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春天的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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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万八千七百九十八……
两万八千七百九十九……
两万八千八百……
墙壁上的挂钟按时响起，分秒不慢，分秒不快。
雨季过后，天空终于放晴，当初生的第一道阳光洒进窗户，春天便来了。
鸟儿们早已衔着食物归巢，池塘里的鱼浮上了水面捡拾被风吹来的草籽，孩子们在路上挥舞着刚捡的树枝，老人们围坐一团感叹这难得的好天气。
可是春看不到。
阳光不会按时唤醒春，他只能在无尽的黑暗中默默地倒数，当数到两万八千八百时，新的一天就开始了。
“少爷，您起了吗？”
“……进来吧”
春摸索墙壁，小心翼翼的从床上坐了起来，顺着妮塔在墙上做的标记走到了书桌旁，坐在了椅子上，等着妮塔将早餐端进来。
门缓缓地打开了，妮塔端着餐品在门口探头张望。她害怕惊动他，更害怕惹恼他。
但是春今天看上去心情不错。
妮塔舒了口气，端着餐品走了进去，她的每一步都走的格外用力，让脚步声可以听上去清晰响亮，这样才不会吓到春。
“春天到了，对吧？”
春转头看向了窗户的位置，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妮塔被他突如其来的对话吓了一跳，她点了点头，但马上就意识到了自己在做多么愚蠢的事情。
“我听见了鸟叫，今天天气应该很好吧。”
妮塔将餐品放在了他的面前，伸手拉过了春的手，将勺子放在了他的手心里。
“少爷，今天是难得一见的好天气啊！阳光明媚的，您真的应该出去走走。少爷可以去晒晒太阳，去看看书……啊不！不是看书！我的意思是……您可以去听听音乐！我给您准备点心和饮料怎么样，我新学了怎么做纸杯蛋糕，但是我做的还不太好看，不过少爷不会介意的吧！话说纸杯蛋糕很难做啊，要把面粉和鸡蛋混在一起，还要把蛋白打散，打的我手都僵了……”
春后悔了。
他不该和妮塔说话的。
“吵死了，妮塔，闭嘴然后滚远点！”
春怒吼着打断了她，用拳头重重地锤向了桌子。
妮塔瞬间闭上了嘴，快步的离开了春的房间，将门轻轻地关上了。关上门后，妮塔翻着白眼，骂骂咧咧的走向了厨房。
平复了心情后，春抓起了餐盘中的面包。烤的酥脆的面包上带着黄油的香气，碗中的浓汤传来阵阵飘香，应该是他喜欢的蘑菇汤。
春后悔了。
他深知自己并不讨厌妮塔，妮塔从一年前到自己家工作，对自己照顾的无微不至，春理应感恩她。只是她一旦开始讲话，就会滔滔不绝的一直讲下去，这一点让春很苦恼。
因为声音是春如今唯一的依靠了。
但是妮塔的声音总会盖过一切，盖过窗外的风声，盖过远处人群的嬉笑声，盖过钟表指针的滴答声，盖过自己呼吸声……
什么都听不到的世界让春很害怕，所以他才会拒绝和妮塔交流，不，是拒绝和任何人交流。
而且妮塔总是会不经意的触碰到春的痛处，尽管她不是有意的，春还是会感到失落。
也是在初春的这一天，春的旧友曾经来探望过自己，当时的管家在庭院为两人准备了精致的茶点，二人最初聊的真的很开心，直到旧友无心的一句“你还记得她吗？她现在变得可漂亮了！下回你应该见见她。”
春发怒了。
他打翻了所有的点心，怒吼着将旧友和管家都赶了出去，还把蛋糕扔到了他们身上。
在那之后他漫无目的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无数次的碰壁，无数次的摔倒，无数次的将装饰品打翻在地。
春当时以为自己要死了。
可是大门被猛的推开了，春被吓的后撤了一步，脚磕到了楼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在门打开的巨响后，紧随的就是妮塔源源不断的声音，聒噪的让春头痛，但在此时此刻却意外的安心。
“我的天哪，孩子你怎么了，怎么腿上都是血！你怎么把房间弄的这么乱的？等等……你的眼睛！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是那个……管家应聘是在这里吗？”
“……是的，我看不见，所以快扶我起来。”
从那天起，春再也没见过任何除了妮塔以外的人，也再也没吃过一块蛋糕。
一天的二十四小时对于春来说格外的漫长，人们总是在等待黑夜的到来，因为当夜幕降下，人们就可以暂时的忘却工作，去享受这份难得的孤独和清净。
但当黑夜和白昼失去分别，春所度过的的每时每刻都将是黑夜。
如果不曾忙碌，那也没必要休息。
所以春总是试图让自己忙碌起来，他经常会拿出笔记本在上面写字。
听到了雨点打在窗户上的声音，听到了妮塔和家人打电话的对话，听到了窗外孩子们的苦恼，春都会写下来。
春数不清自己写满了多少本笔记本，他也不知道到底写出来的是什么样子，他也绝不会拿给别人看。他需要的只是这虚假的忙碌感，努力让自己不会闲的发疯。
“感觉自己的脾气越来越差了，我应该对妮塔好一点。”
春今天在笔记本上写下了这句话。
当春正准备合上笔记本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的声音，不像是妮塔一个人发出的，好像还有别的声音。
