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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第 157 章 ...


  •   费尔顿城王宫

      仆人们雕塑一般地站立在红色地毯上,压抑着呼吸,控制着动作,生怕惊扰了躺椅上的老人。
      康拉德国王的情绪越来越多变,他看不惯仆人胆怯,也不允许他们抬头直视,他会在大笑中途突然冷脸,又因为吓到别人而哈哈大笑,他能因为仆人呼吸声太重“过于粗鄙”而砍掉仆人的头,也能因为周围人安静得“像个死人”而让他们变成真正的尸体。

      现在,是国王的治疗时间。
      玛利亚像往常一样,用自己的双手覆盖国王的左手,二人的手被白光笼罩。
      圣洁的白光像是一条河道,引导着病痛从被玛利亚碰触的地方离开身体。
      这是一种极其奇妙的体验,几年前,康拉德国王第一次体验时,感动得热泪盈眶,那时他认为这是世上最伟大的神迹,一时间激动得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差点跪倒在玛利亚面前。

      可惜时间会改变一切。
      当治愈变成常态,曾经令人惊叹的治愈力渐渐失去光彩。当时流泪腿软的失态,却会时不时浮出康拉德记忆的水面,如同一根微不足道又令人厌恶的刺,扎在王国最尊贵的人的心口。

      国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从这个角度,他能看见圣女低垂的头,恭敬的动作。
      最初,玛利亚还可以坐在凳子上,后来,凳子换成了薄薄的坐垫,她只能像仆人一样跪在垫子上。
      这是国王的仁慈,毕竟见过国王那副模样的仆人都已经在土里腐烂了

      “几乎没有平民能碰到国王的身体,这是无上的荣耀。哪怕只是看到国王一眼,他们都会把这件事告诉子孙后代。”国王举起酒杯,“玛利亚,你生在一个好时代。若是国王不够圣明,普通的平民女孩又怎么能成为圣女呢?”

      老国王总在聊天时提到玛利亚的出身,用来彰显自己的恩情。
      玛利亚也总是对此表示感谢,但她的感谢和她的微笑一样,规整得如同贵族们训练出的礼节--客气,疏离,没有情感。
      挑不出任何毛病,却又令人不舒服。

      “人们都说你是被神眷顾的女人,但玛利亚,你有很大的缺陷。”康拉德国王说,“你没有治好我,我一天比一天苍老。”
      “陛下,我尽力了。”玛利亚回答,“我无法逆转时间。”
      康拉德哼了一声,将蓝色液体一饮而尽。
      老国王总是地抱怨着同样的问题,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早就苍老破败,器官在衰竭,生命在流逝,所有的治疗都是暂时的麻醉,总有一天,死神会穿过王宫华丽的走廊,敲响他的房门。
      他恐惧死亡,却也不愿放弃享乐。

      仆人轻手轻脚地为杯子添水,国王的视线穿过仆人,落在了不远处的钟上——它是这个房间里,唯一能发出声音的物品。
      玛利亚曾经问过这钟的寿命,从那以后,国王就开始在意它了。
      “这个钟已经有一百多岁了,”国王再次开口,“它是我祖父继位时外国使团送来的贺礼。每当它故障,工匠就会换掉故障的零件。只要有钟表匠在,它就永远不会坏。”
      一直低着头的玛利亚终于抬起了头,和国王对视。
      “钟可以靠换掉零件延长寿命,人为什么不可以?”老国王的话令人毛骨悚然,“科尔里奇国有数不清的人,他们有新鲜的血液,年轻的内脏,健康的器官……”
      他伸出右手,指向站在自己身边的棕发贴身骑士:“看看他的肌肉,我在年轻时都不曾拥有过这样的身体,把手贴在他的胸膛,就可以感受到他的肌肉,他跳动的心脏。”老国王呵呵地笑了起来,脸上浮现出一种迷醉的表情,“哦,他的皮肤是那么的紧致,他的心脏的跳动是那么有力,总是咚咚,咚咚地跳着。”
      与老国王迷醉的表情相反,健壮的骑士惊慌着俯跪,盔甲撞到地毯,发出闷响。
      他似乎猜出了老国王即将出口的话。

      “喂,玛利亚,我要那个心脏。”老国王没有在意那声闷响,他指着甲虫一样蜷缩在自己脚下的骑士,像指着一筐零件,“把我身上所有破烂的零件都换掉!眼睛!牙齿!皮肤!肝脏!所有的一切,都换成新的!”

      “陛下。”玛利亚放开国王的手,回答,“铜铁没有办法替代金银,不适配的零件会让钟坏得更快。”
      “……是的,你说得对,我不能用廉价的零件替换王族尊贵的身体。”老国王喃喃道,“我需要的是金零件……金零件……”
      国王的手垂在椅侧,表情变得恍惚。
      人们已经习惯了国王情绪的变化,玛利亚起身,行礼,退出了房间。

      跪在地上的贴身骑士以护卫圣女的姿态走出房间。
      “谢谢你,圣女。”骑士的声音还在颤抖。
      “不客气,骑士大人。”玛利亚微笑,“这是一个很危险的职位,还请您多保重身体。”
      骑士的脸开始发烫:“啊……是的,保护陛下是我的职责,我……一定会尽力。”
      玛利亚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棕发骑士望着她的背影,心烦气躁地琢磨着玛利亚话中的含义。
      也许,不只是玛利亚,许多人都能从国王的话中察觉到某些信息。
      国王的床上从不缺少男人,他年轻时喜欢清秀的男人,现在则把那些英俊健壮的男人放在身边,当做贴身骑士。
      这些贴身骑士和王冠、华服、情妇一样,是国王向外展示的门面,国王让他们穿着能显露肌肉却不实用的盔甲,吩咐他们把肌肉保养成赏心悦目的蜜色。
      骑士团的骑士们总是看不起贴身骑士,他们骂这些不需要与魔兽拼命,还能拿到更高的薪酬的家伙是“漂亮的草包”“长着尾巴的家伙”,嘲笑他们的裤子破了洞。
      当然,贴身骑士们也不会全无风险,男人的性|欲总与发泄、征服、施暴相关,恐惧衰老的国王更是如此,他比传说中吸□□力的怪物还要残暴。
      前几天,就有一个贴身骑士没有兜住排泄物,被国王砍了头。

