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我为此时来世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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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这一天彼得佩蒂鲁收到了他人生中最好的礼物。这个冬天来得很迟，但雪下得很猛烈，猫头鹰在他的桌子上抖落羽毛上的雪，还没等彼得发出抗议，它就已经飞走了。没写完的论文纸上堆着三个礼物盒子，不多不少正好三个。彼得捂住自己的眼睛，哀叹一声，谁能指望除了他的朋友之外，还能有人会在筹备礼物清单的时候回忆起小矮星彼得这样一个名字呢？他很着急地撕开了礼物的包装盒，好像刨开盒子急切地把它们铺陈到太阳下，就能让他的自尊心停止刺痛似的。
他收到了两套扫帚保养工具，分别来自小天狼星和詹姆，而卢平还是像往年一样送了他一瓶覆盆子果酱，因为彼得一年级吃饭的时候总是闹着要吃果酱。他们不会考虑到，一年级的彼得会长大，会从他的摇篮里走出来。即使他的身形依然矮小喜欢蜷缩，但是他已经长出了接近成人的骨骼来，跟着一起膨胀的还有一直被压制的自尊心，这像是他多长出来的第207根骨头似的，它没有被神经牵连住，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无论他做什么都会被它硌住。
彼得对着礼物发呆的时候，他刚刚关好的窗户又被拍响了。他能够认得出，那是莉莉的猫头鹰。虽然很多猫头鹰几乎都长着一样的脸，颜色相近的毛发，但他还是能够一眼获得它主人的名字。猫头鹰把一个盒子放在了彼得的桌上，然后扑扇着翅膀离开了温暖的房间。彼得打开，发现里面躺着一条金红色的围巾，看起来很暖和，他不由自主地把他围在了粗粗的脖子上，他总是畏缩地垂着脑袋，冷风会从他的颈脖里灌进去。他把脸埋进羊绒围巾里，眼泪从他绿豆一样的小眼睛里溢出来。这是一条多么温暖的围巾啊。
他带着围巾出门，即使刚刚打开门就被冷风吹得一哆嗦，但他不畏惧寒冷。他想，因为他有世界上最温暖的围巾。这是一个多好的东西，比一百个保暖咒都要温暖，小矮星彼得被装进了密封的瓶子里，他被保护着，没有寒风能够再伤害它。
彼得？你不是说在家里写魔药学的论文吗？怎么出来了？詹姆拍了拍他的肩膀，如常地对他笑着。他的脖子上也系着一条金红色的围巾，看起来精致又暖和。彼得瑟缩了一下，低垂着头，结结巴巴地说，今天、今天真冷啊。为了证实他的发言，他搓了搓手，把围巾围得更严实了一些，直到半张脸都埋了进去。
詹姆看到他还在发抖，奇怪地说，今天有这么冷吗？
是啊。彼得的声音从围巾里传出来，真冷啊。
他回到家，他歇斯底里般使劲地踩着那条围巾。但很快又把它捧起来，把上面的灰尘拍干净，他没有用魔杖，只是用手，用力地拍打着它，好像这样就能够把它身体里多余的属于其他人的成分给筛出来似的。就是在那一瞬间，他突然发现自己拥有了一种特殊的能力，他没有使用过，但是他已经无师自通地获得它的使用方法。只要他对别人说我爱你，在他人的耳中，这就会变成正确答案。它可能变成任何句子，彼得不知道那将是什么。
在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之前，圣诞节过去之前，小矮星彼得收到了他人生中最好的礼物。它是独一无二的，未曾遭到切割的，只有真正的好孩子会获得的奖励。他伸出手，紧紧地攥住了这个礼物。他把自己裹进暖和的被子里，眼泪在黑暗里流泻，梅林啊，他呼唤着，这是您的怜悯吗？
他第一次实验这项能力是在魔药学课堂上，他被点到名字回答问题，如同之前的几百次一样，他被海浪拍到了沙滩上，被日光凌迟。他耷拉着脑袋，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只没人能够看得见的小老鼠。
彼得佩蒂鲁，你知道答案吗？魔药学教授催促。他走下了讲台，朝着他的方向走过来。
