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神之危》木鹤长绪

1、契兽

　　“诶，你说，小师叔能召出个什么契兽来。”

　　一名身着墨绿门服的弟子推肘靠了靠身旁的同门，兴奋地问道。

　　被推的人紧盯着远处的灵台，头也不回地答到：“当然是什么厉害来什么，蛟龙麒麟都不算甚！”

　　也不怪他口气如此之大，毕竟他口中那师叔，乃是千年奇才，还不到弱冠的年纪，便不靠任何天才地宝，结成金丹。要知道世间多少人被拦在筑基之外，就算枉其一生筑成了，多出的那几十年寿命，也不过用来苟延残喘罢了，究其一生也无法达到金丹境界。

　　发问的弟子听罢，认同地点点头，刚要再吹嘘些什么，却被旁人打断。

　　“噤声，点灵了！”

　　顺着众人的视线一看。

　　只见一位气质温润的男子，身着云纹月绣服，立在上殿灵台处，手持骨玉。用骨玉在掌心划出一道血口，随后用力展开掌心，任由血水滴落，直至填满脚下法阵缝隙。

　　当他的血液爬满整张法阵的时候，阵里亮起一道刺眼的银光。本来充斥着各种杂音的山门，现下只听得见山间鸟鸣和细小灵力相互撞击的哔啵之声。

　　可在场门徒一个个都像不惧银光刺眼似的，鼓大了双眼死死盯着法阵处，屏息以待。

　　渐渐的银光开始消散，露出一点剪影。

　　“那是什么灵兽？”终于有人憋不出了，开始根据剪影大胆揣测。

　　“四蹄类，看身形……是麒麟吗！”一名弟子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对！肯定是！”
　　“我看像。”
　　“不愧是师叔！真把麒麟给召来了！”

　　这一猜测引来一干“师叔吹”的认同，兴奋的声音越传越大。甚至连殿上的长老都紧张地咬紧牙根，双手紧握琉璃椅扶手处的玉珠。

　　在众人焦灼的等待中，终于，银光化作点点星光散尽了。

　　那法阵中间站着一匹稚鹿，只见它前蹄微微岔开、脑袋低俯，双耳低伏，警戒地转动着圆溜的双眼。

　　有尚且年幼门徒拉扯着师兄的衣襟，稚声道：“，师兄，快看，是小鹿诶！”

　　鹿？！

　　山门出现了一瞬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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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嘁，还说是千年难得的天才，就这？我金丹我也行。”一直没跟着吹嘘过那位奇才师叔的弟子开口讽道。

　　“那你也得先到金丹啊，你筑基了吗？筑基了吗？筑基了吗？”一位身着品竹色门服的弟子不屑地看着他，开口说道：“不过是个炼气二阶的废物，也敢在此多舌。”

　　斋月门是按照门服颜色、暗纹来分品阶的，黑衣无纹为外门弟子，黑衣石纹为炼气，墨衣石纹为筑基，品竹水纹为辟谷。

　　而那名开口嘲讽的黑衣石纹弟子，也就仗着现下人声嘈杂，想着此时不落进下石更待何时。谁知一开口就被高阶弟子抓个正着，那人只得讪讪地埋下头，隐去眼中的不甘，不敢再多舌。

　　殿下闹得欢腾，殿上若干长老也无一不皱眉瘪嘴的。

　　而身处话题中心的那人，却事不关己似的，蹲下身子，细细观察起了那匹稚鹿。小小一匹稚鹿，却愣是能看出点连某些仙家都没有的仙气。

　　那小鹿，不知是害怕还是怎得，纤长柳细的身躯不住的发颤，引得颈前的金铃细细作响。铃音传进他的耳中，心中无端欢喜，越瞧越喜欢。

　　一位续着白须的长老同身边的人低声商讨片刻后，开口劝到：“言之，不如……“
　　给点灵药将这匹稚鹿打发走。

　　那名被叫做言之的少年，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直接打断他的话，说道：“无妨，就这样吧余长老。”

　　说罢，抬起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扶上小鹿的脑袋，迫使一直神游在外的小鹿转头看向他。

