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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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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0年,对于每个法国人来说,都是一个黑暗的年份。从内心深处看,我们是怕德国的,所以从一战结束后开始,我们就在小心翼翼的防备着德国:限制他们的军备,占领他们的工业重地鲁尔区,修建马奇诺防线,与英国、波兰等国结成同盟……无一不是为了防备德国重新兴起。我们怕德国,在德国侵略我们的盟友波兰的时候,我们袖手旁观,幻想着德国会就此满足,停下侵略的步伐。然而,我们错了,在德军闪电战的突袭下,短短几天的时间里,荷兰和比利时相继陷落,而我们法国,也在仅仅一个月后,就失去了首都巴黎。在几天前,军队就已决定放弃了这座美丽的城市,数百万的市民如决堤般涌向南部。我没有走,我爱这座城市,虽然我没有出生在这里,但我知道,自己是属于巴黎的,我永远不会放弃这里。
1940年6月14日,我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天,因为就在这一天,德军终于来了,他们趾高气扬的走进来了。今天,我站在大街上,看着他们堂皇的走在香榭丽舍大街上,看着他们已经将自己看成是巴黎的主人,我为巴黎而心痛,他们玷污了这里的美丽和圣洁。
在后来的很多天里,在我的梦中都会出现这样的场景:美丽祥和的广场上空飘扬着三色旗,孩子们在嬉戏、在奔跑,大人们和蔼亲切地笑着……然而一瞬间,广场上空忽然飘来了丑陋的纳粹标志,所有的人都尖叫着跑掉了,只剩下旗帜在随风飘扬。然而旗帜的颜色渐渐变了,中央刺眼的出现了一只鹰,广场上涌来了大批面目狰狞的德军,他们在疯狂的破坏这一切,绿树、鲜花、气球,所有美丽的东西都消失了,黑云笼罩着广场。随后,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漆黑,只剩下无尽的恐惧与绝望……
我叫莱尼卡.韦斯林,加莱人,现在在巴黎高师新闻系读大三。在几个月之前,我还在做着美好的梦:毕业后能够成为一名优秀的记者,与我的同学兼女友凯瑟琳.亨尼希一起进入著名的报社工作,将父母接到巴黎来,然后向凯瑟琳求婚,生几个活泼可爱的小孩,幸福快乐的度过一生。
德国的侵略使得一切都改变了。和加莱的通讯已经中断了,不知道家乡的父母亲人现在情况怎么样,我常常会从他们浑身血污横尸街头的噩梦中惊醒;学校被德国人控制了,很多反抗他们的老师和学生被他们抓了起来;我的上个房东是犹太人,没来得及逃走,现在他们一家不知被关在哪个集中营里……我忽然感到后悔,我为什么不走,我将要在这样的巴黎生活下去吗?这还是我深爱着,希望为之付出一切的巴黎吗?我要眼睁睁的看着她遭受凌辱,却无能为力吗?我很怕巴黎会向我梦中那样,在美丽的事物一点点消失之后,只剩下黑暗与恐怖,只剩下无尽的绝望。
在巴黎刚刚沦陷后的那段日子里,我、凯瑟琳和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常常会聚在一起,秘密商讨着如何反抗德国的入侵。在国破家亡的时候,读书还有什么用,我们想参加军队,去战场上消灭敌人。我们还偷偷的听抵抗组织建立的电台“自由巴黎”,从电台中我们知道,在巴黎的郊区已经有很多不愿屈服的法国人组建了一些游击队,我们也想参加,但如何才能找到他们呢?
机会终于来了。在7月初的一天,凯瑟琳的堂哥约瑟夫给我们带来了好消息。约瑟夫曾经在军队中服过役,虽然已经退伍5、6年了,但军人的气质却一直没有改变。他告诉我们说,他已经和一个秘密抵抗组织取得了联系,他们很欢迎我们能够加入,一同抗击法西斯侵略者,过一段时间,游击队就会派人来接我们。我们听到这个消息,一个个都欢呼雀跃起来,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黑暗之地,和同伴一起真刀真枪的和入侵者战斗了。
那天的聚会结束后,凯瑟琳要带约瑟夫去她家看看她的父母,而我则想一个人去逛逛。我漫步在塞纳河边,看到往日熙熙攘攘、游人如织的河岸却变得破败而寂静,岸边一排排的咖啡馆,都已经关门了,再也无法坐在街边的凉椅上,和所爱的人一起,优雅的品着咖啡,享受着午后温暖的阳光。我的心中,除了对德国的刻骨仇恨,还有无尽的伤感,不久我就要离开这里了,不知是不是还能有机会活着回来,看到这里再恢复往日的风采。想到这里,我不禁停下脚步,坐在了岸边的一个长椅上,静静地望着眼前的塞纳河,我要将这里的一切印在脑中,带着它一起离开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有一个人坐在了我的旁边,我不禁看了他一眼。就在我将目光转回的时候,他忽然突兀地对我说:“你是巴黎人吗?”