不要逼迫我、不要靠近我。彼得在心里叫喊，但是教授未曾动容，依然走向了他。他颤抖着，尖细的嗓子没有能发出一点声音。只是试一下，反正丢脸也不止这一次了。彼得这样想着，于是掀起眼皮快速地扫了教授一眼，我爱你。他这样说。说完他就开始用手捂住脑袋，好像做了多么罪无可赦的事情一样，他会把自己推向深渊的，他当时心里模模糊糊地升起这样一个念头。
好像自此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彼得频繁地使用着这个能力。他可以躲在我爱你的背后接受宽恕，逃避现实，假装他是被爱着的。不是二手的、旧的爱，而是崭新的，它未经切割，还是完整的，能够容纳彼得整个人都深深地埋进去。
我爱你变成了一句咒语。它变得跟清理一新、除你武器、盔甲护体没有分别。但它是独属于彼得佩蒂鲁的咒语。他依仗着这个咒语安稳地度过了他的一个学年，当教授提出刁难的问题的时候，他就着急地把它抛出去，只要他说出我爱你，他就能以同等的爱的宽容对待，我爱你就会变成正确答案，一个永远不会出错的答案，即使彼得也将永远不知道他们所听到的是什么。就像魔咒也会有熟练程度，对于这项能力，他逐渐熟稔后，摸索出了新的用法，在遇到选择的时候，他可以把这句话当做探路石丢出去，让它来为自己选择正确的做法。小天狼星问他要不要跟他和詹姆卢平一起去三把扫帚的时候，彼得的嘴唇颤抖，面色平静地说出了那个句子，于是我爱你就自动转换成了梅林的指示，一个正确答案。小天狼星遗憾地说，那好，我们明天见。
它像是一种奇特的黑魔法。因为在彼得的认知里，只有黑魔法才会让人上瘾，逐渐依赖到不可自拔。但彼得想，至少至今，它还未曾伤害过他。所以他还心安理得地使用着，因为这是梅林给所有好孩子的恩赐。
五年级的圣诞舞会前，在好友们的鼓励下，彼得决定去邀请喜欢的女孩告白。她是一个五年级的赫奇帕奇，她对待彼得并不像是其他人一样漠视，即使在他英俊而耀眼的朋友的衬托下，他是那样畏缩且微不足道，但她依然会对他微笑。在回答正确古代魔文课教授的提问后，她弯起嘴角对彼得说：你真棒啊。即使这样的奖赏是盗窃而来的，但彼得迫不及待地给赃物刻上自己的名字。
彼得在图书馆里找到了她，她正在看书。怎么了？她问。彼得的嘴唇颤抖，嗫嚅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之前预演了许多遍的话。如果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现在还在写论文。她有些苦恼地说。我、我喜欢你……在时间的逼迫下，小矮星彼得说了出来，但等他说完这一句话，对面的赫奇帕奇女生的表情依然没有什么变化，好像只是听到他说了很寻常的一句话。她没有听见他说什么。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也许是混杂着恐惧，彼得又大声地重复了几次。好像是借助着难得的勇敢，小矮星彼得难得地挺直了腰杆，因为詹姆说示爱应该是一件很坦荡的很英雄的事情。于是彼得也想当一次正大光明的英雄，即使会被平斯夫人赶出去。但是没有人听到，平斯夫人没有拿着羽毛掸子把大声喧哗的他打得狼狈不堪，而对面的女生表情依然平和，这不像是听到示爱的反应，她可能脸红、可能推拒、可能不好意思，但绝对不会毫无动容。
这说明，她什么都没有听见。她耳朵里听到彼得说的，只是正常的一句话，也许是对于今天天气的闲扯、对于魔药课难度的抱怨、对于即将到来的O.W.L.s的紧张，但没有一个答案指向真正的答案。
今天确实挺冷的。她这样笑着，又翻开了一页书。
是啊。彼得颤抖着嘴唇，没有抬头，声音好像是从地下传来的，真冷啊。他说。
他在那一瞬间，突然觉得他可能在十五岁的那个圣诞节，握住了一个巨大的诅咒。
