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情种》小鱼卷

1、第 1 章

　　二零一三年的时候，南陵的秋天里，铺满了梧桐叶。

　　天色还没有亮，甚至月亮还大张旗鼓地占着漆黑的天幕，巷弄里面充斥着有些暗淡的雾气，潮湿的地板上还沾了一点青苔。

　　这附近的居民楼大多都是租住在这里的学生，在那些拉伸的光影和冗长的絮叨之中，都是大多雷同的话题，压在清晨的青苔下，潮湿又不见天光。

　　沈江月最近有些低烧，刚刚吃了一点退烧药，才结束一场模考，稍微落下一点进度就容易赶不上，所以就算是有些低烧，也还是带着覆着一个湿帕子盖在头上，就这么带着些拖沓步子走向了教室里。

　　早上的杜岚女士再三叮嘱了给她带了一个鸡蛋，沈江月有点没胃口，所以在来的时候在手上玩了一路。
　　现在就顺手将自己手上的鸡蛋丢给了李书意。

　　李书意现在手上奋笔疾书，面前的不知道谁的卷子就这么大喇喇地放在桌子前面，她笔下动得飞快。

　　沈江月随意瞄了一眼，考试之前布置下来那一叠的导学案，李书意是几乎一点儿都没动，所以现在才差点抄得笔杆子冒烟。
　　用她的话来说，这种行为在历史上，叫文化迁移。

　　就这么一个忙到李书意笔头都要冒烟的时候，她还不忘将沈江月的鸡蛋接住，嘴中念念有词：“江月啊，你说你把这鸡蛋都给我吃了，你外婆家养着的老母鸡知道了，不会生气吧？”

　　沈江月顺手将自己的作业交到小组长的那里，“你可以今晚下晚自习的时候去我外婆家问问。记得赶早，别到时候耽误了人家孵蛋。”

　　早读课前面能将作业文化交流的时间也就是十分钟，附中是七点的早读，沈江月看了一眼头顶上的时钟，就看到现在的分针颤巍巍地，像是个拄着拐杖的老人缓缓移动——
　　六点五十五。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太阳早就已经直射过北回归线，白昼渐短，所以现在外面的是雾蒙蒙的墨蓝色，就像是洇开一大片的蓝色墨水，是和这栋灯火通明的教学楼截然不同的黯淡。

　　沈江月抬手用笔戳了一下前面的李书意的后背，这笔原本是按压式的，就听到咔哒一声，笔尖也出来了。
　　沾着点一举两得的意思。

　　她低声提醒道：“三把刀快来了。”

　　三把刀是他们班的班主任聂文斌，是个物理老师，因为生气的时候脸上的褶皱层层叠叠，尤其是眉心的那三道深深横着的褶子，就像是被关云长的青龙偃月刀给劈开的一样。
　　李书意一直觉得那几道褶子，几乎堪比马里亚纳海沟。

　　她还一直嘀咕说改天什么时候让三把刀给脸上褶子的深度报个迪士尼世界纪录，也不是不行。

　　在李书意的口中，吉尼斯之所以改名为迪士尼，是因为当时国内只有香港有迪士尼。
　　所以用李大小姐的话来说，这就叫做借物抒情。

　　李书意的语文成绩向来像是被狗啃过一样，表达方式和修辞手法永远都分不清楚，古诗文鉴赏的开头第一点，永远只会先写一句表达了诗人的报答无门空自哀。

　　之前模考人家出个春闺梦里人，她也搁那儿睁眼说瞎话先来句表达了诗人的壮志未酬。

　　沈江月将自己早读要用的书拿出来。

　　李书意这才从那满满一沓的书当中抬起头来，估摸了一下时间，然后从自己的导学案之中抽出空来，和沈江月低声说：“诶，你知不知道宋询现在快要复赛了吗？”

　　听到这个名字，沈江月原本正在整理作业的手一顿，然后才接着问：“复赛？他们竞赛都已经快到复赛了吗？”

　　“是啊，就是差不多十一月底。”
　　李书意一说到这话，也不管聂文斌是不是快来了，靠着椅背贴向后面，“真要我说，你说他去凑什么热闹，别到时候根本进不了国家队，诶，进不了国家队的是不是不能保送啊？”

