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徊息

1、信己（捉虫）

　　正是交通最拥堵的时间，鸣笛不绝，等车的人也越来越多，熙熙攘攘，嘈杂的声音仿佛要扩至远天之上。

　　昕予越发烦躁，不停想着车怎么还不来。

　　在某一刻，她是有些茫然的。现在的场景好像经历过，甚至说，她好像不应该站在这个场景里。

　　一辆车从面前驰过，路边景象倏忽失色，嘈杂声落地，散去。

　　再看，眼前是晨间晴朗天空。

　　她左手边是一家甜品店，这个时间人还不多，门内只有一个人，她似乎刚选好了一个小蛋糕，正在结账。

　　昕予并不明白场景是如何变幻的，然而她好像也并不疑惑，并不恐惧。

　　甚至她走进了甜品店。

　　甜丝丝的奶油香扑面，刚才买了小蛋糕的人没有离开，找了窗边的位置坐下来。

　　阳光落在窗框上，那个人朝窗外看了一会儿，好像心情很轻松愉悦。

　　昕予买了一块相同的蛋糕，坐到她对面。

　　那人察觉到了，很快回过头来，她带着墨镜，看向昕予时大概是有些惊讶的，但她很快露出一个笑容：“你好。”

　　昕予此刻心情不算好，只略微点了一下头。

　　对方跟她搭话：“常来这里吗？”

　　昕予心想，我连这是哪都不知道，怎么常来？

　　不过她没这么说，只是摇了摇头。

　　带着墨镜的女生说：“啊，真巧，我也不常来。自己的时候，很少主动买甜品。”

　　昕予看着对方明显是化了妆的，于是问：“为什么戴墨镜？”

　　女生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摘墨镜：“也不常戴，这也是今天的一个例外。”

　　昕予哦了一声，低头自顾自吃起来，不再说话。

　　女生很耐心地问她：“我看你好像不怎么高兴。”

　　昕予抬了一下头：“你看起来心情不错。”

　　女生笑了笑，没有接话。

　　昕予看了一眼窗外，街上的人逐渐变多，落下的阳光似乎比刚才更温暖了一些。

　　“我已经不高兴一天了，所以祝愿你今天心情都像现在这样。”

　　女生好像没意外昕予为什么在早上就说已经不高兴一天了，也不介意她偶尔显出的烦躁情绪。

　　“趁着明天之前，不如跟我说说，为什么不高兴？”

　　昕予恰好吃完了最后一口蛋糕，听到这个问题，她停顿了一下，也没打算瞒：“说来话长，简单来说就是被人误会了。”

　　女生配合道：“可以不简单地说说。”

　　昕予攥了一下手中的叉子，淡声说：“你看起来已经毕业工作了吧？今天是休息日？”

　　女生没有催促她讲什么，而是回答她的问题：“是啊。”

　　昕予问：“你考试被怀疑过作弊吗？”

　　女生大概看出她不是真的想要询问，而只是为了引出话题，于是说：“看来是你被怀疑了。”

　　“差不多吧。我有个科目，分数一直很高，不过这回确实太高了。考试前有一次，我和两个同学去老师办公室送东西，就同学A和B吧。那时候老师不在，我把东西放桌子上，她们就跟我说，旁边那个好像是考试卷。

　　“我告诉她们别看，然后我们就走了。回去之后，A和B很兴奋地告诉C和D，老师桌子上是这次的考试卷，并且她们表示我也知道这件事。A和B其实没什么恶意，就是单纯想分享这件事。然后C和D又把这个告诉了E。

　　“最后成绩出来，CDE有点怀疑我看过考试卷。老师上课讲卷纸的时候，我稍微转一下头她们都立即看向我，时不时就观察我。问题是有一道题，老师说就我一个人做对了，讲那道题的时候我配合着老师回答，结果因为坐得比较远，老师总没听清我在说什么，还以为我不会。

　　“其实我说的一直都是老师要的那个回答，老师可能没听清。所以老师刚说完我是唯一一个做对的，又好像我不会似的，CDE大概更认为我有问题了。”

　　女生听得很认真，中间没有打断过她，一直安静地听她讲完。

　　“你很害怕不被人信任吗？”

　　昕予想着反正对面是个不认识的人，于是点头：“对，我根本没做的事，却被别人怀疑，这凭什么。”

　　女生语气平和道：“然而很可惜，你无法控制她们的思想。”

　　“所以我觉得解释也没什么用，况且她们又没当着我的面说。这种事，最烦的点就在于，越解释我就越不像清白的。”昕予眉目间都带着点燥锐，“这回本来前几科大部分都不怎么理想，这唯一一个超常的还被怀疑。”