      而圣女玛利亚早在之前贵族们染病求助时就说过自己无法治愈这种病痛。

      思及于此,被玛利亚解围带来的感激已经被无法救助的怨念所冲淡,棕发骑士越发觉得圣女话中的“危险的职位”“多保重身体”指向了他不堪的一面,永恒不变的笑容也暗含讽刺。
      笑吧,圣女,看你能笑多久。棕发骑士心中突地升起一股被轻视的怨恨:你只不过是一个依附于王子,又有点治愈能力的可怜女人,难道国王荒唐,罗纳德王子就干净了吗?他们不过是在利用你,国王身边一大半的贴身骑士……那些英俊的男人,都是王子暗自挑选,送来的。
      “这就是血脉。”棕发骑士低声说了一句,转身,回到了寂静的房间。

      国王已经在躺椅上睡着了。
      屋内的人们会趁这个机会悄悄地放松身体,松懈紧绷的神经。但每当国王发出声响,人们就像受惊的鸟儿一样耸起肩膀,将视线集中于一处。
      国王在打鼾。
      他熟睡的模样映在了每个人惊恐的眼底。
      国王在鼾声中呼出的气体,随着气流升起,穿过房顶,凝聚成堆积在王国上空的乌云。
      沉积,扩散,压在所有人的胸口。

      直到夏天,各方对通恩的攻击仍在继续,为了确保安全,军队和安保队都在超负荷运转。
      莉莉丝和女巫们连续开了几场会议后,对外颁布了新的法条,承认所有被通恩庇护的难民的居民身份。
      女巫们的一举一动都引人注目,新法条也引起了各种猜测。

      “怎么会有人去通恩呢,”看不惯女巫的人们嘲笑道,“女巫开始用黄金粮仓的名头收买人心了。”
      “这是在欺骗大众!又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得到庇护,通恩会层层筛选庇护对象。谁会放弃安稳的家乡,去女巫统治的地方?”
      “一定是攻打通恩的英雄太多,女巫人手不够了,想找冲锋的替死鬼。”

      在诸多猜测中,也有人精确地察觉到了女巫真正想要拉拢的对象。

      “会有一些活不下去的平民被这个法条吸引,但女巫们的目标人群可不是平民。”维尔博的温士顿·迪福在会议室里踱着步,对自己的幕僚分析道,“而是奴隶。”
      比起真假难辨的平民,奴隶的身份更好确定,他们身上的烙印就是最好的证明,卧底可以伪装成各种身份,唯独没有几个人愿意伪装成奴隶,因为奴隶烙印会留在身上一辈子。
      在普通人眼中,这个法条不值一提,但在奴隶眼中,这是此生为数不多的,可以摆脱奴隶身份的机会。
      再加上通恩本就有不少奴隶出身的女巫,莉莉丝又赶走了所有的贵族……这一系列事情都能增加奴隶们对通恩的信心。
      温士顿·迪福继续说:“这些奴隶一旦获得了自由,就更加不愿意回到原本的生活,他们会对通恩死心塌地,只要加以训练,就会成为最忠心的士兵。”
      有人问:“如果其他人效仿……”
      其他人马上反驳道:“不会,普通人没有可以接受奴隶的土地、也没有令人信服的权威与声望,贵族们本就有士兵,更不会多此一举解放奴隶。”
      “她们是走投无路了,国王的悬赏有了效果,通恩的军队被大量消耗,人手不足,女巫只能用这种手段补充士兵。”
      “女巫们有点脑子,但也不多,这个政策未必能吸引到几个奴隶,但一定会引来更多敌人。”
      “就算是为了麾下的贵族,辛西娅公主也不会支持这种做法,也许通恩已经被舍弃了?”
      “怎么可能,看看通恩的地理位置,没有任何一个政治家会舍弃这个地方!”
      ……
      人们的讨论越来越偏,从通恩和伊迪丝的地理位置聊到了各地的政策,温士顿伯爵听得有些无聊,正要坐回椅子。
      就在这时,一句话飘进了温士顿·迪福的耳朵。
      “也许辛西娅公主也在帮国王做事……据说公主派的贵族正在从神殿那里取钱。”
      温士顿·迪福马上站了起来,看向说话的人:“你说什么?”

      伊迪丝 商业大街
      辛西娅公主带着官员们视察已经开始运作的银行,银行的负责人恭敬地给辛西娅公主做着介绍。
      “银行每天都会进行营业前和营业后的核算。”身着制服的负责人对着员工的办公桌伸出手,“我们所有员工都经过岗前培训,具备细心、严谨的特质。”
      那时几排正在工作的员工,她们坐得很端正,却控制不住好奇和兴奋,悄悄地看向公主。
      “很好,”辛西娅公主的目光扫过员工,“女人本就适合和钱打交道。”
      这句话似乎鼓舞到了负责人,她挺直了背,声音也更响亮了:“是的,我们的员工很珍惜这份工作,我相信她们会认真工作的。公主,请往这边走,我带您看看我们的资料室。”

      辛西娅公主走过楼梯拐角,又上了两层楼梯。
      这时,她听见身后男性的低语。
      “年纪大了什么稀奇事都能见到,看看这地方,员工全是女人,好笑。”
      另一个男人阴阳怪气地说:“配合女神殿建立的银行,当然要用女人了。”
      “净做一些没用的事。”

      辛西娅公主停下脚步,转过头。
      所有的低语都消失了。
      几位新上任的女性官员的眼神和表情都很不自在,那些低语过的男贵族们却满不在乎地移开了目光。

      “对了,既然来到了银行,我就好心提醒你们一下。”辛西娅公主看向身后的贵族,“还是尽快把存在神殿里的钱取出来吧。”
      有人问:“您需要我们把钱存在女神殿的银行吗?”
      辛西娅公主嘲弄似地皱了皱眉,意味深长地看了提问者一眼,用轻慢鄙夷的语气道:“我们暂时不会接收那么多存款。”

      贵族们马上警觉:“那为什么这么说,公主?”
      “神殿出了什么问题吗?”
      “您有什么计划?”
      公主无视了所有的问题,摇着头继续上楼了。

      那之后,再也没有人抱怨过银行,人们关注的焦点已经全部转移到了公主的劝诫上。
      直到结束银行的实验,辛西娅公主与大家告别,坐上马车离开。
      贵族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互相套话,讨论刚才的事:“公主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之前我就硬说公主的几个亲信已经把神殿里的钱全取出来了。钱存在神殿银行还有一些利息,万一新银行不可靠……”
      “我本来以为他们是想支持新银行,但公主的话中有话,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难道会出什么事……”
      ……
      站在门口的新贵族们吸引了许多视线,不少路过的女性用炙热的目光看向新贵族。

