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秦环 ...
-
秦环身着玄色官衣,腰挎横刀,用力挺直腰板,胸膛高耸以给自己打气。
日头越发高了。
他在路旁却依旧站得笔挺,额边已滚下不断汗珠,一双眼却依然紧盯着眼前来来往往的人群。
今日是沉家家眷问斩的日子,也是秦环担任三品监市的第一日。
秦环身材高大,生了张浑圆方正的脸,皮肤粗糙,五官质朴,一双浓眉紧压,就算刻意做出专注的神情,还是令人乍一看就看出他出生农田泥土之中,一脸憨直傻气。
他自小孤苦,由外祖母拉扯长大,外祖母临行前将家中仅有一头水牛卖了,托了好多关系人情才为他谋来这小小的低等监市一职。
他不能辜负外祖母的苦心。
他的一双眼也继续在人群中不断逡巡,心中还在默背着他上级的叮嘱:贱避贵、少避长、轻避重、去避来......男子由右,妇人由左,车从中央。
还有闹市不可纵马,车架不宜过疾......
他正在心中默默念记,忽地闻见原处传来一阵玉石铃铛铮铮相撞之声,随之地还有达达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那车架之上环佩叮当,未及眼前那清脆铮鸣敲击之声已先传了过来。除却上面装饰,这车架样式却普通常见。
秦环牢记上级所说,马车可进街道,却不可疾行,眼看那马车就要冲至眼前,秦环心中一凛,右手紧握腰间佩刀,提步就纵身挡住了那车架的路。
那御人竟是个身着劲装的女子,她眉目尚显稚嫩,眼见秦环突然闯出,她双目惊疑,手上已忽地用力拉住缰绳。
只听“吁”一声,那马前蹄离地,骤然停在原地,而它身后马车却还在往前,用力撞上那马臀部。马当即受惊,嘶嘶鸣叫,就要乱窜开逃。
只在电光火石之间,秦环已纵身拉住马缰,紧咬牙关,竟生生靠蛮力制住了那马。
一切终于平息下来,那御人杏眼圆瞪,脸上似怒似惊,她先高声诉斥了一声:“大胆。”
又沉了面色说道:“哪里来的不要命的?”
语罢她只狠狠剜他一眼便匆匆回头,一脸惊忧地掀开身后车帘一角:“殿下,您无碍吧?”
这位公主几丝黑丝散落在脸侧,人却全倚在沉逐月身上。如玉皓腕露出一节,正勾在沉逐月脖颈之间。
她眉宇间还有些惺忪,想是方才是在车架中打瞌睡,此时却微眯着眸子,看向在瞬间便伸手搂住了自己的沉逐月。
她眼风已看到寻宜,目光却依旧凝在沉逐月脸上扯不下来,她幽幽开口道:“无事,继续行车罢。”
若不是这颠簸,她哪里能再离沉逐月这样近。
昨日之后这位沉三娘子就似防贼一般地防她。永宁今晨一早便偷偷又溜去她屋中,却没想到沉三娘居然是和衣而睡的,一听到动静便睁开眼驱逐她。
她的亲密接触她总要不着痕迹的避开,令永宁难得心情闷闷地多用了早食。
“三娘,你身上好香。”永宁忍不住又抬起头用俏丽的鼻尖去轻嗅沉逐月的脖颈。
沉逐月当即下意识一推,永宁双眼终于睁开,一双眸子中还有丝惊愣。
沉逐月没想到这样轻松就推开了这位公主,她的身体娇软如云,此时正微微偏头看过来,目中有种不设防的蛊惑人的天真。
她会不会太用力了?
沉逐月垂下眸子,敛住神情,不敢露出一点担心来,只怕这位聪颖公主察觉到她态度一丝的动摇,就要像粘人的小猫一样缠上来。
永宁确实在观察沉逐月,她佯装迷茫,不知为何会被推开,实则是在等沉逐月露出破绽。
可不等沉逐月被这位公主直勾勾的双眼看得不自在之前,外面却又传来一阵喧哗之声。
“请公主赎罪!这小子从乡下来的,是第一天任职,不是故意冲撞公主的车驾!”
永宁这才视线一顿,她的视线终于淡笑着移开沉逐月身上,她随意抬手地掀起车架窗帘一角,往外一看了一眼。
那外面人声喧嚣,人群在攒动拥挤着,前面正是整个皇都中最为热闹的集市口,也是万千贼人头颅落地的刑场之所。
那车架一旁正跪着个呆头呆脑的身着官衣的汉子,纵然一旁上司面上一片惊恐,不断求饶,他还是在那直直跪着,双唇紧抿,一言不发。
永宁轻轻敲了一下车壁,寻宜立即掀开车帘:“殿下,此事?”
