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
腊月初八，这个冬天京城格外的冷，狂风好似匹脱缰的烈马，卷着碎雪在空中肆虐，拍打在人脸上，好像刀割般疼。
醉仙楼门口，几位身着锦衣的年轻公子慢悠悠走出来，每个都面色泛红，明显是吃多了酒。
“沈兄这就要归家？金凤楼近日新到了批姐儿，听闻都是从江南送来的一等瘦马，你不去看看？”
面对友人的相劝，姓沈的少年微微一笑，温声婉拒道：“不了，府上今日来贵宾，我还要帮着招待。”
周围几人听他这样讲，纷纷心照不宣的交换了个眼神，带着些许艳羡道：“莫不是你未来丈人永昌侯？”
少年不语，算是默认，略表歉意的拱了拱手，“两家头回相聚，实在躲不开，扫了各位雅兴，小弟在此告罪了。”
他身姿挺拔，面容秀美，配上锦衣玉带，端得是新月清晖，花树堆雪。如此风采，加上态度文质彬彬，众人当然不好说什么，忙约下次，双方就此分开。
少年披着大氅，身边小厮殷勤的打上伞，慢悠悠的走在路上。醉仙楼离他家不过隔了一条街，完全不用坐马车，如今他春风得意，正想好好欣赏一番京中雪景。
“沈明煜。”
突然，身后传来道女子的声音。
少年身形一顿，旋即加快了脚步。
“沈明煜，你站住！”女子拔高嗓门，大有对方不停下就继续喊的意思。
沈明煜长吁一声，无奈转身，“此地住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你能不能别这样子。”
在他对面，站着位高挑女子，一件半新不旧的豆绿窄裉袄，两根素银钗子，手里还拿着个巨大的木盒。女子应该在雪中待了许久，原本清秀的面容已经微微紫红，嘴唇也冻得青白。
“又帮人做工去了？”沈明煜眉头微皱，“身为国公府的嫡女，就算再穷，也好歹为家中声誉想一想……”
“我们家怎么样，不劳您沈公子费心。”女人打断他的话，将手中已经握得皱巴巴的信件扔了过去，语气带着几分委屈，“这是什么意思？”
信纸掉在雪地上，上面赫然写着“婚书”两个大字，火红的颜色在白雪的映衬下尤其刺眼。
沈明煜接过伞，让小厮将信拾起，送还给对方，缓缓道：“芙蓉……赵小姐，是我沈家对不起你。但我现在已经有了婚约，之前说的当是儿时两家戏言，就此作罢吧。”
赵芙蓉红了眼眶，半天颤抖着开口道：“可是永昌侯仗势欺人？”
“不是。”
“那是你爹娘贪慕虚荣？”
“也不是。”
“那是什么？！”
沈明煜别过头，半晌，轻叹口气，“你还是走吧。”
“我不走，你不说清，我是不会走的，你到底是有什么苦衷？”赵芙蓉紧咬下唇，直勾勾的看着他。
“什么苦衷都没有，是我在庙会上对婉婉一见倾心，刚巧永昌侯又是我大哥上官，便让爹顺势提亲。赵小姐，念在你我相识多年，你就成全我吧。”沈明煜面上无悲无喜，简单的几个字却如同利剑刺进赵芙蓉心里。
虽然已经隐隐预感到，但亲耳听见的一瞬间依然感到血液倒流，赵芙蓉用尽最后的力气，强忍住眼泪没让自己哭出来。之后沈明煜又说了些什么，但她已经听不清了。
等回过神，周围就只剩她自己。
“沈明煜！你这猪狗不如的混蛋，你不是要成亲吗！我拼着同归于尽也要让你婚事告吹！”
赵芙蓉跺了跺冻得发麻的双脚，咬牙切齿的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想着怎么报复，她要让姓沈的后悔！
雪越下越大，路上已经没多少人，赵芙蓉穿得不多，又捧着重物，很快就寸步难行。
没办法，她只好进街边的小客栈避上一避。
正逢年关，许多返乡归家，客栈的生意冷清了不少，里面只有个账房啪嗒嗒的敲算盘，见赵芙蓉的样子就知道是来歇脚的，也没刁难，反而笑着给上了壶茶水。
赵芙蓉谢过店家，将茶碗放在手心，总算是稍微暖和了点。
不过身体虽暖了，心却依旧难受，她脑子运转飞快，不停谋划着自己的复仇大计。
这时后院的厨娘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个干巴巴的果子，眉眼弯弯给账房递了过去。
两人看上去应该是夫妻，冬日京城新鲜蔬果稀缺，这一个果子价格怕是不低。
账房也舍不得，推脱半天，最后将果子一分为二，与妻子同吃。
赵芙蓉看着两人，眼泪不知不觉就掉了下来。
她想起前年这个时候，沈明煜寻到几个很甜的桔子，走了大老远就为了给自己尝尝，担心上冻还特意藏在袄子里。结果也不知在哪儿压坏了，弄脏了新衣服，他俩担心家里老太太念叨，在凉亭里把烂橘子吃了个精光，然后一起傻笑。