      辛西娅公主靠在马车窗边,望着窗外,轻轻地笑了一声。
      “听说那些歌颂新贵族的歌和诗篇起了效果,也正因如此……”公主托着下巴,“那些家伙现在非常受小姐们的欢迎?”
      “是的。跟随您的贵族大多是年轻人,许多小姐认为他们思想更加新潮,对女性也会更加尊重。”坐在公主对面的菲碧回答,“很多小姐的择偶标准都变成了新贵族,这似乎已经变成了一种新的潮流。”
      “总是这样,小姐们天真可爱的心灵比在会馆讨论未来的新贵族们纯粹多了。果然是距离产生幻想,幻想产生美。”辛西娅公主耸肩:“如果她们能调转努力的方向,顶上新贵族们的位置就好了……接触的多了,幻想自然会破灭,我也不用再听那些下作的抱怨了。”

      辛西娅公主知道贵族在银行里抱怨的是什么。
      他们对辛西娅公主有诸多不满,新贵族们确实倡导改革,但公主盟友莉莉丝对贵族和奴隶的政策,新银行的建立和对女性的提拔……都不在他们改革的清单里,那是不重要的、可以后移、乃至可以忽视的事情。
      ——男性体力更好,更适合战斗,为什么要培养女兵?
      ——当务之急是取代国王和旧贵族,解放奴隶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国王拥有稳固地位,王子拥有性别上的继承优势。
      辛西娅公主一直处于劣势,她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地位也从未稳固,只是她的特别恰巧符合新贵族们需要的王族身份和“改革”的形象。
      他们的合作本是各取所需的尝试,新贵族需要公主的名号,公主也需要新贵族的支持。
      自从辛西娅公主政变失败,民间长大的阿普顿王子出现以后,左摇右摆的人变多了。

      “如果不给贪婪的家伙一些甜头、一些教训。”辛西娅公主低语,“他们就看不清真正掌握局势的人是谁。”

      马车驶过街道,离开了商业街。

      公爵府的马车在费尔顿城的街道上行驶着。
      车上坐着刚从大神殿出来的阿博特公爵。
      这几天,阿博特公爵频繁地拜访大神殿。莉莉丝被神殿打为魔女后,神官们对公爵已经不像之前那么热情。
      即使如此,阿博特公爵依然在大神殿一待就是大半天,直到神官委婉地请他离开。

      王国讨伐军在通恩全军覆没的消息令王族神殿和贵族们颜面全失,阿博特公爵却因此从沉溺酒色的状态中回神了。
      他察觉到,现在是一个关键的结点。

      随着玛利亚的义诊被国王取消,流言四起,有人猜测是神殿得罪了国王,并对圣女不敬,国王即将抛弃神殿,以圣女玛利亚为中心打造新神殿,而与圣女关系密切的罗纳德王子理所应当会成为下一任国王。也有人认为国王独占圣女的治愈能力是因为身体衰弱命不久矣,一旦王权势微,下一任继承人便会由神殿指认,掌权的神殿一定会将圣女玛利亚接到神殿,并扶持无能的阿普顿王子为新王……

      对普通人难以分辨流言的真假,但高级贵族却可以去到普通人去不到的地方,亲自观察。
      几天观察下来,阿博特公爵已经估出了神殿的现状——神殿已不如之前繁荣,战争消耗了大量金钱,贵族上贡的金钱明显变少,幸好世道的艰难令民众更加依赖宗教,神殿还可以收割普通人的金钱。

      阿博特公爵望向窗外,街道上出现了许多金发女人。

      随着玛利亚消失在人前,“圣女出世,女神降临”这句话再次被提起,它与大众喜闻乐道的桃色、悬疑、血腥故事结合,延伸出了“玛利亚已经被刺杀”“圣女是假的”“真正的圣女还在民间流浪”的传言。
      据说神殿早就在暗中寻找可以替代玛利亚的“圣女”,只是玛利亚展现出来的“神迹”太过于直观,没有替代。
      即使是这样,将头发染成金色也变成了一种潮流,商贩甚至开始售卖镶着红色石头的“红宝石手杖”。

      “信什么圣女魔女……”阿博特公爵低声骂道,“一群蠢货!”
      每当看见金发女人,联想到魔女圣女,他就会想起逃离费尔顿城的莉莉丝和闭门不出的艾伯,怒气上涌。

      “不,静下心来,仔细想想。”阿博特公爵按摩着眉心,混乱也代表着机遇,他能在年轻时押对当时还是王子的康拉德·索耶,也能在这次押对未来。

      国家的钱都在王族与贵族手里,穷人事多小气又麻烦,即使神殿费尽心思,也只能收到一些零散的钱,而且神殿并没有看上阿普顿王子……阿博特公爵抱着手臂想了一会儿,从车窗探头,对马夫说:“不要回府,改变路线,先去神殿银行,再去王宫。”

      通恩,军营。
      “除了城门,西侧和东北侧也得增加些人手。”莉莉丝在军营的作战室,和洁希德、奥特琳讨论军队人员的调动,“城墙南边需要增加一些弓箭手和弩兵。”
      “士兵必须保证最基本的休息时间。”洁希德摇头,转头看向奥特琳,“我们换班的人手不够。”
      “不要看我,我的人手也不够,”奥特琳马上摆手,“没办法借人给你。”
      “我上次调用了兵力帮你的时候你可是说过以后会还的,不要太多,调过来十个人就可以。”
      “十个人?十个人可以组一个小队了,我怎么可以给你十个人?东北侧可是要加人手的!”
      “你把你的换班表拿过来,值夜班的弓箭手不是可以调几个到南边白天当值吗?”
      洁希德和奥特琳争论的声音越来越大,经过这段时间的调整,两姐妹开始分管驻扎在通恩两边的军队,经常为了抢人争个不停。

      “瑞吉蕾芙那边可以调出七个魔法师。”莉莉丝加了一句,“当然,分配和值班需要你们两个自己协调。”

      这句话犹如火上浇油,让洁希德和奥特琳的辩论进一步升级。
      莉莉丝早已经习惯了她们的争吵,低头在地图上做着标注,时不时表达一下自己意见。

      正因为洁希德和奥特琳亲密无间又彼此牵挂,所以她们每次都能吵出一个彼此都满意的结果,并配合得近乎完美。
      这很重要……莉莉丝看着地图,她知道一定会有贵族被,接下来的时间,通恩会迎来另一波敌人。

      人们都以为通恩新公布的政策是之前通恩政策的延续,对平民、奴隶的拉拢和对贵族的挑衅。
      但这不是通恩大张旗鼓宣传新政策的全部理由。

      莉莉丝顿了顿笔,在地图的某个位置画了个圈。
      那是边境城市沃波尔,瑟茜现在所处的位置。

      几年的时间里,瑟茜的队伍发展迅速,打掉了魔法协会的大部分据点。
      她们一直在寻找魔法协会的大本营,可那个地点极其隐蔽。
      于是在瑟茜打据点寻找线索的同时,莉莉丝从魔法石的流向和资金入手调查。
      几乎没有魔法师可以脱离魔法石施展魔法,魔法协会需要为魔法师们提供大量昂贵的魔法石,那就需要有极其强大的资金来源。而这世上,正当的暴利行当被国家把控着,剩下的,便只有那些黑色产业了。
      女巫打下通恩,并没有影响到魔法协会的运作,从这里可以排除深蓝和粮食买卖。
      格欧费茵说过武器买卖并没有被垄断,赫卡特也已经打破了各地的商业垄断。
      剩下的,还有什么?