“不是,我只是在这里上学。”我淡淡地对他说,这个人这么喜欢和陌生人搭讪吗?
“是这样,我刚刚从外省过来,想在巴黎随便看看,你在这里上学,应该对巴黎很熟悉了吧,能不能给我介绍介绍?”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冷淡,还热络的和我攀谈。
“你为什么现在来呢?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来巴黎呢?现在除了战争,你能看到什么呢?”奇怪的人,我不禁想。有谁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来巴黎旅行?
“战争已经结束了。”他残酷的说出了这句我在内心中一直想否认的话。
“对啊,法国已经投降了,战争已经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想到已经向德国法西斯投降的法国,我心中压抑了很久的情感忽然爆发了出来,我不禁失声痛哭,“一切都结束了吗?真的都结束了吗?这不是真的,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后来的事情我记不清了,我似乎在那个陌生人的怀中哭了很久,不知为何,一向坚强的我竟然会在一个陌生人的面前暴露自己那么脆弱、无助的一面。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那个人已经不见了,我怅怅地坐在长椅上,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感觉自己刚才只是在做梦,一切都那样的虚幻、不真实。
随着离开的日子一天天的临近,我的心里也越来越激动,同时伴随着的,也有一点点离别的伤感,偶尔,还会想起那个不知是在梦里还是现实中见到的陌生人。然而,就在去游击队的前一天,约瑟夫却忽然单独找我去和他谈一谈。
“莱尼卡,明天就要去游击队了,你感觉如何?”约瑟夫亲切地问我。
“很兴奋,这一阵子天天在德国人的压迫下生活,我真得快受不了了,想赶快能到游击队参加战斗,把德国人打得落花流水。”现在我们巴黎高师的老师和学生都天天受着那些接管学校的德国人的气,却敢怒不敢言。一想起明天就能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环境,就开心得不得了。
“别高兴得太早,如果我不让你去呢?”
“不让我去?为什么?我哪里不合格了?”我听到这个爆炸性的消息,一下子懵了。
“我没有说你不合格。如果你能够进入游击队,一定会是一个优秀的战士。但你如果留在巴黎会比去游击队发挥更大的作用,你不想给德国法西斯更大的打击吗?”
“当然想了,但是我留下来能发挥什么作用呢?”
“你是新闻系的高材生啊。听说德军打算建立一个电台,要招一些播音员,我想以你的实力应该能够顺利入选吧?”
“让我为德国人工作,你们疯了……”就在我惊异于他的胡言乱语时,忽然明白了过来,“你是让我做……我可以吗?我一点经验都没有,我能做得了吗?我一定骗不过他们的。”
“这个谁也不是一开始就有经验的,经验都是慢慢积累的,况且我们会对你进行必要的培训。如果你能够让敌人的电台为我们工作,起到的作用可能比一百个游击队员还要大,我希望你能够勇敢地承担起来。我觉得你很聪明,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能够胜任的。”
“嗯……,既然你们相信我我行,我一定会尽全力做好的。”虽然心中还是很向往游击队的生活,虽然想起以后要在敌营中小心翼翼地扮演一个叛徒的角色,要对那些杀害我们无数同胞的侩子手笑脸相迎,心中就充满了厌恶感。但为了法国、为了巴黎、为了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无论如何我也一定要努力做到最好。
“好,莱尼卡,我就知道你是好样的。不过这件事属于机密,你不许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家人还有凯瑟琳也不能讲。你能做到吗?”约瑟夫郑重的嘱咐我。
“我不会对任何人讲的,一定严守秘密。”我嘴里虽然回答得很坚定,但心中却隐隐感到心痛,难道以后我在他们的眼中就要成为一个叛徒了吗?我和凯瑟琳以后还能不能有结果?
