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我》沏英

1、少不入蜀

　　夏无思其实很清楚，但凡自己还有一丝理智，就不应该在师父问自己想去哪里执行任务时，选择锦州。
　　大夏幅员辽阔，九州三百八十郡，阁中空出来的位置也有十数个，师父给了她任意选择的权利，她却偏偏鬼迷心窍，选择了一个最不该选择的地方。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了。
　　夏无思，你在期待些什么呢？
　　她默默地问自己。
　　可是纵使她有千般思绪，此刻现实也容不得她反悔了——马车已然行至蜀郡。
　　她下了车，将车钱付给车夫，默念了一遍已被她牢牢记住的接应地点：城北回春堂。
　　车夫将她放在东城门，她还需要自己走一段路。
　　一路上舟车劳顿，大多数时间只能吃干粮，是以当她看见街边热气腾腾的小吃摊时，摸摸自己的肚子，难耐地咽了咽口水。
　　虽然有任务，但吃东西的时间还是有的，于是夏无思找了一家生意比较好的摊子，上前问道：
　　“老板，你这卖的是什么？”
　　老板站在袅袅白汽后面，百忙中抬头看她一眼，热情地说道：
　　“姑娘外地的？这可是咱们蜀郡最有名的抄手，便宜又好吃，来一碗如何？”
　　抄手。
　　她知道这个，曾经有人对她提起过的。
　　夏无思心念一动，轻轻点头：
　　“来一碗吧。”
　　老板便细心询问她的口味：
　　“好嘞，姑娘吃辣吗？可有什么忌口？”
　　夏无思盯着摊子上鲜红晶亮的辣油，试探性地说：
　　“并无忌口，嗯……来……一点点辣吧。”
　　她在小摊旁边寻了一处空位坐下，撑着脑袋看街景。
　　锦州历来物产丰富，其首邑蜀郡地势优越，又商贸频繁，是以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一派繁荣景象。
　　他便是在这片土地上长大的吗……
　　夏无思四处打量着街上的行人，想要寻找这里的人与记忆中那个人的相似之处。
　　来往行人穿着绮丽，街边有许多茶铺和小吃摊，茶铺里喝茶的人一派悠闲自得的模样，有人在闲聊，有人靠在椅背上闭着双眼小憩，好像坐在这里只为了消磨时光。
　　她不禁轻笑出声，想起了那人不紧不慢的样子。
　　夏无思坐在那里兀自出神，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抄手便被端到了她的面前，将她从回忆中拉出来。
　　眼前的白瓷碗中装着约莫十来个抄手，白色的面皮煮得晶莹剔透，若隐若现地透出一点肉馅来，汤面上漂浮着少许红亮的辣油和一些青绿的葱花。
　　夏无思拿着筷子，对着面前热气腾腾的碗有些发愣。
　　“……以后你来蜀郡，我带你去吃红油抄手。虽然和馄饨做法差不多，不过要大些，样子像一艘船。那红油是灵魂，一口下去又麻又辣，过瘾极了。”
　　那个人当时笑着同她这样说道。
　　她到底还是吃到了蜀郡的抄手，可惜那个人，她或许再也见不到了。
　　可这又能怨谁呢，终归是她自己的选择罢了。她虽然难过，却也不后悔。
　　只是不知道他若得知自己在蜀郡，又会是怎样的表情呢？
　　眼前浮现出朦胧的雾气，夏无思摇摇头，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她低头默默地夹起一个抄手吃了，嗯，真的很辣。还麻。口腔有些灼热，她不太习惯这种感觉。
　　轻轻眨了一下眼睛，一滴泪直直地落进碗里。
　　“哎呀姑娘，怎么哭了？已经给你放很少的辣油了呀！”
　　一旁招呼客人的老板娘见她落泪，忙过来关心道。
　　夏无思扯起嘴角勉强地笑了笑，又不好解释，便含糊应答道：
　　“我不太会吃辣的。”
　　老板娘笑着端了一碗酸梅汤给她：
　　“来，这是专门给你们这些不会吃辣的客人准备的，在井水里冰过，可解辣了。”
　　夏无思接过碗，道了一声“多谢”。
　　她仰头喝了半碗冰凉酸甜的酸梅汤，将泪意逼了回去。
　　最后她还是忍着辣意吃完了一整碗抄手，付钱的时候笑着对老板娘说道：
　　“这抄手，同我从前听说过的一样好吃。酸梅汤也很好喝，多谢招待。”
　　吃这碗抄手并不在计划之中，等她吃完，时候已经不早了。夏无思加快脚步，一路赶到了城北的回春堂。
　　来这间医馆看诊的人还不少，想来大夫医术不错。她等了一会儿才被叫进去。
　　她在看诊的桌前坐下，桌对面白发苍苍的大夫温和地笑着：
　　“小姑娘，来看什么病呀？”
　　她依照早已定好的说辞回答道：
　　“最近心悸，还有些吃不下东西，不知是否初来蜀郡，水土不服。”
　　那大夫眉心一动，笑容收敛了一些，说道：
　　“那我给姑娘诊个脉吧，请。”
　　夏无思抬起右手放在脉枕上，露出手腕上的红绳。那大夫低头看了一眼夏无思手腕上系着玉的红绳，将指尖搭在她的手腕上，状似无意地闲话般问道：
　　“姑娘绳上串的玉梅倒是别致，不知是什么玉，什么梅？”
　　夏无思答：
　　“无名玉，我家梅。”
　　那大夫便没再说话。待诊完脉后，拿起笔在药笺上写了起来。片刻后，他将药笺递给夏无思：
　　“这是药方，姑娘且收好。抓药前先自己看看，以免被药铺骗了去。”
　　夏无思接过药笺仔细收好，问道：
　　“多谢大夫，不知诊金多少？”
　　那大夫伸出一只手比划了一下，说道：
　　“五个铜板。”
　　夏无思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钱放在桌上，径直离开了回春堂。
　　那大夫将桌上的钱币一一拾起收好，起身拉开一旁立柜的抽屉，将铜板放进钱袋里。
　　他又拿起钱袋旁边的一个荷包，取出里面的物件。
　　那是一根红绳，上面系着的白玉雕成梅花的样子，赫然同夏无思手腕上的那个一模一样。
　　他摩挲着那朵玉梅，不知在想些什么。
　　药童在外面唤着下一个病人进来，他回过神来，将红绳重新放进荷包里收好，关上抽屉，坐回了看诊的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