明明之前山盟海誓，怎么能说变心就变心？而又是为何，青梅竹马十几年感情，好像轻飘飘的能随风而逝，半点重量都没有。
赵芙蓉越哭越凶，到最后直接伏在桌子上大声啜泣。
账房夫妇见此有些手足无措，忙上前安慰。好半天，才算止住流泪。擦了擦眼角，谢过二人后，赵芙蓉起身打算离开，结果无意撞翻木盒。
盒子掉落，里面精致的绣品撒了一地。
赵芙蓉面色大变，连忙将绣品拾起，但是已经晚了。有几件沾到地上污渍，明显擦拭不掉。她心里又气又急，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糊涂蛋！没出息！不就是个男人吗，你至于如此魂不守舍！”她一边抹泪一边往外走，本来今日是与绣坊交货的日子，但眼下这样肯定是不行了，只能回家再想办法。
赵芙蓉越走越快，对绣品的担忧甚至盖过了被退婚的悲伤。
毕竟沈明煜不会让她饿死，但没钱会。
没过多久，就到了朱雀街。
大雍朝不过传了三代，京城依旧是前朝的布局，主要讲究“东贫西富，南贱北贵”，官宦富商住的相对集中，赵芙蓉走的不远，所以依旧是贵人们的地方。
行至一处大宅子前，抬头望去，门匾上大书“英国公府”几个大字。
赵芙蓉看了看有些破败的匾额，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绕过两座石狮子，来到西南角门前，轻轻敲了敲。
半晌，门被推开，一个十一二岁的圆脸小姑娘冒出头来，看到她连忙叫道：“五小姐，您总算回来了。”
赵芙蓉冲她勉强笑了笑，等进去后有些迟疑问道：“老太太可歇下了？”
“早歇下了，临睡前还在骂沈家，说过些日子定要去太后娘娘那儿讨个说法。”
太后整日吃斋念佛，哪里会管这档子烂事儿。
赵芙蓉摇摇头，嘱咐小姑娘若是祖母那边有什么事一定要来通知她，然后从兜里抓了包松子糖扔了过去。
少女名叫梅香，前两年家乡遭了灾，与无数流民一同来到京城附近。赵芙蓉跑去交货的时候遇到，看她可怜，便领回来当丫鬟。
梅香为人有些憨气，相貌平平做事也粗手粗脚。但只有一点好——她不要钱。
宰相门前七品官，高门大户里的丫鬟平日穿金戴银，比普通地主家的小姐还要精贵，这样的开销，英国公府上定然是负担不起的。
高高兴兴领了糖，梅香也没管那么多，应下一声后蹦蹦跳跳的回了主屋。
至于赵芙蓉，则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自己的小院。
英国公府占着京城顶好的地界，又是七进的房子，但一路走过，放眼望去皆是破败不堪。
小时候的奢华日子已经记不起来了，可赵芙蓉依旧忍不住想，要是自己父母健在，是不是就不用被人这般羞辱。
初代英国公是与大雍开国皇帝一同打江山的功臣，之后又辅佐了下任武宗。武宗好大喜功，为了证明自己更有才干，在受到奸佞的挑拨后，不顾劝阻带着京城勋贵们去边疆征讨蛮族。结果消息走漏遭遇伏击，几十万人全军覆没。
英国公一家男丁尽数战死，赵芙蓉的娘亲受不了打击，收到消息的当晚就投了湖。
赵家九代单传，只有赵父这一位男丁。万幸的是当今皇上怜悯这些西征中丧失顶梁柱的孤儿寡母，给了他们十五年时间寻继承人，在这期间可以保留爵位府邸。
赵芙蓉姐妹五个，她排最小，前面四个姐姐当时都定了亲，老太太当年与赵氏族人关系恶劣，自然不愿便宜了他们，于是便想着让赵芙蓉找个孙女婿入赘。
刚巧之前受过老英国公恩惠的沈家来拜访，见此毛遂自荐家里的小儿子。沈老爷当时只是个微末小官，家里三个公子，能袭爵自然是再好不过，于是两家就这般敲定。
原本说好了，等沈明煜满十五，赵芙蓉十八岁这年就成亲。结果沈夫人说舍不得儿子，想再留两年，赵芙蓉不忍自己未来夫婿为难，也帮着说话，结果没成想，两年之后竟发生了这样的事。
现在沈老爷官运亨通，节节高升，沈家长子中了探花，次子又中了举，再加上与永昌侯借了亲，前途一片光明。
而英国公府，本身老国公就是农户出身，没什么家底，之前四个孙女出嫁，老太太为了维护昔日荣光，不惜变卖家财送嫁妆，如今每年就指着她那些诰命俸禄过日子，自然是越来越穷苦。
刚回到自己雪洞一般的屋子，便听外面响起敲门声，“表姐，我能进去吗？”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 1 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