　　女生问：“那你打算怎么办呢？”她说话时不疾不徐，让人听着安心，就连昕予都稍微静下来一些了。

　　“或许我应该想着下次也考好，证明我自己。不过我非常清楚，我越这么想，越难考好。再说了，这无异于给自己施加很大心里压力，下回没考好，就更没信心了，我还会担心再下回考也不好，这不就是恶性循环了？不仅这样，还容易把时间全放在那个科目上，造成偏科。”

　　女生认同地点了点头，说：“你刚才用字母代替她们。虽然也有一些情况，字母代表的人很重要，但现在这个情况看来，她们对你来说并不重要。她们的话，也不重要。”

　　“那谁重要？”

　　“你自己，和你爱的人。”

　　昕予放下刚才一直攥在手里的叉子：“所以我不需要向她们证明什么，因为她们不重要。她们不过是一群字母。”

　　女生轻轻笑了一下：“CDE不止有她们，以后有可能会有很多CDE，不同方面的CDE。”

　　昕予问：“你遇到过CDE？”说完自己又笑了，“我们这沟通方式，别人可能都听不懂。”

　　“是啊，只有我们才能听懂。”女生说，“恭喜你，一直害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一直害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便无需畏惧什么。

　　昕予回忆了一下自己所烦躁和害怕的，忽然意识到，别人无论说什么，既无法取消她的成绩，也无法对她身体上造成什么伤害。

　　只要她克服自己的恐惧。

　　“这么说，我还是同情一下CDE吧。她们无法直面自己懦弱无能的事实，只能试图用这种自我安慰的方式，来说明世界上没有那么厉害的人。

　　“因为她们不诚实，所以如果卷纸摆在她们面前，她们会看。她们就以为我也会那么做。

　　“真不好意思，我就是不作弊，也依旧在她们达不到的高度。她们自己不能成为我这么优秀的人，她们做不到像我这么有诚信，她们只会嫉妒和诋毁，最可悲的是，她们甚至不相信世界上真有我这么厉害的人存在。”

　　昕予说完这些话，心里就顺畅了。这一顿自夸，倒是把自己夸得太好了。真不至于那么优秀，但也不妨碍她口头上自恋一下。

　　至于心里，她还是清楚自己几斤几两的。

　　曾经在作弊成风的时候，她也依旧坚守诚信，她就是想要检验自己的真实水平究竟如何。

　　空口怀疑的人，以为自己加上“我怀疑”三字就足够严谨，殊不知浪涛般的人言在清白而被怀疑的人心中留下的是什么。

　　说的人只需轻飘飘丢下一句话，那句话顺着尾音的消散而看似消失于世，好像从未存在。那句话于无关者，只是一句需要附和的闲谈，茶后饭后娱乐而已。

　　唯一受到伤害的，只有最无辜的人。

　　女生摘下墨镜，嗓音温柔：“你不需要向她们证明自己。她们没有这种被你优待的资格。下次没考好，也不代表这次成绩的真伪。就算永远都考不好了，你也比她们好千百倍。”

　　昕予一瞬间没能说出话来，她终于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隐隐觉得面前这个人好像什么都知道，并且在刻意引着她说出来。这个人好像知道，她在倾诉后便能理清思路。

　　这个人，确实什么都知道。

　　女生轻轻握住她搭在桌上的手：“不需要有任何因为她们而产生的压力，也不需要关注她们说了什么。”

　　奶油香消失了，昕予感觉自己好像走在某次放学的路上。

　　两栋高楼间的晚霞沿着天空渐淡，朦胧而柔和地映照在地面之上。

　　她心情愉悦，甚至不禁笑了笑，总觉得晚霞是上天送给自己的礼物。

　　“重要的人和事太多了，而CDE是最不重要的。”

　　-

　　睡眼惺忪地掀开被，昕予慢吞吞换了衣服，穿上拖鞋，朝着卫生间走去。

　　嘴里念了两句CDE，又不太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正常来说，快上学了她应该有点想逃避，毕竟实在不太想见到那几个人。

　　然而今天就是不正常了，她没什么想逃避的感觉。

　　虽说她之前就想明白了，那几个人就是自己不行就从各方面怀疑别人，找心理平衡。

　　但理论是一回事，真让她完全不在意又是另一回事。

　　这是睡一觉，什么情绪都没了？

　　总觉得她遇到了一个，真正自信的、温柔的自己。

　　-你遇到过CDE？

　　答案不重要，CDE本身更加不重要。

　　只需远离，无需上心。

　　就算遇到过又如何呢？

　　街道上鸣笛不绝，攘往熙来，纷纷扰扰皆荒诞地从我耳旁经过，而我分毫不移地站在这里。

　　-2021.10.17-

　　完.

　　那些声音最终全部渡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