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莲》唐代三彩

43、第 43 章

　　慕连惊讶地看了一眼对方，又垂下深沉的眸子，掩盖住眼中的波澜。

　　眼前的人，终究还是和那段本身，感应上了吗？

　　纵有千般不舍，结局还是一样，林晓道最终还是会想起身为莲藕的那段记忆，想到从前总总，两小无猜，想到天有不测，被人抽根断骨，又在痛苦中化为人形......

　　而自己，只为逞一舌之快，将一段缘分硬生生绞断，将他卷入红尘纷杂之中。

　　“明日，我与晓道一起，去看看湖中的那段藕吧！”自戕般的话，却要如此轻松说出来，慕连隐忍得痛苦，他额头深垂，好让人察觉不到那泛红的眼尾，湿蒙的双眸，颤动的唇角，和紧握的双拳。

　　眼睛怔怔看着脚边的碎片的林晓道听闻这话，有些着急，连忙说道：“再，再过几日吧，我现在脸上异样还没有下去，吹不得湖边的风。”

　　“好！”

　　声音低沉，又带着尾语轻轻长舒的一口气，慕连的回答让李晓道暂定心神。

　　吃过饭回到屋内，林晓道立马腿软躺在床上，半晌后，才定了定心神，找到这几日侍奉左右的人，说突发奇想要去山下买些食材回来给慕连做些好吃的，就当是一个惊喜。

　　“咱们君华山什么好食材都有。天灵地宝，稀珍异材，数不胜数，可比山下的多多了，林公子干嘛还要不辞辛苦？交代下去，下人们自会采办好。”侍卫颔首说着。

　　话倒是实话，君华山是什么都不缺，却单单不生莲藕，就连慕连湖里面那个唯一藏在泥里的，也被自己弄没了，如今自己正是要浑水摸鱼，偷弄段莲藕来以假乱真。可林晓道不敢泄露出去，怕慕连得知此事，一个不小心真丢了半条命。

　　一朵莲花都能让他吃尽苦头，落下心病，喷出血来。丢了那段藕，不知道能将慕连糟蹋成什么模样！

　　想想都可怕！

　　“就是要不辞辛苦，才能体现我的心意，东西虽说山上山下都有，情意却是不一样的。非得要我从头到尾，亲力亲为才算得上惊喜。”话音不紧不慢又不容置喙。

　　不能那人再要说什么，林晓道便要往山下走去。知道林公子不识路，便走上前去安置好马车，请人上去后，带着人自觉引路。

　　采购回来的东西颇多，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有，小到绣花针，大到马匹，一应俱全，虽然慕家不会花不起这点闲钱招待贵客，但跟随的人都一头雾水：好些个东西现成的都有，买这么多没用的干啥？不是说给公子做饭吗？这么多家当，这是要跟公子另立门户，过小日子吗？

　　虽然带着帷幔，但惊讶的眼神和偷摸的交流还是尽收眼底，林晓道也不管这些，他独自坐在马车上，从袖中拿出刚才趁乱买的一小节东西，看了看尺寸形状后，又满意的将它藏了起来。

　　深夜湖边潮气飘荡，又仙又美，月光下水面波光粼粼，隐隐约约显出人影闪动。

　　潜入湖底的林晓道，刚将白天偷买的莲藕埋进之前的地方，正要往上游去，忽觉浑身一阵抽搐，脑中像砰然断裂的弦般空空荡荡，便霎时间浑然不觉......

　　云不动，月不动，光晕闪烁，水波涟漪，湖面青草微动，水中人影飘荡，乌黑的发丝丝飘散，白衣幽动清扬。窜动的光影映射在白皙的指间，裸露的手臂脖颈，俊美的脸颊上，和紧闭的眸间。

　　水帘卷美人，美人多梦间。

　　夏至微风熏红莲，月影婆娑独自眠。

　　湖中的林晓道，静谧安然般，没有溺水的征兆，自然而然，若生在水边，活在水里。

　　他做了很长很长的梦，如转瞬即逝般虚无缥缈，又似亲身经历过，触手可着。

　　梦境光怪陆离，却又让他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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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样是水，同样是湖。