      “人口买卖……”莉莉丝低声道。

      最需要掩人耳目,却又一本万利的赚钱方式……

      去年年初,当莉莉丝把人口买卖当成一个猜测的备选项问向瑟茜时,瑟茜在回信中说了一件事。
      当瑟茜路过某个村庄时,想起一段令人恶心的黑色历史:她曾经因为弗朗西斯,和村庄里的某个女性打过一架。当时她们打得很凶,围观的人们吹着口哨,笑着看她们撕扯。而弗朗西斯只是劝阻了几句,便用无奈的表情站在一旁,摊手耸肩。
      弗朗西斯的表情让瑟茜怒火上涌,那个女性又擅长农活,力气很大,气昏了头脑的瑟茜为了赢过她,隐蔽地使用了魔法,在叫好声中逆风翻盘。
      赢得那一瞬间,瑟茜是痛快的,她昂头看向弗朗西斯,说:“看看,这就是你找的女人,她连我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一切都令人恶心,弗朗西斯恶心,为弗朗西斯打架的女人们恶心,叫好的人恶心,洋洋得意的自己也极其恶心。
      她是一个那么骄傲的魔法师,却使出了这种不堪的手段,让一个女性狼狈地大哭。

      带着这份愧疚,瑟茜开始打听那位女性的近况,很快,她从一群醉醺醺的酒鬼那里得到了答案。
      “你说的是马休家的五女儿吧?她从几年前就失踪了,好像是说和路过的游商一起私奔了。”
      “啊?我怎么听说的是那个勾引她的游商又把她抛弃了,于是她跳河了?”
      “不对,根本没有人在河里捞到尸体,那女人是女巫,被男人拒绝后开始报复村庄,所以诱拐了好几个男人和孩子。”
      酒鬼们就女人到底是女巫还是死后尸体被河水带走开始辩论。而瑟茜在他们的辩论中听到了极其重要的事——当她们离开村庄后不久,村庄里就失踪了几个人。有身强力壮的男人,有刚懂事的小孩,也有年轻的女人。

      ——你觉得这是偶然吗,莉莉丝?

      过去,瑟茜从未超脱所处环境去看这一问题,那些与弗朗西斯纠缠不清的女人总是会冲昏她的头脑,让她产生胜负欲,一次又一次陷入那些繁琐却又低级的竞争,最后彼此牵制,沉迷在最不值一提的桃色纠纷中。
      弗朗西斯总是在夸赞那些不顾一切为爱献身的女性,他让她觉得潇洒散漫是他的天性,在那种天性的对比下,世俗变得庸俗可耻,关心钱财名利会让女人蒙羞。
      弗朗西斯可以给她派发任务,可以给她许诺奖赏,但她不能主动要求,不能靠近,不能窥探,否则她就会堕落成令人不齿的、势利的女人。
      为了贴合那份潇洒,证明自己的清白,瑟茜刻意忽视回避了所有与权力斗争相关的问题,成为了弗朗西斯最忠诚的魔法杖。

      当瑟茜以新的视角去分析弗朗西斯时,疑点开始浮现,她写下还存留在记忆里的女性的特质和地点给莉莉丝。
      ——我想知道,那些被弗朗西斯哄骗过的女人,现在怎样了?

      收到信的莉莉丝委托商会调查后,将结果告知了瑟茜。
      ——行踪不明。

      在调查之前,莉莉丝已经有了预想,可真拿到结果时,她还是感到了一丝懊恼。
      这世上没有完美的表演者,所有的演员都会在不经意的时间露出破绽,没有一个人是突然烂掉的,只是之前,她把眼睛闭了起来,把关注点放在了别处,忽视了所有疑点,从不深究罢了。

      弗朗西斯是能成为魔法协会统帅的重要人物,魔法协会的重要力量,长老们对他的魔法能力赞不绝口。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除了瑟茜,再没有任何手下跟随?
      倘若他此行只是为了和格欧费茵做魔法石矿的谈判,魔法协会又怎能任由他游手好闲地消磨掉那么多时间?
      那些云游的魔法师,真的只是在寻找未被发现的“新魔法师”吗?

      作为一个扮成游商、神出鬼没、甜言蜜语的男魔法师。弗朗西斯英俊多情,能轻松哄骗女人的心,获得孩子的喜爱和男人的羡慕愤恨。
      这样的人,只需要留下几句关于“私情”“商品”和“秘诀”的暗示,人们就会循着他的话,在指定的时间离开村庄,去某个地方。
      弗朗西斯的手下就潜伏在那里。

      如果没有同盟,天才魔法师也不可能成为统帅,弗朗西斯的手下并不会在某一个时刻突然蹦出来,他们一直隐秘地跟在他身后,配合他活动。

      现在想来,所有的路线都由弗朗西斯规划,莉莉丝和瑟茜从未走过回头路,自然也不知道一面之缘的人们之后的经历。

      弗朗西斯的下限比莉莉丝想的还要低,甚至让人怀疑他之前所有的举动。
      在之前的轮次中,如果莉莉丝不是公爵小姐,弗朗西斯还会将她带在身边好好相处吗?她在这条线路中,遭遇的某些坏结局,是偶然还是故意?
      在这个轮次中,当弗朗西斯看到一支全是女性的队伍时,他在想些什么?他为什么要来搭话?为什么执著地,一次次主动纠缠她们?

