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年千万

68、结尾

　　故乡在我心里是门前斑驳的带着青苔的石板路；是充满江南风情的圆拱石桥；是一到三月就见花不见叶的香得让人懊恼的梧桐；也是阴暗的长长的看不到底的老宅；冬天阳光下闪着刺眼光芒的冰棱；是夏季傍晚嗑瓜子声混着戏台上黄梅戏磬锵的锣鼓；更是姆妈在冬日病房里的窗台上给我蓖头虱的投影；慢慢背着我从察亭桥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的厚实的背脊；双手捧着大肚子承诺永远不会因为肚子里的弟弟对我不好的诺言……归根结底，我对故乡的爱，是对父母爱的奢望。我渴求的，始终就是那一份纯粹，独一无二。
　　现在看起来我的整个前三十年都生活在梦里，生活在父母疼我爱我的谎言里，这个谎言是我自己制造的，正因为是自己制造的，所以深信不疑。没有人知道在梦醒时分那一种痛苦和无措，好像一个婴儿被抛弃在空无一人的荒野里，茫然而慌张。
　　其实我早就应该清醒的：在足够上省锡中的我去上师范，而弟弟花3万上省锡中考大学的时候，在我每个月零花钱300，而弟弟1000的时候，在我穿不到一百的小店里的衣服，而弟弟穿阿达、耐克的时候，在我出嫁后父母只给我十万陪嫁，告诉我家里只有这点钱，其余的钱都投到厂里去了的时候，（父母那时候告诉我家里有100万，不过都用来投资了，而堂哥告诉我，那时候爸爸曾经跟他说投入了400万，有两百万的贷款），在我每天清晨4点起床赶车去外地少年宫上课，而父母没有一点帮忙的意思的时候（我本来想着哪怕是没有工作了，父母也不会坐视不管，出资帮我在沪弄个小花店不在话下），在我生了女儿，父亲没有到医院看过一眼的时候，在我出嫁后母亲迫不及待把我的房间清理干净，东西全部丢弃，喜滋滋让我帮忙选择衣橱颜色花式等待儿子结婚的时候，在我和母亲弟弟出游，她只负责给弟弟买买买不看我一眼的时候……
　　原来那么早他们就将我划到外人的行列，我却依旧傻乎乎地将他们当作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以至于母亲一死，由亲戚告诉我他们早已经将厂过给了弟弟。（舅妈说是病重的母亲和中风后的父亲带着身份证、结婚证和弟弟弟媳一起去的公证处），我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哪怕那个时候，我都不知道实情以为是父亲一个人在母亲过世后自作主张把厂给了弟弟，完全没有想到姆妈也参与其中。这样的举动让我瞬间清醒——原来他们早就不爱我了。
　　或者是在我远嫁之后，或者是在他们意识到女儿不在身边无法养老的时候，或者在我生的也是个女儿的时候，或者更早是在他们期盼已久的儿子出生的时候……几十年来，只有我傻乎乎地深信姆妈摸着肚子许下的诺言，执着地陶醉在父母永远爱子女的谎言里，甚至在弟弟得了脑垂体瘤，一度说生不了孩子的时候，我还答应姆妈，再生一个过继给弟弟。现在想想自己真是一个笑话。我永远忘不了姆妈对待两个孩子的区别：弟弟的儿子每天早上一个土鸡蛋炖蛋，我的女儿什么都没有，弟弟结婚立马给他在镇上买一套三室婚房，给儿媳一辆宝马婚车，父亲的雅阁给了弟弟，而我学驾驶竟然是在儿媳之后，买车竟然要问父母借10万，除非万不得已，否则谁会承认自己是不被父母爱的孩子呢？在没有结婚之前，我曾经一度想过到泰国去变性，我想我是长女，比弟弟早出生7年，这7年的时间我承欢父母膝下，我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为什么会这么对我不就是因为我是一个女儿不是儿子吗？在厂房拆迁弟弟拿2800万，不愿意给我一分钱而爸爸又二次中风变成植物人之后，我甚至想过自杀，想以此来反抗，想告诉父母和弟弟，告诉所有伤害我的人，让他们看看把我逼到了什么样的境地。
　　但后来我想明白了，即使我死了，对他们造成的伤害也是一时的，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伤害，他如今有钱，这个世道，有钱几乎能摆平一切，一个穷姐姐死了就死了，没有良心的人是永远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的。他早就习惯了索取，早就习惯了不劳而获。我要做的是忘记让我不开心的人和事，哪怕他们曾经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亲人。
　　我只是希望在中国不再有重男轻女的父母出现，因为他们不知道这对女儿来说是一种多么毁天灭地的伤害，我甚至希望父母从来没有生过我，或者在我出生的那一刻就将我掐死，这样我也不会在漫长的时光中痛苦煎熬。
　　我想我的童年大概就在7岁戛然而止了吧？就在姆妈拉着我，在我的衬衣口袋里缝入吸铁石告诉检测的人我是个弱智以获得二胎资格的时候。
　　这是多么痛的领悟。

作者有话说

　　最后的最后，我父母给我弟的厂拆迁了，三千万，弟弟一分都没有给我。我以前不知道重男轻女是多么令人深恶痛绝的四个字，我想，真希望一生出来就是个孤儿啊，这样好过活生生在我面前把希望撕碎了，碾进肮脏的泥水里。往后的日子我都会被束缚在这样的不甘里，我恨重男轻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