　　青天白日，初夏的阳光热烈又温柔的铺洒在这片懒洋洋的水面上，远处几个人影来来回回。山美，水美，人也美。

　　美的自然，美的朴实。

　　天真，纯善，这是自生自长的地方，贫穷并没有压弯这里的人的脊背，倒是处处彰显着与生俱来的活力。

　　这是世外桃源，周围人口并不多，给这里蒙上了一层神秘莫测的瑰丽。

　　烫的不冷不热的湖水拍打着旁边的巨石，石头上天然有几个大字：掩荷处。

　　字虽大，却不明目张胆显现着，怕失了身份，又怕惊扰人间劫数，想要腻腻藏藏，又要引有缘之人驻足观看。

　　湖水丰盈，鱼潜虾戏，生机盎然。偌大的池水里，本可以豪养一方。

　　事实却并非如此。

　　自从一夜之间灵石突兀出现后，本来硕果累累，浮萍荇菜满塘莲的湖面，陡然间变了模样。

　　湖面光秃秃的，像是被扒光了毛的雁，水也变了颜色，之前清冽的湖水，开始散发神清气爽的清香，水也比之前要粘上一些，隐隐看去，发着神秘的蓝光。

　　夜间光亮更甚。

　　这种奇幻的变化，却并没有讨得好处，却换来一份安逸。

　　终日活在山中，如井底之蛙的当地人，见此情景，纷纷躲避开来，怕是恶魔，沾染自身，更怕是神明，无意亵渎。在此常年捕鱼逮虾过活的渔夫，也都悄悄换了地方，每每经过这里，也要远远地拜上一拜，虔诚又谨慎。

　　湖并没有因为人气变少而愠怒，依旧和风而戏。

　　没过几日，湖面开始有了小动静，绿意初现。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不多不少，只有一块藕颈，不偏不倚，只有一株荷花。

　　湖水满是灵液，只是周围的人没一个修仙修道的，自然是不懂，也避免了被滥用的命运。

　　莲花也不是普通的灵植，几天之后，花苞凸显，从里面幻影出一个瓷玉般精雕细琢，自然天成的娃娃。

　　在天界，他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美人莲。

　　人界，却知之甚少。

　　小娃娃有好多朋友，端庄典雅的游鱼会摆着硕大的尾裙在他脚边翩翩起舞，动作灵活的小虾会跟他玩捉迷藏，青蛙们会教他跳白肚皮舞，小蜻蜓也会挠他的头跟他玩。

　　美人莲小娃娃懵懵懂懂，却渐渐开了心智，他望着远处的大人忙着生计，小孩子嬉戏玩闹，笑声能传好几里地。

　　他呆呆看着，眼里满是好奇与羡慕。

　　他看了看自己，为何长得跟那群小孩一样，却没有孩童找他玩。

　　他们在聊些什么，为什么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开心。

　　怎么没有人过来邀请他一起玩耍，怎么，他也去不了别处......

　　慢慢的，他才知道，远处的稚童之所以对自己视而不见，是因为他们根本看不见他，而他的活动范围，也只能在美人莲花四周。

　　直到有一天，一个看起开成熟稳重，仙姿卓卓，一身白衣的中年人带着的一个五六岁的男童来到湖边，吓得美人莲小娃娃又兴奋又害羞地一头钻进花骨朵里。

　　五岁的小慕连拉着大舅父的手，看着眼前的灵液波动的湖。

　　清风吹来，湖中央的莲花比周围草丛都要抖得格外厉害，想不叫人注意都难。薄晴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着那朵像是被雷击中般，任凭周围已经归于平静，还乐此不疲左右摇摆的花骨朵说道：“莲花。”
　　“这不只是莲花，这叫美人莲。”

　　“能吃吗？”小孩一脸庄重，已经脱离同岁孩童的稚嫩，神态优雅，眼里波澜不惊，却张嘴说了这么一句话。

　　吓得一枝独秀的美人莲立马支棱起来，不敢再一通摇头晃脑，稳着身子一动不动。

　　“这不是吃的，你再仔细看看。”拉着小慕连的人慢慢蹲下身子，一脸慈爱地看着眼前的小外甥。

　　“啊！——里面卧了个小孩！”小慕连睁着大眼睛一脸惊讶，怕是自己看错了，又揉了揉揉双眼，仔细看去。

　　“真是个小孩，真好看。”声音清脆响亮。

　　美人莲浑身一机灵，又抱紧了身子，往花骨朵里钻了钻，无奈自己胖肉太多，整一个白团子般，纤弱的莲花花瓣都包不住，两根莲藕似的腿都暴露在外了。

　　“舅父，这就是你说的昨晚梦见的美人莲吗？”小孩仰头看向一边的大人，声音依旧如银铃般好听。
　　美人莲偷偷露了个头，支棱着耳朵去听他们的谈话，无奈蛙鸣开始，故意嚷的他什么都听不到。