      即使被女巫们绑起来,弗朗西斯也能那么松弛,谈笑风生,正是因为他知道有魔法师埋伏在附近。
      或许弗朗西斯就是败于自己的傲慢,以往他讲述自己情史时,总是轻描淡写地带出男人们对自己的仇视和羡慕。他知道他们是彻底的阶级动物,会仇视和自己地位差别不多的人的成功惬意,也会臣服于地位高自己许多的人,所以他也乐于站在高位,一遍遍重复那些求偶失败的同类的惨状,并给于适当的同情和怜悯。
      也许那时弗朗西斯站的还不够高,给出的好处不足以让手下对他忠心,也许他们之中早就产生了那些隐秘的仇恨与雄竞,也许瑟茜的改变让潜伏者更加谨慎,也许那些人对女巫们产生了忌惮,也许很多人早就盼着弗朗西斯在女人那里吃亏……无论原因是什么,总之,弗朗西斯的手下并没有及时将他从莉莉丝的剑下救出。

      当然,弗朗西斯不是唯一一个这样做的魔法师。
      从古至今,人口买卖都是暴利产业。
      国家法律禁止将平民作为奴隶买卖,但法律有许多漏洞可钻。
      因为俘虏和罪犯可以成为合法奴隶。
      而奴隶印记一旦打上就不会消除。
      现在世道混乱,魔兽横行,几乎不会有人去外地寻找失踪者,更不会有人对奴隶溯源。

      顺着这个思路查下去,人口买卖和魔法石交易的路线在某一个点重合了——边境城市沃波尔浮出了水面。

      边境是人口贩卖的重灾区,黑市交易极其繁荣,那里流通的不仅是人口和钱,还有各种商品,在交换中,大量的魔法石消失了。
      当一切都隐藏在黑幕之下,线索就更加难寻,如果不是从魔法石的源头抽丝剥茧一般地调查,很难看出这中间的关联。
      很显然,魔法协会的总部就在沃波尔附近。
      这是一个极其隐蔽,方便收集魔法石,也方便逃跑的地方。

      莉莉丝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她见过这个城市的主人——布莱斯伯爵。
      布莱斯伯爵是近十年才搬到王城的新贵族,他以贵族为傲,总是站在捍卫阶级的前线,激进地表达自己的态度,展现出一种极其想要融入王城贵族群体的迫切感,但生在费尔顿城的贵族们常在背后嘲笑他的口音和暴发户做派。正因如此,一般人不会将布莱斯伯爵与魔法协会背后的支持者联系在一起。
      即使康拉德国王知道,也会后怕吧……哦,也许不对,惜命的贵族都会在自己的府邸设置针对魔法师的价值不菲的魔法失效装置,王宫内更是没有办法施展任何魔法。
      瑟茜曾解释过,以魔法石为动力的机械机关与魔法师使用魔法不同之处,机械机关内,作为动能的魔法石影响的范围很小,而魔法师是将魔法石的能力具象化的媒介,就像是一个扩音器,将蕴藏在魔法石内的能量扩散出来,失效装置则是打断了扩散的范围。

      所以……莉莉丝想,布莱斯伯爵应该也是一名魔法师。

      即使在费尔顿城,布莱斯伯爵一家也是出了名的奢侈,伯爵夫人身上总是带着沉甸甸又闪耀的首饰,她不只一次想把儿子介绍给莉莉丝,却又在审判时痛骂莉莉丝勾引她的儿子。
      莉莉丝之前不能理解布莱斯伯爵夫人的这份执着,现在想来,布莱斯伯爵他们很可能将莉莉丝击爆魔兽的行为错认为魔法。
      那时阿博特公爵还没有失势,罗纳德王子与玛利亚的传闻正传得沸沸扬扬,若是王子真的毁婚,阿博特公爵就会颜面扫地,如果在那时促成布莱斯伯爵和阿博特公爵两家的联姻,不仅能够得到莉莉丝的特殊魔法,还有机会参与到深蓝交易里,若是能更进一步,挑唆阿博特公爵参与到魔法协会的造反事宜中……

      莉莉丝低声道:“可惜形势千变万化。”

      今时不同往日,莉莉丝和卡喀亚合作,占领了通恩,解放了奴隶,还帮助瑟茜打击魔法协会,加上通恩的新政策完全站在了布莱斯伯爵的对立面……
      这里已经成为了布莱斯伯爵的眼中钉。

      “两班交换已经是极限了,我没办法再调人给你。”
      “只有你那里辛苦吗?我也是如此!”
      洁希德和奥特琳还在为人手争吵。

      莉莉丝抬起头,插话:“如果你们实在需要人手,可以管卡喀亚要。”
      “怎么可能?”洁希德和奥特琳转头,异口同声,“卡喀亚才不会管我们!”
      “不,”莉莉丝回答,“这次她一定会竭尽所能。”

      布莱斯伯爵的领地也包括索锡——那是卡喀亚她们出逃的地方。

      虽然通恩一直在遭受攻击,但人们期盼的“英雄解救通恩”的故事并没有出现,反而是王宫夏末的舞会又为人们增添了新的谈资——那个行为恶劣的阿普顿王子在舞会上用粗鄙的语言骚扰了圣女玛利亚,还对其动手动脚。
      当气愤的罗纳德王子要求与阿普顿王子决斗时,康拉德国王只是抬了抬眼皮,说了一句“别惹事”。
      于是阿普顿王子便笑了起来:“是的,为什么要决斗呢,这不公平,我不能占我跛脚瞎眼哥哥的便宜。”
      无需更多渲染,所有听到这个故事的人都能想象到,罗纳德王子当时是多么愤怒。

      国王的状态和阿普顿王子的狂傲使得一些贵族开始猜测王位的归属,但在那场宴会中,大多数贵族交换更多的,是关于神殿银行的信息。

      最开始,辛西娅公主只是让她的亲信将钱从神殿银行取出,并提点了她的支持者们。
      有人不以为意,有人旁观,有人生疑。人们并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但他们会自行补足猜测。
      谨慎者先取出了资产,这一举动加重了观望者的疑心,于是也开始跟随……
      疑心一旦种下就不会消失,人们一旦开始怀疑神殿银行的可靠性,就会去把自己的钱取出。
      之后,他们会隐晦地将这个消息告诉其他人。
      就像是树立着的码好的骨牌,一旦碰倒了第一张,就会产生一系列连锁反应。
      快得让人应接不暇。

      “钱呢!”欧多教皇在神殿银行大发雷霆,“钱呢?”
      “几个月前,我们刚刚贷了大笔款项给不同的商户,签订了高额利息。”神殿银行的工作人员紧张地回复,“当时我们确定过所有的资料,无论是它们营业的流水还是资产,都极其优质,他们说是要扩大规模才需要那么多钱,前两个月的利息也都顺利到账了……”
      “现在呢?”欧多教皇问。
      “现在……”工作人员的声音越来越小,“那些商铺都空了。”
      “废物!给我想办法!”欧多教皇气得将红宝石手杖扔向了工作人员。这是他当教皇几十年来第一次如此失态,如此愤怒。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他的对手是国王,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以这样的姿态落败。