　　“从今以后，我便是你的主人。”少年笑着轻抚稚鹿的耳朵，舒服的它眯着眼睛直哼哼，“我叫沈谨，你呢，小鹿。”

　　小鹿抖抖耳朵，颈间的铃铛也随之律动。

　　“呦！”
　　林禄妤！

　　沈谨——那名少年轻声念了一遍它的名字，林禄妤三个字在他的唇齿间晃荡，宛若清泉流水。听的林禄妤一个激灵，抖抖耳朵看向他。

　　沈谨单手将林禄妤搂在怀里，向上座的长老们作了个揖，推辞道：“言之，就此先行告退。”

　　座上长老暗中叹气。

　　纵观斋月门，凡是金丹期有资格结契兽的，谁不盼着唤个猛禽蛟凤的。最不济也好歹是豺狼妖犬，哪有……哪有召匹鹿，甚至还不知道断没断奶。

　　但一向随心的沈谨哪管这些，说完话便揣着热乎的契兽，从几丈之高的灵台一跃而下。密密麻麻站在台下的一众门徒赶紧避让，为他空出一块落脚处。

　　但只见那位如谪仙般的师叔，在半空中一个转身，淡月色的衣摆随之展开、身形渐远，众人只能依稀能听见那只契兽随风而来的哟鸣声。

　　一些不常来内殿，也从未见师叔真颜的石纹弟子忍不住低声问道旁人：“这小师叔他，一向如此……”装逼的吗？

　　那位身着品竹色门服的弟子掩嘴轻咳一声，假装没听到那位弟子的问题，默默拂袖走远了。

　　#

　　十年前。

　　斋月门大弟子薛也，奉命协同各大门派带领若干弟子前往怨岛灭鬼。

　　怨岛原为莱岛，意指仙人路过都会为之驻足的岛屿。百年来莱岛因地势优越、灵气充沛盛产各类灵草而闻名，其中月光草名为最盛。

　　那月光草外貌极为普通，尤其是幼年时期，若不仔细辨别就和普通野草无疑。成年后的月光草会从内而外散发点点莹光，很是美丽。功效更为诱人，不管是入药还是炼化成丹，都能提升八成的成功率，就算是直接生嚼硬吞，对境界提升也大有益处。可谓是修真界十全大补丸了。

　　因此，各大修真门派为得到这莱岛，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百年间纷争不断。最终因莱岛虽灵气充沛适合各类灵草生长，但同时也能锁住他们的灵府——岛上灵力不仅不能为人所用，且一旦登岛，就连自身所存灵力都会被封存。简而言之，上岛的仙人就同偷灯油却遇见灯罩的老鼠般，还没吃上呢，成群的老鼠就先为吃不着的灯油打了个你死我活，白费功夫。

　　于是各大门派约法三章：一、莱岛之上互不相侵；二、莱岛灵草价高者得；三、共派人手养护莱岛。

　　由此莱岛成了无主之地。

　　嗅到利益的凡人们乘虚而入，凡人爱财仙人惜时。各大门派开始默许凡人登岛，逐步将第三条改莱岛为由凡人护理，互惠互利的交易就此达成。

　　但修真之人小看了凡人的贪欲，利益的刺激下凡人们开始相互残杀，欲壑难填幽魂又在欲望的刺激下变为怨鬼，怨气又会刺激人的恶欲，周而复始恶性循环。等各大门派反应过来的时候，莱岛早已被怨气笼罩，不复往日光彩。

　　“但如今莱岛已恢复成仙岛模样，莫非……莫非是小师叔凭一己之力度化了怨岛！”

　　点灵会后，一位头发花白的墨衣筑基弟子正捏着胡子给一干黑、墨两辈同门科普千年奇才沈谨、沈师叔的光大事迹。

　　但前摇太长，一位黑衣弟子忍不住开口打岔，说出自己的猜想。

　　被打断的筑基前辈脸色一黑，不悦道：“不知道就别乱猜！”随即又捋了捋胡子，微眯着眼睛缓缓说道：“但也八九不离十了。”

　　围在一旁的弟子不禁哇声一片，感叹道：“不愧是小师叔。”