　　他只能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开心说着什么，随后大人从袖中掏出一个纸船，纸船遇水瞬间化成一叶扁舟，两人便上了船，那船没有人划，却不紧不慢往他这边游来。

　　他赶紧行自己发明的御水术，只见波浪以莲花为中心生出，往四周涌动，越滚越大，掀起水花无数，吓得青蛙们赶忙憋住了敞亮的嗓门。浪花击打纸变的小船，却如同拳头打在棉花上，根本没有用。

　　眼见两人稳稳当当的要直逼本身，吓得幻化的小孩一头扎进水里，不见了。

　　耳边想起好听的声音。

　　“美人莲小弟弟，你出来吧，别憋坏了。”

　　“你要吃了我。”糯糯的声音想起，美人莲小娃娃从不远处露出了头。

　　“我不吃你，你别害怕。”

　　“骗人，你要将我煎炒油炸，清蒸红烧，糖醋辣油，生吞活剥。”声音颤颤巍巍，小孩自认为什么都懂，他偷偷听见过风吹来夹杂着厨师粗糙的声音，也听过小鱼小虾们聚集一块趁着悠寂的月光讲的恐怖故事。

　　“我不吃小孩，我不吃你。”

　　“那你会把你身边那朵花给摘了吗？你会把下边的藕拔了吗？”

　　这是美人莲最害怕的了，要是花不在了，那他就没了真身，再也幻化不出如今的模样了。要是连藕也没了，那他真的会魂飞魄散的。

　　其实他也不知道幻化不出模样又如何，魂飞魄散又怎样，只是听到小青蛙呱呱呱讲这些的时候张牙舞爪，瞪大双眼的样子，就害怕了。

　　“不会的，我来是要跟你做好朋友的。”小孩说着，抬头看了看舅父，这些话是他教的。

　　“好朋友？”

　　美人莲从水中钻出半个身子，这时的阳光散着余晖，不在那样耀武扬威，红霞从西边漫天而出，照的水中小孩的臂膀美韵十足。

　　他心动了。

　　“好朋友？”像是欢喜的不可置信，又如向对方寻求肯定。

　　“对的，好朋友，最好最好的朋友。”小孩说完，怕自己没说清楚，转身四周寻去，指着远处几个活泼亲近的身影说道：“像他们一样的朋友。”

　　美人莲朝着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群小孩正在玩耍游戏。兴奋地他在水中游窜，打着水花，嘻嘻笑着。

　　慕连眼神又捕捉到了什么，说道：“像那两只鸭子一样，像这一对儿鱼一样。”

　　水中的小孩更欢快了，浮上湖面，脚尖点着水，一跃一跳，飞到了莲花旁，蹲在莲叶上。

　　慕连又指着天上的鸟，一脸兴奋，“像那比翼鸟一样。”

　　两个小孩叽叽喳喳说着，丝毫不嫌聒噪。

　　身边的中年人汗颜，他看了看悠然自得寻食的鸳鸯，又望了望天上寻常的燕雀，笑着摇了摇头。

　　从小看着长大的外甥，一本正经的外貌下，倒是比想象中能说会道，油嘴滑舌。

　　昨日仙人指路，梦境神秘莫测，不知道这姻缘，牵的对不对。

　　两个小孩依依不舍在湖边分别。

　　“舅父，他可真好看，我都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人。”小孩拉着大人说着。

　　“那你害怕吗？如果他--不是人的话。”话音有些犹豫。

　　“那有什么害怕的，就算不是人，也不会是妖魔鬼怪。妖魔鬼怪长不这样，也不会生长在灵液里。我倒看那美人莲仙气飘飘的。”

　　“嗯。”男人点了点头。

　　“舅父，我们要在这待很久吗？”

　　“不会很快离开。”声音悠闲自若，又若有所思，“怎么了？”

　　“没什么。”笑容在小孩脸上荡漾开来，梨涡经久不散，他拽着舅父的衣袖，加快了回屋的步伐，“我答应他，明日还要过去找他玩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