　　十六班是附中的指标生班级，所以没有人是走竞赛的路子，李书意也只是含含糊糊听说过宋询如果能进国家队，就可以保送A大，所以就顺嘴问了这么一句。

　　“进不了国家队的话，只要拿了奖，应该是可以参加自主招生的吧。”沈江月一手拿着笔画了重点，一边答道。

　　李书意皱了皱眉头，啧了一声，“他也得亏是选了化学，不然要是和骆平川一样选了数学，到时候输得裤衩子都能哭到秦淮河里去。”

　　沈江月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瞬间顿了一下。
　　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之前画的重点就已经变成了英语三千五百词里面举例用的无意义的人名。

　　橙黄色的荧光笔也似乎是在暗示她现在的心猿意马。

　　李书意说到这里，越来越来劲一般地接着说：“那可是骆平川诶，隔壁班的那个艺术生天天往一班门口晃！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

　　她这人越说越来劲，原本还装模作样地用导学案挡住自己越来越后倾的脑袋，到了后来就变成了脊背直接贴在了椅子上，椅子腿就这么晃荡晃荡地朝着后面倾斜。

　　七点的报时钟准时响起来，在李书意旁边的窗子里，聂文斌的脸也就这么伸了进来。

　　怎么说呢，就有点国产的三无劣质恐怖片的意思——

　　在要亮不亮的天里面，有这么一个说得上是苦大仇深，差点就要对人唱起越剧版窦娥冤的脸，就这么不带一丝声响地从窗户外面伸了进来。
　　聂文斌就这么盯着李书意晃荡的椅子腿，沈江月从他的眼睛里面看到了磨刀霍霍向猪羊的意味。

　　李书意哐当一声，迅速将手中的导学案竖起来，脑袋也就这么塞了进去。

　　好在聂文斌今天大概是心情不错，也没有再追究什么，巡视了一遍班里的早读情况，手里万年不变的搪瓷杯子就这么捧在手里，然后手在沈江月的桌子上叩了一下。

　　“沈江月，你跟着我出来一趟。”

　　外面的天光终于亮了起来，熹微的天色在云层之中摇摇欲坠，附中梧桐的落叶铺满了一整个日月楼前面的庭院。

　　十六班在六楼，从她现在这里看过去，能看到三楼的一班，人影幢幢，粉刷得雪白的墙壁上，挂着满满的班级荣誉。
　　能进入附中一班的，哪个不是天之骄子。

　　聂文斌手中的搪瓷杯子还在散发着浓厚的白雾，一度让沈江月都看不清他脸上的褶子。
　　今年的寒潮来得格外早，沈江月有些漫无边际地想着，也不知道隔壁奶奶腌的萝卜干有没有被冻硬到能崩掉人的牙。

　　“今天，你们之前月考的成绩差不多出来了。”

　　聂文斌顿了一下，觑着沈江月的神色。
　　“我带了你两年，你应该有的成绩我都知道，你一向都发挥稳定，所以这次老师对你的成绩也算是满意。但是这个数学啊，怎么就只考了一百一十五？”

　　这次的月考大概是想挫一下学生们的锐气，所以卷子偏难，沈江月就连十八题的第三小问都没有做出来，常规的方法做不出来，甚至连设坐标和列函数都试过了，还是解不出来。

　　所以等到二十条数列的时候，时间就只剩下了十分钟，匆匆解了一个数列的公比，在稍微检查一下前面的题，就响铃交卷了。

　　她的数学其实说不上是差，只是附中竞赛的学生多，数学再加上附加能考上个一百八的都不在少数，所以自然在这群人当中，就显出短板来。

　　沈江月不答，聂文斌也不想给她太大的压力，叹了一口气，“已经一轮复习快结束了，你趁着这段时间好好查漏补缺，到时候你正常发挥，起码去个南大是没有问题的。”

　　在附中的指标生班级之中，能去这种顶尖学府的已经是其中翘楚，沈江月自然也知道，面对聂文斌的关心，也只能点点头。

　　“好的老师，我知道了。”

　　聂文斌对于沈江月这样乖巧成绩又好的学生难免多些好感出来，忍不住多说几句。
　　只是刚刚开口的时候嗓子有点哑，所以到底是先喝了口水润润嗓子，才开始接着说。

　　“回头我和你们徐老师商量一下，看看你的短板到底在哪里，把那些吃不透的好好学一学，你悟性又不差，到时候要是能考上个一百四，就算是顶尖的那两所大学，也不是不能试试。”