      当神殿银行的现金不足以付给贵族们时,神殿银行便开始拖延对付日期,一次次的拖延引发了更大的恐慌,原本观望的贵族也来取钱,引发了挤兑。
      神殿银行的兑付危机愈演愈烈,银行门口挤满了贵族,贵族们放弃了所有的虔诚与气度,在银行门口破口大骂,甚至开始打砸。

      为了度过这一难关,神殿银行开始催收过去的贷款,不少商家因此破产,许多人连夜逃跑。
      与此同时,神殿更加频繁地找信徒要钱,不少免费活动都被叫停,捐助的要求越来越多,神官们的笑意也只在金钱面前绽放。

      神殿的声望一落千丈。
      欧多教皇不得不出面,亲自向贵族们许诺,会变卖神殿资产,用来兑现贵族们的存款。
      然而流传的卡俄斯日报再次击穿了教皇的许诺——报纸用几版的内容列出了欧多教皇的个人资产和神殿的各种不齿行为。

      国王要求神殿给民众一个交代,于是神殿迅速推选出新教皇,展开审讯,将罪名都归在了前教皇欧多·麦克里身上,痛斥他违背神意,背叛神殿。最终,欧多教皇被处决,他的资产被神殿没收拍卖,用以兑现存款。

      “看,又是个老头。”辛西娅公主对菲碧晃了晃新教皇的画像,“那些阻碍我登基的家伙总说女人不如男人强壮,理应被压制,但他们自己选出的领袖,却是一群干瘪的老头。哦,你知道吗,康拉德几年前就已经拿不动剑了,他现在佩戴的是几乎没有重量的仿制品。”
      她耸了耸肩:“一群虚弱的老头掌控了整个世界,这可真是……”
      辛西娅公主笑了一声,从书桌前站起来:“走吧,再去看看我们的银行。”

      辛西娅公主再次视察伊迪丝银行时,贵族们全都闭上了嘴。
      他们已经看到了事情的发展,公主没有浪费一兵一卒。
      听话的贵族毫发无伤,半信半疑者保全了一部分财产,怀疑无视者损失惨重。
      之后,他们会把公主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

      这是一次准备已久的长线的收网,结果达到预期。
      卡俄斯从神殿那里拿到了多批不需要偿还的巨额贷款,这些钱一部分转到了通恩,另一部分变为魔法石和物资运向边境城市沃波尔。

      同样惊喜的还有康拉德国王,在他身体衰败,恐惧死亡之时,他的宿敌忽然灭亡。
      这件事仿佛一剂猛药,让康拉德国王恢复了生机。神殿与王族的平衡被打破后,康拉德国王开始精神抖擞地清算和自己斗了半生的欧多教皇的财产,他以帮助神殿为名,廉价收购资产,并对摇摇欲坠的神殿施压,试图控制神殿。
      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神殿排挤迫害玛利亚的传闻越传越广,信仰崩塌的人们把希望寄托在玛利亚身上,开始相信国王是为了不让玛利亚受到前教皇的侵害,才将她保护起来。

      “玛利亚,这不是偶然,我感受到了神意,我的使命还没有结束,所有的时机都刚刚好!这世上的一切都在为我铺路!”治疗时,康拉德国王忽然拉住玛利亚的手,盯着她的眼睛道,“这便是命中注定,我是天选之人!会完成伟大的盛举,成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国王!”
      他声音越来越高,几近癫狂,仆人们吓得瑟瑟发抖。
      “你听懂了吗,玛利亚!”康拉德国王抓着玛利亚的手:“不要把零件当成本体,是神把你送到我身边,这一切都是命运,你要看清自己的路,不要走错了!”
      玛利亚轻轻抽回自己的手,轻声道:“陛下,您该休息了。”
      她站起来,看了一眼自己满脸惊恐的贴身女仆,走出了房间。

      在秋季的狩猎祭上,两位王子的斗争变得白热化,阿普顿王子使用了罗纳德王子使用过的方法,让随从们将猎物赶到自己身边,甚至阿普顿王子做得更夸张,他把佩剑和弓箭扔给随从,让随从代替自己狩猎。
      最终阿普顿王子在狩猎祭上大获全胜。
      这种张狂的举动引发了不少人的不满,然而阿普顿王子并不在意那些不满的视线,他只要彻底的胜利。
      “对不起,哥哥,以往这个第一都是你的,这次却让我夺走了。”阿普顿王子在罗纳德王子面前哈哈大笑,“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你跛了的脚难以上马,还是因为你瞎了的眼睛瞄不准目标?”
      罗纳德王子派系的所有贵族都黑了脸,骑士们也握紧了剑。

      当天晚上,罗纳德王子砸掉了他卧室里所有能砸的东西。
      “这个混账!”罗纳德王子砸掉最后一个花瓶,双手撑在桌上,胸膛不断起伏,“平民区里爬出来的肮脏货!礼仪不如狗的东西!乞丐一样的垃圾!我迟早会戳穿他的胸膛,把他吊在死刑架上!”
      屋内关着灯,周围一片安静,骑士和仆人早就退了出去。
      罗纳德王子骂完,静了一会儿,抬起头,望向前面。

      玛利亚正站在那里,她穿着圣女的白裙,身影隐在在月光与阴影的交织中。
      刚才那只花瓶砸到了她身后的墙上,粉碎的碎片溅到了各处。

      “你就只会站着?”罗纳德王子吼道,“你是木偶还是一个哑巴?”
      “……”玛利亚沉默了一会儿,问:“那您想怎么样呢?”

      “哈,不愧是圣女。”罗纳德王子呵了一声,抓着自己的头发道,“我就不该对你们这些没教养的平民报什么期待,你们这些什么都不懂的家伙……说不出一句能令人开心的话。”
      他隐隐觉得玛利亚变了,她不再像刚遇见时那么温柔,好像从某一个节点开始,她就变得越来越冷淡,带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厌烦感。
      从什么时候开始?难道是从自己受伤时……
      她也敢?
      罗纳德王子心中火起,他猛地抬起头,快步走到玛利亚面前,扯起她的胳膊:“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张高傲的脸,和那个该死的罗伦王后一模一样,如果没有她,如果她没有生下那个女人作乱,我早就继承了王位!”
      “即使没有她,也会有阿普顿王子。”玛利亚说,“私生子的数量是由国王决定的。”
      罗纳德王子猛地拉扯玛利亚,泄愤似地将她摔到一边。

      “是啊,是啊!”罗纳德王子抱着头,喃喃自语,“那该死的老头子……到底在外面有了多少私生子?除了阿普顿,他还有多少孩子?啊……他就是一只配种的公马,无耻的公猪!”
      被摔到地上的玛利亚支起身体,她低下头,将插在手上的玻璃碎片拔出。

      罗纳德王子还在低语:“你知道那老头做了什么?他把那些漂亮的神官叫进宫过夜,啊,真不错,这个疯子终于可以体会凌驾在神之上的感觉了,他已经疯了,疯了!这就是圣洁的神殿,万民敬仰的国王!”
      玛利亚抚摸着伤口,伤口快速缩小,愈合。
      “你听见了吧,狩猎祭时他说的话,他让我们兄弟和睦,保持王族该有的品德。真是笑话!”罗纳德王子抬起头,目光从指缝中透出:“品德只能用来约束普通人,若是考虑品德,康拉德索耶不会当上国王,欧多·麦克里也不可能成为教皇,人们只会美化胜利者,失败才是最大的失德!”
      玛利亚抖了抖沾上了血迹的白裙,起身坐在了床边,
      “啊……他到底要把王位握在手里多久,”罗纳德王子充满恨意地问,“我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他死!”

