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无故人》云惹

9、第八章 寒雁高飞人未还

　　1937年9月初，在两人分别一个月之后，许妤和许多空军眷属陆续搬到了顾云铮他们驻防的地方——A市。
　　驻防A市期间，顾云铮每天都很忙，偶尔才会回家，每次回家都是来去匆匆的。许妤只有在家为他炖燕窝，来为他滋补眼睛。大多数时候许妤只有靠着报纸的战况报道中来了解顾云铮的状况。
　　10月中旬，顾云铮收到上面的安排，率机去往B市支援。
　　24日下午，顾云铮接到命令，要在次日凌晨带四架飞机出发，限当晚8时到B市报道。
　　25日凌晨3时，许妤叫醒了顾云铮，等他洗漱完吃了早点，拿上行李。两人走到了轿车前，将行李装上车后，顾云铮站在车门前与许妤相对而立。
　　“此去一别，你要保重好自己，我在家里等你回来”，许妤有些哽咽，眼眶红红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想说的话太多，最后到嘴就只有这一句。
　　“好”，顾云铮的声音沙哑。说完就匆匆背过了身，不忍再看一眼，深怕看了他就会舍不得再离开。在一只脚已踏上车时，突然回过头来，只见许妤也上前了一步，两人抱在了一起，顾云铮将许妤死死地揽在怀里。
　　谁也没有说话，只静静地抱着。
　　忽然，许妤踮起了脚尖，抬头，吻住了顾云铮。
　　顾云铮反客为主，紧紧地回吻了过去，颇有几分吻到天荒地老的感觉，待两人分开时都已经气喘吁吁。
　　许妤将头埋在了顾云铮怀里，眼泪顺着脸庞滴落，最终流到了顾云铮的军装上。她的声音嗡嗡的，“你一定要活着回来”，说完停了一会儿，之后再次开口，“好不好”，话里有几分恳求的意味。
　　“我答应你，一定活着回来，毕竟我还没看见我家阿妤变成满脸皱纹、丑绝人寰的模样呢，你说是不是？”
　　许妤破涕为笑，锤了一下顾云铮的胸口，“你讨厌。”
　　“开玩笑的，我家阿妤在我眼里一直都是最好看的小姑娘，就算老了，也一定是最好看的老太太。”
　　话落又是一片静谧，静静抱了一会以后，顾云铮放开了手，立马上了车，关上了车门。这一次，没有再回头。
　　这一别，就成永别。
　　消息是程风带来的，他来时，表情很沉重。许妤看到他就知道事情不好了，她颤抖着开口问：“怎么了？”
　　“云峥他……他”，程风话还没说完，眼眶已经红了，声音沙哑，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因为他知道，这对许妤而言，无疑是致命的打击。但再难也终是要说，“他死了。”
　　说完，他别过了头，不忍心看许妤脸上的表情。这一路，他是看着他俩人一路走到现在的，直到俩人有多么不容易，从恋爱到结婚，这其中多少挫折都没将俩人分开，终究还是抵不过天命。
　　“你说什么？”许妤感觉脑子嗡嗡的，耳边竟听不清旁人的声音。突然，许妤直直往下倒了去。
　　醒来后的许妤并不说话，也不哭，只呆呆地躺在床上，目光呆滞，别人说什么也不理。就连叫她吃饭也不吃，众人实在没办法，也没法给她灌下去，直到两天后许妤的父母到了A市，二老跟许妤进行了一番谈话，谈话的内容众人无从得知，只是看见二老从许妤房间出来的时候都眼中含泪，许母出了门竟是放声痛哭。
　　之后许妤依旧不大搭理人，只是开始按时吃饭。大家都很担心她，日日夜夜的守着她。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个月，突然有一天，许妤开始开口说话，跟一般人没多大差别，众人以为她已经走了出来，放松了警惕。谁曾想，就这么一放松，在一个深夜，许妤就吞下了36枚银元。
　　许妤的母亲那天还是有点不放心许妤，半夜起身打算去看许妤，谁曾想，这一看，竟出了大事，她马上叫醒了许父，两人急急忙忙地就将许妤送进了医院。
　　幸好就医及时，许妤被抢救了过来。
　　许妤醒来，就看见许父许母焦急沉痛的脸，她知道自己自杀的举动给父母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可是，她真的好难过，难过到呼吸都是痛的，那一个月，她什么都没有想，什么都想不起，只有过去同顾云铮在一起的回忆一遍遍浮现在脑海里，她自杀的时候觉得只有同顾云铮一同离开仿佛才是解脱。
　　如今，她清醒了过来，心里止不住的愧疚，但痛苦一点也没有减少，她想以后就把痛苦藏在心里，不能再让父母为她担心了。
　　从那天起，她恢复到顾云铮没出事前的样子，可没人知道，她晚上从来都睡不着，只一遍遍回想过去，整夜整夜的失眠。
　　这样过了几天，她主动提出想离开A市回到江城，许父许母也同意了。于是一行人回到了江城，许父许母本来是叫许妤和他们一起回娘家住，可许妤坚持要住在她和顾云铮的小家里。
　　回到他们的小家，一切都是从前的样子，不过小鱼在她去A市时送到许父许母家里养着了，毕竟路上带只宠物不太方便。
　　她走进他们的卧室，处处都是他们一起生活的痕迹，她找到顾云铮珍藏的盒子，听顾云铮说里面收藏的是她从前给顾云铮写的信，她想拿出来看看，从前一直在身边，也没想着看，如今人不在了，需要旧物陪她慢慢回忆从前。
　　盒子一打开，果然是满满一盒子的信，她一封封打开看，看到最后，发现有一封信不是她写给顾云铮的，因为上面写着“阿妤亲启”，赫然是顾云铮的字迹，自己从前从未见过这封信，这是从未寄出过的。许妤连忙把信打开。
　　吾妻阿妤：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想必我已不在人世。从前我就想，阿妤，若我能等到山河重整那日，我陪你走遍祖国的大好山河，也陪你从青丝到白发，你一生的好与坏，都有我陪你一一经历。
　　可是啊，我终究是没等到那天了。阿妤，我亲爱的姑娘，你千万不要难过，我是为国牺牲，那是尽了我的天职，这是我的使命与担当，因为我们生在现代的中国，是不容我们偷生片刻的。
　　旁人都觉得我的阿妤是朵娇花，可只有我才知道，我的小姑娘，是棵松柏。坚韧、挺拔，哪怕经历再大的困难与挫折也不会被打倒。所以，我的姑娘，你要好好活着，连同我那份一起活着，替我看看国泰民安的祖国，看我们的信仰被实现的日子。
　　我盼你记着我，又怕你永远记着我，所以你只要记得，我爱你，那便足够了。
　　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说，可怕我说的太多，你便无法好好过自己的生活了。
　　所以，最后只有一句话。阿妤，别难过，好好活着，我永远爱你。
　　爱你的顾云峥
　　看完了信，许妤“啊”一声叫了出来，随即就是放声痛哭，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她像是要把这些天没留的眼泪一下子流完。整个房间都很安静，只有许妤的哭声在回荡着。
　　许妤突然想起顾云铮和她表白时和她说的“此生许国亦许卿”。
　　可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如今只有，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留声机
　　原来，从此以后，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许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