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男友是我造型师》钟铮筝

1、第1章

　　应当从哪里开始呢——
　　面对着穆清夏那样一张近乎完美的脸，林映雪心中生出了些许茫然。
　　该是舒展的眉，或是蕴着一个夏天所有熹微晨光的眼。是刀刻般的下颌，或是如墨如瀑的长发？
　　距离林映雪声名鹊起已然六年有余，怎样精致或是怎样秀美的五官他都见过，而他也用他的手让那样的美更加独一无二、举世无双，他是足以让业界惊叹的妆造，但是面对穆清夏，他好像一下回到了从前，那双在国际大奖赛中斩获冠军的手，现在竟然有些微的颤抖。
　　他背过身，在拿出工具的空当里深深吸气，好让自己的心绪能够稍微稳定一些。他想，既然不知道如何下笔，那便去描绘那个他最熟悉的穆清夏，那个已经不记得多少年前的穆清夏。
　　笔锋落下一寸，记忆里的人就更清晰一分。发丝绕指，又被利落地剪断，像是害怕多停留一分，便会有什么不可预料发生。
　　镜外的人注视着镜中的人，看时光逆着流转，他在自己的手中变回最熟悉的样子；镜中的人思念着镜外的人，想去触碰，却又被禁锢其中。
　　恍惚之中，林映雪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小镇，电瓶车的喇叭此起彼伏，小学生打闹着跑过，老夫妻在档口炒菜，而榕树下的时光缓慢悠长。他会在替客人抖落碎发的片刻抬眼，透过被染成阳光颜色的玻璃，看到穆清夏站在树荫里，朝他温柔地笑。

