几句,渐渐面露困倦,我适时告退,临走时接过侍女拿来的两只食盒,沉甸甸的,恰如我此刻心事重重。我拎着两个盒子出了宫。走过御街,再拐一个街角。

      我从轿中走下,望着顶上庄严肃穆的三个字:公主府,原本已沉落水的心此刻几乎要触底。唉,还能怎么办?陛下亲口,我还能不从吗?

      我向丫鬟打听,满心希望能听到一个“不巧公主出去了”的回答,然事不如人愿,丫鬟答“公主殿下在前厅”,说着要引我过去。我心如死灰,只得宽慰自己,算了算了,在前厅起码还有噙梦,比在书房强得多。

      走了一会儿,丫鬟说到了,我猛然抬头,果然厅上端坐着一个身穿蓝衫的人。走过来一步步的,我心中还颇七上八下的,现在忽然平静下来了。因为我远远望了一眼,很神奇的,她就真像离我很远,像山上裹着一团云雾的松枝,我自然知道那个蓝色身影的就是她,可就是不太真切,也很陌生。

      这可太好了。这么隔着云雾,模模糊糊地和人见一面,根本用不着我费心调整,我此刻简直心如止水。

      我拎着盒子立刻上去了。

      噙梦先看见了我,迎上来道:“呦,今天怎么是白大人来送饭哪?”

      我也笑道:“今日去替圣上把脉,圣上叫我送些葡萄过来,公主殿下还未用膳吗?”说着,将食盒交给噙梦。

      噙梦掀盖看了看:“这是梗阳上贡的葡萄罢?今年看着更好了,”便转交给底下丫鬟拿去膳房,“白大人从宫中出来,想必也还没吃过罢?不如一起吃了,菜快上了。”

      我往公主的方向看去,她停了笔,正神色平淡地看着我,我忙将头一转,朝噙梦道:“不必,我一会儿还去白院首那述职,已提前叫人过去打了招呼,那里备好菜了。我就不打扰殿下用膳,先告辞了。”说罢,向公主行一礼,道:“圣上说,公主殿下有两日未进宫了,让殿下您有空去看看圣上。”

      公主简短道:“好。”

      我就从前厅出来了。两手空空一身轻。原来也不难嘛,不就是客客气气讲话么,为官数载谁还能不会这个?我向大门那踱去。

      路上却遇到坠露丫头,她和另一个丫鬟并肩走着。我朝她喊了一声,她转过头来一见是我,立刻笑起来,偏头与身边人说了几句,就见另一个丫鬟远远地向我施一礼便退下了。坠露跑过来,喜道:“白大人今日怎么来了?”

      我道:“给你们殿下送葡萄来啊。你这会儿要去做什么?”

      坠露道:“我刚整理完库房,正要和刚才那位妹妹一道吃饭去。”

      “哦,”我道,“那这么说,那一位还没有吃过饭罢?”我向暗牢的方向指了指。我想着,今日恰好得了葡萄,不如让坠露顺便带给冥辛尝尝。自从听坠露上次讲,冥辛总问我来没来,我听着怪心酸的,今日虽来了,毕竟不好擅自进去,我可不想再像上次那样害得她被公主暴揍。

      不料,坠露听我提起冥辛,脸色顿暗,眉也攒起,一幅为难又伤心的模样。我忙问怎么。她落下两行清泪,又飞快擦去,往四周瞥了瞥,最后轻轻道了一声:“白大人,牢里那位已经没了。”

      我立时有些站不稳,脑子闪了一片白。怎么会呢?怎么会这么快?我抓住坠露胳膊,急问:“你确定吗?你真正看到了吗?她,她的尸身?”