      “为什么要等呢?”女人的声音忽然响起。

      罗纳德王子猛地睁大眼睛,看向玛利亚。

      她坐在床边,背着月光,白色的裙子沾了血,比起圣女,更像一个女妖。

      罗纳德沉默地看着她。

      玛利亚碧色的眼睛像是漂浮在坟场的火焰:“为什么要等呢?”

      房间内陷入了短暂的安静,罗纳德依然捂着脸。
      但手掌之下,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满意地扬了起来。

      “玛利亚,”王子的声音忽然变得迫切而又甜蜜,“你知道我有多在乎你。我把你带回王宫,给你最好的待遇,扶持你做圣女。为了你,我不惜破坏婚约,和公爵反目,被深爱我的女人憎恨……但我从来没有埋怨过你,玛利亚,我爱你,我可以为你摘下天上的星星,如果你希望我做违背天理的事,我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他用脚扫开地上的玻璃渣,小心地跪在玛利亚面前,将她的手掌贴在自己脸上:“我无法想象,假如没有我的保护,康拉德·索耶会对你做什么。我宁愿死,也不愿看到你被那个老头子侵害。所以玛利亚,你一定要站在我这边,相信我。”
      玛利亚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罗纳德,这是一个能让万千少女心动的场景,英俊脆弱的王子跪在身前,像只淋过雨的,可怜又忠诚的狗,他把脸放在你的掌心,眼睛映着月光,哀声诉说他的爱意。
      “我愿意为你冒险,玛利亚。”罗纳德王子磨蹭着玛利亚的手,“康拉德·索耶谁都不信,而我不同,人们明白我有多么宽容。你知道吗?就连阿博特公爵都将赌注压在了我的身上,他如你一般劝我为自己着想。”
      玛利亚的手指抽动了一下。
      罗纳德王子抬起头:“之前,阿博特公爵特地来王宫告诉我,说他在观察神殿之后,认为神殿银行存在危机。玛利亚,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玛利亚张了张嘴,几乎要将那个名字脱口而出,但她又忍住了,皱起眉毛,抿住了嘴。
      罗纳德王子低声笑了:“哦,看吧,即使是我天真的玛利亚也能想到。没错,这是莉莉丝的示好,她根本没有管理通恩的能力,应该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据说现在攻打通恩的人中,还有不少魔法师……这是他们之间的内讧。”
      他起身,坐到玛利亚身边:“不要担忧,玛利亚,我的心一直在你这里,我会考虑阿博特公爵的建议,做你期待我做的事,如你坚定选择我般选择你。”
      他的蜜语飘散在玛利亚耳边,玛利亚也对他绽放出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微笑。
      只是在他们拥抱时,月亮隐入了乌云。
      玛利亚脸上的笑容在罗纳德王子看不见的地方消失了。

      那些堆叠出来的蜜瞬间融化,露出黑暗的内核。

      罗纳德王子早就想好怎么做了,不是吗?
      他安排好了贴身骑士,也能从仆人那里知道玛利亚和国王所有的对话。
      一旦国王有了用“金零件”延长生命的念头,罗纳德王子就再也无法等下去,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会成为那个被牺牲的金零件,也不知道疯狂的国王还能制造出多少足以威胁到他的备用零件。
      国王与王子之间一直存在着猜忌和野心,但反叛的词语不能从罗纳德嘴中说出,与阿普顿不同,他是一个“仁义”的王子,不能承担弑父的罪过,除了成功后的说辞,他还要考虑失败时的替罪羊,所以他不能是主动,只能被部下胁迫,被女人教唆。
      所以他要测试圣女的忠心,将圣女变成主谋,承担罪名者。
      ——是啊,一切都是为了爱情,错误源自于女人的引诱,他人的谗言。

      玛利亚微微侧脸,看向地面模糊的影子。
      那就争斗吧,加速吧,看最后迎来的是绝望还是希望……

      贵族们很快收到了通恩在魔法师的攻击下损失惨重的传言:“之前听说魔法师和女巫联手了,现在看来,他们的关系不过如此。”
      “就是通恩给了奴隶无谓的希望,反抗事件才会越来越多。”
      “若是有人能打下通恩,从源头灭掉希望,那些奴隶就会安分了。”
      贵族们一边说着八卦,一边关注着通恩。维尔博的温士顿伯爵和克兰湾的贾艾斯侯爵也在暗中准备好了兵力,准备在通恩的女巫和魔法师打得激烈的时候出兵,将魔法师和女巫一起拿下,占领通恩。
      可惜,他们的等待落空了。

      秋季中旬,魔法协会组织了进攻通恩的队伍,大本营的魔法师们几乎倾巢出动。
      这是一次孤注一掷的行军。
      这些年来,魔法协会的分据点被一个个打破,黑市的魔法石越来越少越来越贵。传言中通恩的战况让奄奄一息的魔法协会看到了希望——只要拿下黄金粮仓,他们就能拥有坚固的新据点,开展足以购买魔法石的新生意。
      魔法军行军的第四天,后方就传来噩耗:瑟茜她们趁机攻打了魔法协会的大本营,她们还解放了沃波尔的奴隶们,煽动造反。
      这一系列消息不仅动摇了军心,还带来了更大的危机:布莱斯伯爵为领地和人口买卖焦头烂额,无暇顾及魔法军,接下来的路程中,魔法军没有任何魔法石补给。
      劣质魔法石力量不够,优质魔法石价钱又贵得离谱,若是施展魔法抢夺就会耗费更多的魔法石……这时,掌握着大量魔法石,却不愿意分出来的长老就显得愈加可恶了。
      经过数次叛变和内讧,到达通恩的魔法军已不及之前的三分之一,他们在临近通恩时遭到了埋伏和夹击。
      最终,还未找到传言中痛击通恩的魔法师,魔法军就被歼灭了。