　　修真之人尤为自私。抢岛，不过是不愿大好资源全落入别人手中，成为他人修真路上的垫脚石。现在莱岛沦陷，也就是说没有人可以再仗势霸占资源。各门各派，尤其是一些中小门派，高兴还来不及，谁还会费时费力地去管那个已被怨气吞噬的岛屿呢，更别说那怨岛还有道能锁灵的禁锢。去干嘛？送命吗？

　　直到一位散仙，醉酒御剑不慎跌至怨岛。一入岛，化作人手的怨气铺天盖地的朝他涌来，一浪高过一浪，吓得散仙提剑就是一顿乱砍，斥退一波怨手后赶紧爬上剑身，晃晃悠悠地飞走了。数日后，酒醒的散仙突然醒悟，他这是只身前往怨岛还能全身而退啊！虽然来去过程不太雅致，但是他全身让他退了啊！可不得赶紧找好友吹嘘一波。

　　消息越传越开，位列前茅的极大门派合计了下，既锁灵禁已失效，那断没有放着大好功德不收的道理。

　　随即派遣各大门派门徒，以斋月门大弟子薛也为首，前往怨岛，渡化怨气。

　　一群新晋初生牛犊不怕虎，一到怨岛便使出浑身绝学，力争比别人多挣点功德名望。谁知那怨气一波接一波，源源不绝，直到众人内府灵力都快见底了，周围怨气也没见少。

　　众人虽还持着法宝，但已灵力枯竭使不出法术。那怨气也仿佛生了灵智似的，知道他们已经搞不出什么幺蛾子了，便朝着他们靠近，步步紧逼。就当一位弟子心生绝望，意爆体而亡，死也要再带走点怨灵的时候，点点银光从怨气深处渗了出来。

　　“这银光定是小师叔！师叔一出，怨灵嚎哭；师叔一动，怨灵也痛！”刚刚忍不住插话的人一听有异变，赶紧插嘴吹哄一波师叔，是师叔吹无误了。

　　这次那位筑基老前辈没再黑脸，反而捻着胡须欣慰地点点头，赞赏他接话接的不错。

　　“正当众人心灰意冷等死之际，一阵银光闪现，怨灵们开始痛哭哀号！待银光靠近，众人才看清那散发着银光的，竟是个不过七八岁的稚齿小儿！只见那小儿冲他们点头示意，点大的巴掌一挥，围着他们的怨气便全数消散。众人惊的大呼仙童，紧接着仙童再一挥手，众人便到了那仙童的家中。”

　　待见到那红瓦白砖的建筑和粗布麻衣的凡人，众人这才醒悟，仙童这是莱岛上的幸存者，靠着一身仙骨为亲人开辟了生存之路。各路门派弟子跟随仙童渡化完怨气，成功完成任务后，各大门派为了聊表谢意，将这无主之地划归给仙童的父母，且愿收下仙童悉心教导。

　　如此这般，成就了如今狂放不羁的沈谨、沈师叔。

　　“哇，我只知师叔是千年奇才，却不知师叔竟是天生仙骨！”一墨衣弟子感叹。

　　“我也…更何况现在师叔手中还有莱岛！那可是盛产月光草的仙岛啊！”另一位黑衣弟子也忍不住接话。

　　这一感叹，众人的话匣子就止不住了，围绕了“师叔牛逼”这一主题吹到日落。

　　众人听的爽利，讨论的更是起劲，可谁也没想过其中的细微末节。

　　十年前，沈谨也不过将将八岁，一个连练气都没有的八岁稚童，即使有一身仙骨，但怎会有一人清剿全岛的通天本领。那仙骨起的也不过是结界的作用罢了，若真能挥手渡怨，有此等通天本领，还会被困于这怨岛之中好几年？

　　再者，各大门派怎么会将一个灵岛随手赠给一介凡人！说是赠，更不说是强加给的，让凡人帮他们打白工。而带上沈谨，不过单是因为那一身仙骨，日后可成为门派的一大助力，且可作为要挟那对夫妇的把柄罢了。

　　彼时，众人心中那无所不能、腰缠万贯的师叔，正在为林禄妤日后的口粮愁的直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