　　应当从哪里开始呢，林映雪想——
　　他们的故事。

　　北川一中，高二一班。
　　作为远近闻名的重点中学的重点班，一班的压力从来都不小。除了学业要一直第一，文艺汇演和运动会也是重头戏。班上的都是既会读书脑子又活泛的聪明人，自然不愿意别人说自己班“只会读书的书呆子”。临近北川一中百年校庆，事情也就多了起来。魏多多和郑小梨是班上的文体委员，几天下来已经把表演形式和演出方案整出来了大半，唯一只剩下一个问题——情景剧还差了一个演员。魏多多想了一天，从英语课想到晚自习，班上的名单表给她写写画画得都快裂了，还是没有最终敲定那个最重要的角色。
　　“别想了，咱可不都知道谁最适合么，你就是不敢问，”郑小梨推推她，“还装模作样搁着划来划去呢，以为我看不出来，那笔都绕着一个人转的。”
　　“那不是不好意思吗……”魏多多嘟囔，“那人一大帅哥，还是年级第一，虽然平时看起来人很好，但是我们一上去就让人演这么一个搞笑的角色，不得是拉人下神坛吗……再说了，我本来也不敢和他说话。”
　　“这是搞笑，又不是扮丑，你能不能尊重一下艺术魏多多，”郑小梨拖着她就往门口走，“穆清夏人真的挺好脾气的，你不敢我陪你去！”
　　于是，即将下楼的穆清夏就看到了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两个女孩，一个躲在另一个身后，只看到一个颤颤巍巍的丸子头，前面的那个还一脸气势汹汹，不知道是有什么事情。
　　穆清夏知道这两个同学，是班上的文体委员，这两天一直在为校庆表演的事情忙上忙下，看着她们的神情也明白了一半：“是校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我都可以的。”
　　“不是，是有个戏要你演，”郑小梨的语气让穆清夏一瞬之间以为自己要参演的是几十亿的大制作，“男主角。”
　　“好啊。”穆清夏笑着答应了。”
　　“你……不是，我……”郑小梨一番从天到地的游说还没开始，被如此轻易的答应给震惊了，CPU卡顿片刻，竟然不知道从何说起。
　　“剧本什么的可以明天再给我，排练的话除了周六晚上我都可以，听你们的安排。”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郑小梨在要不要说“这个角色可能有点搞笑你作为一个帅哥要不要考虑一下”和“其实我们剧本现在还没有写完你答应得太快了要不要再想想”之间犹豫一秒，最后当机立断决定趁着穆清夏还没反悔，先拉他把该做的造型的做了，到时候就算他想拒绝也可以说“哎呀别的没有什么，就是你这个头发可是白剪了呢”。
　　于是，穆清夏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她们拉进了学校旁新开的理发店中，莫名其妙地躺在了洗头专用的床上，任人宰割的样子。
　　在这样的茫然之中，穆清夏只看到了一双浅棕色的眸子，里面像掬着一汪水似的，清澈又明亮。穆清夏恍然之间以为自己看到了春日的湖水，一圈圈的波纹漾了开去。这是被老板安排来给他洗头发的少年，戴着黑色的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初见时穆清夏只注意到了他挺拔的后背窄窄的腰身，却没想到连眼睛也是这样好看。穆清夏自己本来就长得出众，平时并不怎么会注意别人的长相，但偏偏是这个少年，让他不由自主地开始仔细观察。他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色T恤，却衬得他更加白皙。没有穆清夏刻板印象中五颜六色的头发，一头乖顺的黑发快要遮住眼睛，略微有些自然卷的样子，让他看上去平白添了几分随性的可爱。如果不是在这里看到他，穆清夏会以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初高中生，背着双肩包等着红绿灯。
　　但是少年显然没有他那么多的心理活动，被穆清夏这样看着也毫无所觉，好像眼中只有穆清夏这样一颗平平无奇的头。就算偶尔有对视，也会被他随意地错开，毫不在意的样子。旁边的洗头小哥都在叽叽喳喳地和客人聊天，从儿子学习聊到国际局势，只有这个少年十分沉默的样子，只有在需要穆清夏起身的时候轻轻拍了拍他。整个过程中穆清夏没有听到他说一句话，仿佛在他眼里穆清夏就是一颗头，而洗完这一颗他就要匆忙奔赴下一颗头，无穷匮也。
　　或许是少年的眼眸太过吸引人，也或许是他沉默的样子有些特别，穆清夏直到剪完头发都还在想他，最后头发剪得是好是坏也没有留意，看着魏多多和郑小梨十分满意的样子也就离开了。
　　“楼上那个小哥，长得好好看啊！”一出门，魏多多就忍不住和郑小梨低声感叹，一颗丸子头晃悠着，像是在说她有多惊喜。
　　“那个是新来的啦，我听老板叫他小林，最近才过来上班，年纪应该和我们差不多。”
　　“啊……那算不算雇佣童工啊……”
　　“你小心说话，那可是我小郑家的产业，”郑小梨装凶吓魏多多，没憋住又笑了开来，“满十六啦，之前好像是在荔市那边打工的。”
　　“荔市？”一直没有说话的穆清夏突然开口。
　　“啊对，更多的我不知道了，我爸也没仔细和我说，只说他不爱说话，但是学东西干活都很快，客人也挺喜欢他——主要是长得好看啦。”
　　郑小梨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停留，她一颗心都在校庆的表演上，穆清夏的新发型也深得她心——他要饰演的角色是一个老师，先前穆清夏的发型当然是好看的，但是太过于学生气，现在这个倒是很好，戴上个金边眼镜就是妥妥的业界精英，帅且有气势，既然穆清夏这边的事情解决了，她也就和魏多多说起其它的事情了，只留穆清夏一个人静静地走在旁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高中生的时间好像总是过得格外快，几次排练和修改之后，百年校庆就来了。毕竟是百年校庆，许多平常只能在校友墙上见到的校友也会作为嘉宾列席其中，学校格外重视，除却专业的音响舞台安排之外，还从周边找来了比较专业的造型设计师和化妆师。一班几个要上台表演的同学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阵仗，就连一向自称为真男人的李启明都半推半就地被化妆师涂上了口红和腮红，期间没敢看魏多多一眼，想要伸手把腮红抹淡一些还被郑小梨拍掉了手。穆清夏到的时候正是化妆间最忙的点儿，一时之间差点没找到空位，听到郑小梨叫他的名字才看到她那儿有一个位置，这才匆匆忙忙赶上了。
　　“还好这次学校也请了我们家店的化妆师，不然可不好在这开小灶，”郑小梨把穆清夏按在座位上，大手一挥让旁边的化妆师开始给他动工，“咱们可要早点搞完，不然等会急急忙忙的怕出岔子。”
　　穆清夏做事一向认真，在化妆的空当里也一边默背着剧本，直到看到一个身影，他才罕见的卡壳了一瞬。那个少年还是戴着一个黑色的口罩，小小的一张脸被遮掉大半，只能看见一双格外漂亮的杏眼。今天的头发像是努力打理过，没有上一次翘得那么多，但还是有一些压不住的可爱弧度。他站在那个化妆师身旁，眼睛一瞬不瞬地跟着化妆师的动作，几乎是在化妆师伸出手的同时，他就能递上需要的工具。化妆师偶尔开口说一两句，他就很乖地点点头，有时也有些恍然大悟的样子。穆清夏透过镜子观察着他，台词也忘记去背了，直到偶然对上少年的视线，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样似乎有些不礼貌，轻咳一声，闭上眼睛让化妆师好好“施工”。说是化妆，但实际上化妆师也没有做什么，不像对之前那几个男生一样全套修容高光都用上，只是给穆清夏稍微画了下眉再修饰一下唇色，就没有别的大动作了，引得郑小梨在一旁直感叹“这就是帅哥的待遇吗”。
　　中间化妆师去拿工具，修眉的工作就交给了自己带来的小学徒。穆清夏一开始闭着眼睛，不知道是他在给自己修眉，直到他听到一个清冽的少年声音拂过耳边，让他“睁一下眼”，他反射性地睁眼，便落入了那双盛着他的浅棕色眸子。少年似乎也有一些猝不及防，视线稍稍偏移了一些又重新聚焦，继续给穆清夏修整眉尾。穆清夏只见少年的眼睫一颤一颤的，隐隐之间仿佛和穆清夏的心跳频率重合。脑海中突然冒出这样想法的自己也是十分奇怪，穆清夏让自己重新集中注意背台词，以免再去想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候场室就在化妆间的后面，穆清夏一回头就能看到那个少年正在忙碌着什么，但是他又觉得自己好像没有什么回过头去的理由，便和几个同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排练已经很多次了，虽然这次表演阵仗很大，他们也没有什么紧张的情绪，几个同学嘻嘻哈哈的，甚至有一个男生实在闲着无聊拉着穆清夏和郑小梨玩成语接龙，被郑小梨敲了个脑瓜崩。
　　穆清夏参加的大型竞赛和考试不计其数，小时候也被母亲带到过台上和她一起表演，观众比现在只多不少，只是在上台的那个瞬间，他却觉得自己心猛地跳了一下，不明缘由。
　　直到好多年后他才知道答案——在那一个刹那，他看到了坐在台下角落里的的林映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