彼得毕业之后依然是小矮星彼得，矮小又容易让人忽略的虫尾巴。而他跟他的朋友们一起成为了英雄，即使他是其中非常微不足道的一个，一直做着很平常的事情。但他感到满足，因为这不必要去厮杀，但依然拥有一个英雄的名头，依然在做关于正义的事情。但正义对于詹姆波特和小天狼星布莱克来说，是跟呼吸的空气一样正常的事情，他们的眼前只有一条路，那条路的尽头有太阳，会把他们焚灼殆尽，但他们依然会慨然且歌地大步踏去。但对于彼得来说不是，那是珍贵的，需要抉择的，他要在如同城市的下水道迷宫一样错综复杂的道路里找到一条路出来，跟上他的朋友们。
虫尾巴，你为什么这么慢啊。他们会这样笑着拍打他风尘仆仆的衣服。
他一向是那样不起眼，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黑魔王挟持威胁，他的面前摆上了一条岔路口般的选择。他可以选择像英雄一样地死去，或者是当叛徒苟活下去。为什么是他？这件事只有你能够做。他像是最善于寻找人体关节最薄弱点的恶魔，彼得佩蒂鲁，这只有你能做到。他被钻心剜骨后痛得在地下打滚，不要逼迫我、不要靠近我。但是黑魔王从不动容，依然走到了他身边。他说：不、不、不要。黑魔王的声音冷得像是爬行的蛇，这不是我想要听到的答案。
那么答案会是什么？彼得痛到蜷缩，浑身冷汗淋漓，如果再继续下去，他可能会疯掉。于是他又想起了他的那个能力，他依靠着它度过了那么多次选择，这次他又搬出了它，他躲避在盾牌下，接受宽恕，逃避现实。他对着黑魔王说出了那个咒语。彼得看到他阴冷苍白的脸上浮起了一个笑容，他蜘蛛腿一样细长冰冷的手抚摸上彼得痛到发抖的脸颊，好孩子……你会得到你应得的奖励的。
这也是好孩子会获得的奖励吗？彼得不知道，他发现背叛也会像是魔咒一样，使用的次数越多越是熟练，他从最开始的纠结因为愧疚整夜睡不着，而到后来能够毫不犹疑地把他朋友们的情报递交给黑魔王。他安慰自己，他的选择并不是来自于自己，而是因为那个恶毒的魔咒，这样削减他的负罪。但他依然还是会使用着那个咒语，来逃脱黑魔王的惩罚和解决朋友们面前不慎露出的马脚。因为他被赋予了一种特殊信任和责任，这件事只能他来做，谁都做不了。它是独属于彼得佩蒂鲁的，没有人能够抢走，也没有人能与他共享。只有他能够独占它！
斑斑在下水道里穿行，它身上还有爆炸残余的硝烟味，不过没关系，很快就被沾染上了下水道特有的味道。它现在变得跟这里几百只老鼠没有分别，它东躲西藏，吃老鼠的食物，做老鼠的事情，逐渐地也许连它自己也忘记了自己是人类，它甚至不敢偷偷变成人形，这样会被发现，如果选择了苟活，那么就继续往这条路走下去，它内心有一个声音告诉它，一旦犹豫，它就会迎向死亡。
韦斯莱家的炉火很暖和，罗恩坐在地上看童话故事书，这是妈妈给他的圣诞节礼物，他对着画片里挥舞着宝剑的英雄大呼小叫，斑斑在他的脚边走来走去，吱吱地叫，它的叫声尖细又刺耳并不好听，所以很少会发出声音。罗恩犹豫地看了一眼斑斑绿豆一样的小眼睛，对着韦斯莱夫人说，妈妈——我觉得斑斑说，它想换一个温暖点的窝。
我们的小罗尼听懂了斑斑说话是吗？
这真是了不起的成就。乔治和弗雷德一左一右地把罗恩围住，珀西知道了一定会气死，因为他这个主人都没能听懂鼠语。
罗恩脸涨得通红，把他们两个人推开。
斑斑最后还是得到了一个新的窝，罗恩找到了那条金红色的围巾，亚瑟曾经戴过，珀西也曾经戴过，一代代传到罗恩这里来的时候，已经破旧得不成样子了，但它至少还是一条好的羊绒围巾。他把围巾铺在斑斑的窝里，好了，就这样吧。
斑斑做了一个很遥远的梦，它梦到那时候他还是小矮星彼得，选择还未发生。他向喜欢的女孩表白失败之后，失魂落魄地从图书馆里出来，正好遇到了莉莉。莉莉跟他说了什么，他没有听清楚，也不想去问，大概是为了尽快摆脱与人交流，回到自己的宿舍区，他又像是往常一样使用了那个咒语。
莉莉迟疑了一下，抱住了彼得。彼得手脚僵硬地被她抱住，又看着她撒开了手。他抬起头看着莉莉的绿眼睛，你听到我说了什么？
你说想要一个拥抱。莉莉说。
斑斑在炉火的温暖里昏昏欲睡，窝进了那条金红色的旧围巾里，它把自己深深地埋进去，一点缝隙也不留。它心里想，这是一条多么温暖的围巾啊！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我为此时来世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