      冬天,第一片雪花飘落的时候,莉莉丝收到了瑟茜的信,此时瑟茜已经占据了魔法协会,并控制了整个沃波尔的局势。
      在简单地诉说了基本情况之后,瑟茜又提起了两件事。
      一是她终于找到了那个失踪的女人,她就在被瑟茜释放的奴隶之中,是获得自由后,第一批站出来组织奴隶们反抗的人之一。
      当时瑟茜以为她已经忘了自己,但当一切尘埃落定,瑟茜去找那个女人说话时,那个女人甩了瑟茜一巴掌。
      “然后我就和她打了起来,就像几年前一样。”瑟茜在信中说,“我们打了个平手,当然,这次我没有用魔法。”
      瑟茜知道自己不可能和那个女人达成和解,正是遇见了弗朗西斯,她的人生才变得一团糟,那难以宣泄的恨意必然会弥漫到瑟茜身上。
      “那又如何?反正这一架我打得很尽兴,我问心无愧了。”
      也许痛快的不止瑟茜,那个女人也在整个过程中发泄出了陈年的怨气,就像撕破一张无形的网。
      最后,那个女人带着许多同伴离开了沃波尔。
      “对了,她叫佩内洛普。莉莉丝,你可以留意一下她,也许她会变成一个了不起的将领,毕竟她是和我打过架的女人。”
      隔着信纸,莉莉丝都能想到瑟茜耸肩的模样,她笑了起来。

      只是她的笑意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瑟茜马上就写到了第二件事。

      “莉莉丝,我找到了弗朗西斯。”

      弗朗西斯被其他魔法师救回之后,并没有完成从多尔恩城取得魔法矿的任务,他的心气和天赋似乎随着那根切下来的东西一起消失了。
      瑟茜是在魔法协会的地牢里找到弗朗西斯的,他被铁链栓着手脚,身上肮脏不堪。
      弗朗西斯罪名是反叛,他说过很多谎话,但在那些谎话中,或许夹杂着一句真话——在魔法协会,确实有许多人忌恨他。

      瑟茜站在了弗朗西斯面前,低头看他。
      之前许多年,她一直在抬头看他,这一次,她终于体会到了俯视的感觉。
      弗朗西斯匍匐在地上,抓住她的腿,低声道:“杀了我。”
      这间牢房是男魔法师们最热衷的地方,也是一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占据各种异性喜爱的英俊男人陨落的地方,他们乐此不疲地折磨他,将欲望发泄在他身上,似乎这样就可以踩在过去被称之为天才的人的头顶,将他从男人的行列中驱逐。

      “真可笑,那一瞬间,我竟然觉得他很可怜。”

      当察觉到自己泛出的同情时,瑟茜再次感到了愤怒。
      她知道若身份调换,站在这里的是弗朗西斯,弗朗西斯的想法。因为弗朗西斯不止一次哀叹惋惜那些风尘中的女人,他的同情总是能恰到好处地展示出他的英雄主义,但其中总有一种事不关己的洒脱,这种洒脱中带着一种默认无法杜绝这种事的无奈和对于发泄欲望的男人们的理解——他了解同类,但他从不认为自己会落到这种境地。
      而瑟茜不同,瑟茜对这种行为深恶痛绝,她会打从心底愤怒,血液会涌上她的脑子,让她想把施暴者千刀万剐。因为类似的威胁总是如影随形,似乎只要她行差踏错,就会陷入类似的惩罚。
      瑟茜甚至想过数个失败后避免受辱,孤注一掷的方法,可她却从未料到弗朗西斯会落得如此惨状。
      就连同情,都不公平。

      “我痛恨我的高道德。”

      最终,瑟茜一剑了结了弗朗西斯的性命,血从剑身滴到牢房的地板。
      她站在弗朗西斯的尸体面前,思考了许久。

      “我们天生便与他们不同。”

      很多时候,她们寻求同态复仇,是想让仇人尝尝同样的屈辱,那是一种解恨的方式,惩罚罪恶本就需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但她们自己,并不需要那样的行为。
      她们从未像男魔法师们折磨弗朗西斯那样折磨过其他人,女巫没有,女魔法师也没有。

      过去,瑟茜不止一次看见女人们一遍一遍讲述她们的痛苦,奢求被上位者看见,期待上位者因同情而改变规则。
      而现在,瑟茜掌管了魔法协会,她成为了制定规则的人。

      “权力可真好,莉莉丝。”

      瑟茜终于坐在了魔法协会会长的位置上,并接管了边境城市沃波尔。

      “你曾说过,我是世界第一的魔法师。你说得对,我不仅会成为世界第一的魔法师,还会建成世界第一的魔法协会!”

      莉莉丝慢慢合上信纸,在书桌前坐了很久,然后她站起来,打开窗户,冷冽的风与雪花一起冲进房间。
      她在冷风中做了几个深呼吸,感受着冰冷的空气自鼻腔涌入,发胀的头脑清楚了许多。
      莉莉丝按住了胸口,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得极快。
      她很兴奋,不仅是因为战斗的胜利,更是因为这从未有过的情况。
      她没选择任何一个男主,男主之一却死了。

      这标志着某些禁忌已经解开,她会踏入一个前所未有的新结局。

      “看着吧,”莉莉丝抬起头,望向窗外的天空,“这次,不一样了。”

      这一年年末,费尔顿城王宫的新年舞会突生变数。
      像以往一样,康拉德国王在新年舞会上发言之后,便离开了。
      康拉德国王离开舞会后不久,现场的骑士们不动声色地隔开了阿普顿王子和他的侍卫。
      之后,罗纳德王子忽然拔剑,刺死了阿普顿王子。
      在贵族们的慌乱和尖叫声中,罗纳德王子的军队迅速出现,包围了会场。

      “对不起,惊扰了各位的兴致。但这是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我的弟弟阿普顿·索耶企图谋反,其罪该死。”独眼王子擦着剑上的血,“事态紧急,我不得不出手。”

      贵族们惊疑不定,有人将视线停留在不远处,独自站立的圣女玛利亚身上,希望能从她的表情中探得一些真相。也有阿普顿王子的支持者试图让自己的随从去通知国王。
      但玛利亚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被贴身骑士护送离开的康拉德国王也没有出现。

      “啊,对了,还有一个好消息要通知大家。”罗纳德王子笑道,“我们做出了女巫的武器,大家可以随我出去看看。”

      那天晚上,费尔顿城响起的,不仅有烟花绽放的声音,还有阿普顿王子的宫殿被大炮轰塌的声音。

      当烟花照亮倒塌的宫殿,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件事——这场比赛,罗纳德王子赢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7章 第 15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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