　　“当然，老师的意思还是让你着眼于实际，脚踏实地，先稳扎稳打，不要好高骛远。”

　　沈江月看聂文斌喝水润嗓子就有点儿害怕，毕竟他每次拖堂以前他都是以喝口水作为下课铃声的过渡，然后无视刚刚响过的下课铃声，接着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她一直觉得聂文斌如果不做老师的话，什么时候试试改行去说个相声什么的，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行。

　　心里是这么想的，面上还是一副乖巧模样，沈江月抬眼看向聂文斌，点了点头。

　　然后她余光的随意一瞥就看到三楼的一班，门口走出来一个人。

　　虽然相隔甚远，也依然能看得出来这个人生得很是高挑，即使穿着附中实在是说不上好看的校服，也沾着点儿鹤立鸡群的意思。
　　透过云层的薄光照在他身上，有点像小时候蹲守在老式电视机前看的热血漫画中，出现的分镜头。

　　作画者花费无数笔墨去描绘的人，大多都是被偏爱者，大概他也不例外。

　　附中鼎鼎有名的骆平川，生来就是旁人目光聚集的焦点，就算是在竞赛班里也是出类拔萃到耀眼的存在。

　　沈江月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聂文斌每次大型考试以后都会逐个逐个地找人谈话，沈江月一直发挥还算是稳定，所以这些话也都是老生常谈。
　　他捧着搪瓷杯，然后看了看自己那块老式手表上面的时间，“行了，你先回去吧，把董则秋给叫出来。”

　　沈江月回去的时候，原本稀稀朗朗的早读声瞬间变得大了一些，大家也都摸清楚了聂文斌的习惯，每次找人出去以后都会进来看一下早读情况。
　　果不其然，刚刚突然响了起来的早读声让后脚进来的聂文斌很是满意，有些欣慰地点了点头。

　　沈江月叩了一下董则秋的桌子，也没多说什么，董则秋抬眼看了一下聂文斌，在接收到后者殷切的眼神以后，将自己刚刚在背的作文句式收了起来，起身跟着聂文斌去了门外。

　　待到沈江月重新回来的时候，李书意才小心翼翼地重新看了一眼窗外，她对于聂文斌每次考完试都要找人谈话的习俗熟稔于心，接着刚刚的话题，“诶，江月，我刚刚说到哪里来着了？”

　　沈江月想起之前李书意随口说出来的那几句话，又想到之前遇到的那个人，心间忽然一滞。

　　然后面不改色地举了举自己手中的三千五百词，“你讲到abandon了。”

　　李书意抓耳挠腮好一会儿，才终于想了起来她要说的话，哦了一声。
　　“我想起来了，就是因为他们竞赛的事情啊，宋询想要去鸡鸣寺拜拜，问我你要不要也一起去。”

　　李书意几句话憋在心里都难受，还没来得及等沈江月回，就又接了一句：“我本来是不想去的，但是宋询还叫上了骆平川，这要是不去就是暴殄天物天理难容，回头要是能要几张签名，说不能还能赚点儿小钱。”

　　沈江月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停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这……也会有人买？”

　　“那怎么没有？”李书意说得理直气壮，“你这是没看过学校贴吧吗？一张签名能卖十块钱！而且还是供不应求，毕竟这可是骆平川诶，你没看到每次考试之前都有人拜他名字吗？”

　　说到这里，李书意又有些神神秘秘地，看看左右无人，压低了声音，“更何况，还有些人打得还不只是这个主意。”

　　“生财有道，”李书意央求，“更何况就算生不了财，我们一起去沾沾考运也好嘛。”

　　沈江月略微抬起眼，对上了她殷切的目光，“……那行。我先背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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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可能会有点慢热，一个关于暗恋的故事。
学校是虚构的，整体架空，学校制度为剧情服务。在本文设定里面最好的学校就是附中。
关于高考制度就是参考了当年的江苏高考模式，满分为四百八十分，女主学文科，语文两百分满分，数学一百六满分，英语一百二满分。
是我想写很久的一个故事，荣幸相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