永宁漫不经心地靠在窗边:“叫那个跪在地上的道歉。”
寻宜立刻转身朝外,摆足了公主府倨傲的态度:“公主仁慈,只要这小监市亲自向公主磕头道歉。”
秦环跪在地上,脚下的城石冷硬硌地两膝生疼。头顶日光越发毒辣,他的汗水不住从两额淌落,他双拳紧握,垂着头颅,心中想着外祖母的叮嘱,又想着上级才说过的律法。
每一个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不论王公贵族,皆不可犯。
他还是垂下了头颅,重重在磕在地面之上。
一下,两下,他的额头已撞出淋漓鲜血,周围群众不敢围观,只都隔得老远一面边疾行离开一面口中对秦环指指点点不断。
第三下......
“等等。”一双纤嫩的柔荑却忽地扶开了车帘,随之一张绝色的脸便浮现出来:“你不服吗?”
秦环身旁的上级也早已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他心惊胆战地将头伏在地面之上,一句求情的话都不敢说出来。
早知这乡下来的远方亲戚这样鲁莽愚笨没眼力劲,他哪里敢收那点好处呢!这位永宁公主的跋扈在京城中是出了名了,偏她极其受圣人宠爱,根本无人治得住她。
前段时间才有个消息不通的官家公子无意窥探得她美貌,也不知她身份便出言调戏,永宁当街抽鞭,打得那世家公子现下还躺在家中呢。
更别说这位永宁公主的外祖父镖骑大将军,行事更是比永宁更加不拘一格,得知此事后当天下朝后,刚下了朝堂就打了那家的大人。
最后圣人自然是斥骂那家管教不当,永宁那外祖一家什么处罚都没受。
谁敢拦永宁公主的车架呀!只是这小子才来京城,并不认得公主府的标志,才闹出这等祸事!
他战战兢兢地将头埋得更低:秦环死后他定会为他上香烧纸,只求不要连累到他身上!
秦环这方听得上方有人说话,立即便抬头望去,却不过一眼又飞快地收回了视线。
永宁的目中没什么情绪,尖尖的下颚却显出矜贵不屑:“怎么?不敢答话,还是不想答话?”
秦环跪得板板正正,低垂着视线,被身旁上级暗暗一推才开口说道:“小的只是按律法行事......”
他拱起双手在前:“冲撞公主是小的之错,请公主切勿牵连旁人。”
永宁微昂着头,视线淡淡的,令人看不出情绪,半晌,她才轻声开口道:“看来是不服。”
语罢她便准备将头缩回,外放寻宜已明白她的意思,立即开口高声问道:“那位监市,此人当街冒犯公主,你当如何处理?”
那监市忽然被唤惊地身抖如筛,战战惶惶地抬眼看向寻宜充满暗示的目光。
他又飞快额头接地,高声说道:“此人胆敢当街冒犯公主,赐八十大板,拾掇低等监市一职。”
“殿下。”沉逐月却忽地出声了,她双眼从那掀起的门帘中看向地上跪得笔直的秦环,目中似有同情。
永宁低声用只有两人可听到的声音说道:“那三娘明天可得再替我画眉。”
沉逐月点了点头。
永宁立即又探出头来:“板子就不必了,但这监市自然不能再当,他今日冲撞我是小,他日冲撞了圣人了可便不是小事了。”
那秦环一听此话便知秦环的命抱下了,当即拉着秦环一起飞身磕头道谢:“多谢公主仁慈!”
“多谢公主仁慈!”
永宁淡淡暼那秦环一眼,终于放下帘角:“走吧。”
寻宜又才驾车而去。
秦环上级看车架一走便站起身来,却见秦环还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头上破了一大片,双眉紧皱,看起来既憨又凶。
他上前拉起秦环:“咳,你今日算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他又凑到秦环耳畔:“我们的交易是已然作数,是你自己横冲直撞,田地和牛我可不能还你了!”
秦环不发一言,他站起身来,木楞地跟着上级离开了人群。
走出这集市口时他回头一看,那正中已高高架起刑架,无数的人正在周围观看,嘴中喧闹不休。
这就是京城吗?
他呆呆地想,五指却无意识地捏成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