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难嫁千金》渐璃

5、第五章

　　景安二十年，三月初八。

　　戚长月如行尸走肉般游荡在空旷长街上，天地苍茫，她什么都看不清楚，耳边一直回响着“全死了！”

　　偶有匆匆路过的行人，抬头瞧一了眼，心疼揪起眉头，本想上前过问一句，却因扛不住寒冷不愿驻足，又匆匆离去。

　　午时。

　　戚长月意识到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她正趴在一条幽深空巷的雪地上。爬起来，刚行两步，又被绊倒，她索性在雪窝里嚎啕大哭。

　　“姑娘，你没事吧？”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戚长月抽泣回过头去，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拄着拐看她，戚长月道：“大雪难行，不小心摔了。”

　　“你小心着些...雪下尽是些腌臜乱石。等太阳出来了，雪一化，就好了。”

　　是啊，雪下尽是些腌臜乱石！

　　她的父亲，戚长月自认为他配得起君子的美誉，正直磊落，扶危济困。这样的人，却被腌臜乱石绊倒，落得个满门抄斩。

　　戚长月挣扎爬起，死多容易，但她偏不要这般轻易去死！

　　她阖上眼，想起祖母，想起锦州三月的梨花杏雨，草长莺飞。

　　傍晚，她便上了开往锦州的船，离开这个猩红的东都。

　　*** ***

　　两日后，东都城外的恨别亭，庆国公和小公爷迎风而立，庆国公似一夜白头，威严的脸上多了无限忧思，他背着手，怅然问：“值得吗？”

　　李珣望着苍茫原野，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前日，我看见达官贵人在花萼楼上歌舞升宴，我听说心系社稷的人被抛尸荒野，我问自己，这禹国还值得守护吗？答案是：不值得。昨日，我站在夜空下，看到百姓冒着风雪，眼里盛满崇敬和喜悦，为边关凯旋的将士欢呼，我突然又觉得，好像是值得的。”

　　庆国公低头，伸手在李珣的肩上沉沉拍了两下。

　　李珣笑道：“父亲，我相信自己的选择！也请您相信我！”

　　庆国公点点头，道：“去吧！”

　　李珣翻身上马，道了声“爹爹保重”，便飒沓奔向边关。庆国公望着风雪中缥缈翻飞的红色披风，怅然泪下。

　　那句“值得吗？”他在问李珣，也在问自己。李珣已经有了答案，而他，还没有！他也曾经一腔热血，他看到了腐朽，他躬身入局，他要挤掉这发臭社稷的脓，如今，他的答案没了。

　　回城的路上，恰遇晋安候陆延廷，二人彼此虽为避结党之嫌，没有深交，但私下却彼此敬仰，惺惺相惜。晋安侯披着大氅端坐在马背上，面色难看，身后跟着十几个侍卫和一辆马车。庆国公停下和晋安候寒暄，刚说两句，马车车窗突然被推开，陆云岚嬉皮笑脸从车窗探出头来，愉快道：“庆国公，大冷天出城赏雪吗？”

　　晋安候脸一黑，马鞭“啪”一声甩在马车上，怒道：“滚回去，有你这般没大没小吗？”说完，长叹了一声，对庆国公拱拱手，羞愧道：“这逆子是越来越无法无天，让国公见笑了。”

　　“哪里，世子生性不羁，我倒觉得他洒脱恣意，很是可爱。”庆国公说着望向陆云岚，笑容可掬。

　　陆云岚得了应援，望向晋安候，咂着嘴道：“听见没有陆老头，你若是能有庆国公这般十分之一的好，我也不至于沦落到连东都也混不下去。”

　　“在东都混不下去还不是你自己作的吗？你但凡...但凡有点好，我也不至于把你送到边关去！”又一鞭扬过去，音量提高不少：“...你若是能有小公爷十分之一好，我当你祖宗供着！”

　　陆云岚缩回车里，嘟囔道：“您这也叫送？您这难道不是安排十几个侍卫押我去边关吗？”说完，从车窗伸出一只手，食指胡乱点了点，“你们这些老父亲啊，总觉得别人家孩子好。”

　　说着，陆云岚又从窗口伸出头来，看向晋安候，摇头道：“晋安侯，我为何变成这般你不喜的样子，你不该比谁都清楚吗？”

　　晋安候脸一热，喝到：“闭嘴！”

　　他们就这般你一句我两语相互顶着，庆国公在一旁见父子二人吵得不可开交，便告辞了。走出一段，近卫回头看了看还在吵得热火朝天的父子，笑道：“这世子果真如传言一般不像话。”

　　庆国公摆摆手，道：“我看着世子长大，他也曾是个文韬武略的少年将军，只是家中变故，才会这般放荡形骸。但根底是好的，便差不到哪去，只是缺一个契机罢了。”

　　陆云岚年方十八岁，三年前，还是个人人称道的少年将军，有勇有谋。他常年跟随晋安候征战沙场，虽年少，却立下不少战功。当人人都以为他前途无量，功勋必盖过晋安候时，他却回到东都后不到三日，便成为东都人人皆知的烂泥。

　　次日，庆国公府小公爷弃文从武，晋安侯家的逆子陆云岚被绝望父亲赶去边关的消息在如梦般繁华的东都不胫而走。随之而来的是各种猜测，什么小公爷对庆国公取消婚约不满，愤而离开东都。什么陆云岚之所以被赶去边关,是因为他在醉花楼的花魁房中住了3日，却连花魁的手都没摸，他比是有龙阳之好，再加上他口头禅：“踏踏实实的断子绝孙！”侯爷一怒之下将他赶去边关。

　　但传得最热的，却是东都首富独女投井自尽的消息。戚氏一家被满门处决的第二日，一个妇人清晨打水，发现井中浮着一具女尸，吓得她连滚带爬去报官。衙门从女尸身上搜出一块玉佩，那玉佩是李家给戚家的订婚礼。谁也没真正见过戚家独女的真容，只看是搜出李家玉佩，又身着华服，气质不凡，便一致确定，那便是戚家独女戚长月，她接受不了全家被处死的事实，不肯独活，投井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