      坠露按住我的手,道:“白大人,我没有亲见。不过我已经有五天没有去送过饭了。我本来以为是公主殿下改派了别人,可我偷偷躲在暗处看过,根本没有人去送过饭。”坠露说着说着已带上了哽咽,“其实我早就知道她肯定活不成,不过是早晚的事,可这人真的没了,还是有点,有点……”眼泪夺眶而出,坠露忙抬袖擦去。

      如果没有见过尸身,就不一定真的死!我抱定这个念头,好像抓住了一线生机。我放开坠露,“这事也许不像你想的那样,或许公主殿下将人移走了,或许就是要饿饿她,总之不一定就死了。你先别哭。”

      “好好,我听白大人的。我就是有一点点不忍,毕竟照顾了这么久,总有些感情。但这种事,长痛不如短痛,她若真的死了,我为她哭过一回,此后也就可以丢开,本来也不是一个道上的人。白大人,你也不要太难过。”

      坠露半是开解半是提醒,我自然听得出她的忧虑。她怕我一个冲动去找公主,到时候必然又是一大吵。可我这会儿,脑子里啥也顾不上,我只想知道冥辛到底活没活着。我向坠露摆了摆手,道:“我心里有数,你先去吃饭罢,我一个人待会儿。”

      坠露走后,我往边上的假山石上坐了。我现在心跳得厉害,不过脑子还算清楚。当务之急,我先要搞明白冥辛究竟是死是活。我决定先去暗牢看看。

      暗牢外虽有把守,不过这几人并不知里面押的是何人,加上我也常来,是以并未阻拦。我进了暗牢,发现原先关冥辛的那一间空无一人,瞬间心一沉。我向地面看去,没有血迹,也没有挣扎划擦的痕迹,又升起一丝希望。不过这实在算不得什么线索。冥辛的牢房一向收拾得干干净净,血污当天就会命人清理。

      我从暗牢走出,问守门的:“这几日,可有人被拖出来?”

      守门的道:“没有公主殿下的命令,恕小的无可奉告。”

      早知是这结果。只能去问公主。虽然我知此行必定要闹得不愉快,不过另一头毕竟是一条人命。我快步赶去前厅,那的丫鬟却说,公主用了膳已去了卧房小憩。

      晚了一步啊!这扰了人午憩就更不好说话了!我又急急赶去卧房,恰逢噙梦从里头出来,我忙拉住她:“公主殿下可睡了?”

      “白大人!你怎么折回来了?是有什么要紧事?公主殿下这会儿刚睡下,要么你和我说,殿下醒了我替您传达。”噙梦道。

      “呃,这事说起来,……”我略一个踌躇,觉得先问问噙梦也好,正要开口,只听里面传来:“让她进来。”

      噙梦回了一声,替我开了门,“白大人请。”接着附耳低言道:“公主殿下这几日操劳,白大人可要长话短说呀。”

      这,恐怕不是长短的问题,嘴上仍道:“我有数。”

      我迅速进了门,见公主已坐在桌边,独自饮着茶。

      “你过来尝尝,新得的白茶,估计合你的口味。”

      此话一出,我有一种恍然隔世之感,好像时间回溯,两人还亲密的时候。不过下一瞬我就狠狠掐了掐手心,这白日做梦的毛病怎么还治不好!我醒了醒神,才走上前入座。

      也好,她这会儿看着心情尚佳。我拿起茶盏抿了一口,道:“果然清香,还有一丝微甜,好茶。”

      公主笑了一笑不言。

      我以为她至少要问一句,我找过来做什么,但她只是摇着茶盏,似乎在等我开口。既然如此,我就单刀直入了,我道:“我刚刚去了暗牢。”

      公主连看也没看我一眼,只是“哦”了一声。

      我接着道:“不过里面的人却不在。”顿了顿,我直视她再问:“她去哪了?”

      “如果我没有记错,”公主放下茶盏,“这已经是你第二次进去了。不如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找她?”

      我迎着她的目光,把原先想的说辞念出来:“我最近读医书,发现婺国的巫医其实大有来头,好奇之下问过冥辛,恰好她还懂一些,所以常常向她讨教一二。这,人绑在这,不用白不用嘛。”

      “那恐怕你要等些日子了,她现在不大方便。”公主道。

      果然冥辛还没死!听到这个回答,我心中大定,“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就要看她什么时候愿意配合了。”公主轻抿了口茶。

      不知为何,我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以往公主提到冥辛,总有股难以抑制的愤恨,说是狂怒也不过分,这次却突然心平气和起来,难道这次她胸有成竹?可若是如此,那该是怎样一种刑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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