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有树》葵湖谷

1、向北高中

　　周杰伦有一首歌叫《一路向北》，是齐雪某段时间的最爱，所以当齐容芝拿“向北高中”和“旧州一中”两所学校的招生简章给她看的时候，她毫不犹豫选择了前者。

　　“私立中学，学费贵的嘞。”齐容芝是土生土长的旧州人，在上海待了几年，不自觉得被浸染出了一腔乍一听很能唬住人的本地方言，相伴而生的还有优越感，“不过旧州的私立能贵到哪里去，那地方就算搭座金屋也还是一股子黄土味儿。”

　　为了融入那座大城市，齐容芝改掉了原来的名字，也改掉了很多生活习惯，唯独改不了的是说话的时候喜欢加的儿化音。

　　一个月后，齐雪和齐容芝拖着两只二十四寸行李箱回到了那个充满黄土味儿的地方。齐雪在上海出生，去过最远的地方不过是淮河以南的镇江，那是她爸爸的老家。

　　“欧呦这个地方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点样子都没有变。”踏上旧州这片土地的十分钟里，齐容芝已经把这句话重复了七遍。齐雪早就习惯了齐容芝的双标，“我们在上海住的弄堂也没比这里好到哪去。”

　　她对旧州谈不上喜欢，也绝对不讨厌。从小跟着齐容芝四处搬家的经历让她有着超强的适应能力以及冰冷的旁观者心态。她不会爱上任何一个地方，她只习惯做一个过客。

　　齐容芝带她去学校报道，校长看见她后说的第一句话是“小姑娘真漂亮。”

　　上一次夸她漂亮的人是一位企业老总，暑假兼职的时候认识的，一边夸她漂亮一边摸上了她的大腿。她对这句话有ptsd。

　　回到家后她和齐容芝抱怨，“那校长不怎么正经。”齐容芝没忍住啐了她一口，“还真当自己是块宝，谁见了都想摸一摸哦？”

　　她的漂亮是齐容芝给的，这是齐容芝最得意的一点，只要有人夸奖齐雪漂亮，她就会把自己额头前的那一绺头发象征性地别到耳后，点着头做作的说，“像我年轻的时候。”

　　齐容芝常给齐雪讲，女人要懂得利用自己的漂亮，比如去买菜的时候叫她嗲嗲的管摊主大爷喊两声大哥哥。齐容芝的为人也和她的口音一样，市侩与清高并存共生。她给齐雪讲女人到什么时候都不能靠男人（但利用是可以的），要相信书里写的而不是男人讲的。齐雪想这一点大概是旧州这座城市教给齐容芝的。

　　毕竟只有小城市的街道上才会醒目地写着“知识改变命运”，大城市那些肮脏龌龊的上位手段都是这里的人听都没听说过的。

　　“到了学校好好念书，考上交大也让妈妈跟着享享福哦。”齐容芝躺在从二手市场淘来的皮沙发上，闭着眼睛指点江山。她的手里还拿着从上海带回来的二手小音箱，里面正在放那英的《爱上你等于爱上寂寞》。

　　齐雪在收拾书包，“人教版”的课本她还是第一次见。“怎么样囡囡，难不难？”齐容芝注意到她对着课本发呆，“这里不比上海哦，肯定是更难一点的，要不然这里的孩子怎么出头呢？囡囡你从小就在上海长大，刚开始肯定不适应的，别担心，妈妈相信你。”

　　“不只是课本，吃饭，交友，还有上厕所，这些你肯定都不习惯的，你先将就一年，委屈你了囡囡。”虽然是单亲家庭，但齐容芝一个人的话就要比普通家庭两个人的话多出一倍，还都是废话。齐雪叹了口气，“我又不是大小姐，哪会讲究这些。”

　　都说越在乎什么，就越会在那一方面理直气壮，齐容芝干脆从沙发上跳起来，指着齐雪的鼻子，“你怎么不是大小姐了？我在上海供了你十七年，书包都给你买lv的，你怎么可以不讲究那些呢？”

　　齐雪确实有一只lv的书包，是齐容芝从自己“棺材本”里借出来买的。每次提起这只包齐容芝都自豪满满。齐雪觉得在某些方面齐容芝是很单纯的，她从来不会想带自己苦心孤诣给女儿营造的人设，只要别人问一句就“你背这么贵的包，那你爸爸妈妈是做什么的？”就会彻底崩盘。

　　刚开始她反抗过，把那只lv锁进柜子里，只背自己从网上买的淘宝爆款，结局是那只包被齐容芝扔进了门口丢了井盖的臭水沟里。

　　齐雪这个人没什么性格，说好听点叫宠辱不惊，包被扔了她一点反应也没有，第二天面无表情的背起lv就上学去了。齐容芝常跟别人炫耀，说自家女儿是没有叛逆期的。

　　开学那天的早晨，齐雪照例要用那只lv，齐容芝竟然破天荒把她拦下了，“这里的人都不识货，看见你背没准要讲你这是假的。妈妈给你买了新的。”

　　齐容芝从背后拿出一只淡粉色的阿迪达斯，白色的三道杠醒目的像一个价码标。“再说这里的雾霾万一把lv毒坏了怎么办。”

　　齐雪想她真正的理由是后面那句话。

　　新学期，高三有不少回籍的转校生，每个班分一个，齐雪去了二班。班主任给她在讲台旁边加了张桌子。她右边是讲台，左边是班级的笤帚拖把和饮水机。

　　一天课上下来，她“顺手”帮老师扫地接水n次。

　　晚上放学，齐容芝问她过得怎样，她回答说挺好的。“认识了几个新同学？”这句话老生常谈了，打齐雪上幼儿园开始就这么念叨。

　　“都在学习，谁有闲心交朋友。”

　　“那就好，这里的朋友你最好一个都不要交，没什么用……诶囡囡你关什么门……”

　　老式木门砰的一下隔绝了齐容芝的念叨，齐雪终于有时间和空间独处一会儿。

　　她说没认识新同学，其实不是，新同学对她很热情，都不像是对人的热情了，更像是对猴。去饮水机接水的同学拍成长队，十几双眼睛都在用余光瞟她。但没人给她光明正大的打一声招呼。只有班长来找过她，出于班级需要和她交换了姓名和电话。

　　她记得是叫张江宇来着。

　　掏出手机，她给那个号码发了一条短信：“谢谢你。”

　　对方很快回过来：“谢我什么？”

　　他们只是交换了姓名电话而已。

　　“今天你是班里唯一一个和我说话的，所以谢谢你。”

　　让她不至于那么像猴。

　　“哈哈哈，那我明天再和你多说几句，对了，今天齐霁那个事你别多想，他就是那样的人。”

　　她不认得这个名字。

　　“齐霁是？”

　　就是今天撞到你的那个男生。

　　很多时候，名字会让某一个人的出场方式变的深刻，齐霁就是这样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