春踉踉跄跄的走到了门边，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有妮塔的声音，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
是妮塔的家人来找她了吗？还是自己的旧友又来探望自己了？难道是父亲回来了？
妮塔的脚步声听起来是朝着自己走来的，声音愈来愈清晰，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春的房门前。
春正准备开门迎接客人的时候，妮塔的声音在门的另一边响起了。
“听着，白毛小子，做饭和打扫卫生都是次要的，这个工作最困难的就是要二十四小时服侍屋里的那个魔鬼！”
春正伸向门把手的手悬在了半空，妮塔没好气的那句“魔鬼”在他的脑中回荡。春感到呼吸变得愈发困难，像是一把利刃刺穿了春的胸膛，他所吸的每一口气都伴随着疼痛。
妮塔一直都是这么想自己的？
“少爷，有人来应聘了，是位先生。”
应聘？是妮塔找来的？
“滚远点！”
春吼着，手紧紧地攥着自己胸口处的衣服，努力的平复自己的呼吸。
春后悔了。
后悔的想将自己撕成碎片，后悔的想逃离这里，后悔的希望这一切都不曾发生。
妮塔是春唯一的家人，她救了自己，每天任劳任怨的照顾他这个累赘，不曾有过半句怨言。
除了刚才这一句。
或许这就是妮塔想要的？
春不禁想着，慢慢的看向了大门，呼吸渐渐平缓了下来。门外依旧响着妮塔的声音，可是春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妮塔或许想要休息一下，她还有家人，好像有两个孩子？可能家里人需要她，所以她不得不离开了。
一定是这样的。
“你怎么确定的……那个怪物……”
那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春听到他叫自己怪物时皱了皱眉，愤怒的用力推开了门，希望可以把门甩在他的脸上。
“我说了！滚开！”
春冲着那个男人吼道，可是出乎意料，逃离的脚步声并没有响起，取而代之的是一段突如其来的沉默。
“啊……你……你好，我叫安尼。”
这个自称安尼的男人说道。
春意外的不讨厌他的声音，不如说有点喜欢。
声音明亮清脆，咬字清晰干脆，仅从这只言片语中，春就能听出他性格中夹杂着的温柔。
安尼？真是个奇怪的名字。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春心中的怒火在安尼轻柔的声音中慢慢消逝了，他伸手想要去寻找安尼的位置，却被他一把拉到了自己的跟前。
那双温暖手最初很使劲的攥着春，好像害怕他会从指尖滑走一般，把春的手攥的有些生疼。但随后安尼仿佛意识到了这一点，那双有些粗糙的手变得轻柔了起来，但依旧将他稳稳的握在手心。
这份温度，春已经很久都没有感受过了。
“你叫安尼？”
“嗯。”
“我是春。”
“春天的春？”
“嗯，春天的春。”
春之所以是春，是因为他不是降生在燥热烦闷的夏天，也不是凄凉忧愁的秋天，更不是冷酷绝望的冬天，而是多情悠然，温柔轻盈的春天。
他的母亲就希望他成为春风般的人。
“少爷……”
妮塔试探性的敲了敲门，从门缝中望着坐在书桌上的春。春正盯着前方发着呆，好像在看什么东西一样，表情严肃认真，以至于惹得妮塔不由自主的发笑。
“少爷，对不起，我没有和您提前说这件事，可是我的家里人确实很需要我回去，我绝对不是讨厌您！而且安尼是个很好的孩子，我相信他可以照顾好您的。当然！有任何需要也可以联系我，这上面写的是我……我把电话号告诉安尼好了，有事情你就叫他给我打电话，我一定会来帮您的！”
春笑了一下，转头看向了妮塔的位置，轻轻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妮塔，一直都……”
“少爷……这叫什么话，这都是我该做的。不过少爷，您的脾气……可不可以对安尼改一改呢？我只是担心那孩子他会不习……”
“我会的。”
妮塔看着这个端庄大方的男孩，身着白色的毛衣，头发垂散在肩上，即使样貌如此邋遢，他的一举一动依旧那么的优雅。
妮塔的眼眶渐渐变得湿润，她赶忙抬起头抑制眼泪的流出，迅速的将手中的托盘放在了春的桌子上。
“少爷，这是纸杯蛋糕，我做的非常漂亮，没有一个残次品。”
春惊讶的愣了一下，随后垂下了头，将自己落寞的失态表情藏了起来。
“那我就先走了，少爷，您要好好的生活啊。”
春没有抬头，只是应声点了点头。在妮塔离开的关门声响起后，春的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落在了妮塔做的纸杯蛋糕上。
“……安尼！”
春呼唤着安尼，不出一会安尼急促的脚步声就朝这边跑了过来，然后是他打力的开门声。
“我在，有什么事吗？”
“你想吃蛋糕吗？”
“诶？”
“坐到我的对面来。”
春伸手招呼着安尼坐到自己对面的椅子上，在听到椅子挪动落座的声音后，他将盘子推向了安尼。
“好看吗？这些蛋糕。”
“嗯，很漂亮，像艺术品一样。”
“是吗……”
春噗嗤的笑了出来，用手撑着自己的脸，抬眼看向了自己面前的安尼。
“你吃吧，我不爱吃蛋糕。”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春天的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