虽然下定了决心,但真正面对的时候,却发现并不是那么得容易。那天晚上,凯瑟琳说要和我一起度过在巴黎的最后一夜,我们紧紧地偎依在一起,看着夜晚灿烂的星光,心中所想的却是完全不同。
“莱尼卡,明天的这个时候,我们就应该到了游击队了吧,我真的盼望那个时刻快一点到来。”凯瑟琳的心中,满满的都是对未来的憧憬。
“嗯,应该吧。”我直到现在,也无法鼓起勇气告诉她我要留下来,我害怕会看到她鄙夷的眼神。我希望今夜的美好时光能够永远延续下去。
“你今天怎么啦?一直都这么心不在焉的。”凯瑟琳看出了我的异常。
“没什么,只是忽然要离开,有点舍不得,不知道游击队那里会是什么样子呢?”我急忙用话掩饰。
“你又不是女孩子,怎么这么爱多愁善感,受不了你了。游击队的生活条件肯定不如这里好了,但我们在那里是自由的,不用见到德国人后低头哈腰地对他们行礼,不用想说个话都要避开人,不用成天提心吊胆的害怕会不会有哪天无缘无故被捉进监狱。我们的游击队一定会一天天的发展壮大,我们一定会把法国夺回来。”
我看着凯瑟琳神态飞扬的样子,心中感到羡慕和不舍,不知过了今晚,她还会不会再这样对我说话。或许这就是我们的最后一夜……
凯瑟琳:
对不起,请你原谅我的不告而别,因为这些话我没有勇气在你的面前说出来。我不会去游击队了,我要留下来,因为我舍不得巴黎安逸的生活,我害怕游击队的风餐露宿,我害怕死亡。这一阵子,我们天天都在谈论着以后和德国人的战斗,幻想着胜利之后的喜悦。可是这只是我们的满腔热血,冷静下来好好的想一想,我们真的能够战胜强大的德国吗?我们能活到胜利的那一天吗?在这里,的确会活得没有尊严,但我只是想活下去,我才20岁,生命刚刚开始,我还有很多的梦想没有实现,我不想死。我知道你会认为我太懦弱,会看不起我,但对我而言,活着是最重要的,我让你失望了,对不起。
莱尼卡
第二天一早,我给凯瑟琳留下了这封短信,就悄悄的离开了。短短的一封信,我却写了很久很久,我不能告诉凯瑟琳我留下来的真相,但我也不想自己在她的心中成为一个胆小鬼。信中的每一个字,都在敲打着我,我似乎能够看到凯瑟琳看到这封信后,对我的愤怒与失望,我们的缘分尽了。
那一天,我一整天都在陌生的街道上游荡,我不敢去熟悉的地方,我害怕而又希望凯瑟琳会去那些地方找我,害怕而又希望能够再见到她。我在恍恍惚惚中走进一家小饭馆,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拿来买酒,我一杯又一杯地喝,只想把自己灌醉,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喝酒了,醉酒的感觉真好,能够忘记所有的不快与烦恼,凯瑟琳、法国、责任……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忘掉,哪怕就是短暂的一会儿也好。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我慌忙从床上坐起来,脑袋晕沉沉的,稍微动一动就觉得疼。这时屋门被悄然推开了,一个十六七岁的漂亮女孩拿着几件衣服走了进来,我惊觉自己身上竟然没穿衣服,我有些尴尬的用被子遮住了自己。
“你总算醒啦,”那个女孩有些不友善地说,“昨天你醉得真厉害,吐得到处都是,睡死在那里,怎么叫都叫不醒,我们只好把你搬到这里来啦。”
“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能告诉我这里是哪里吗?”
“这里是我家,就在饭馆的后面,这个饭馆是我爷爷的。他真是好呢,让你睡他的床,他自己在地上睡了一夜,要让我说,把你扔到地上不就得了。”
“谢谢你们。嗯,我想问一下,我的衣服?”向一个女孩问这个真是尴尬。
“我给你洗啦。你昨天在衣服上吐得臭醺醺的,还怎么穿啊,现在先穿我爸爸的吧。”她发现了我的尴尬,咯咯笑了起来,“放心吧,是我爷爷给你脱的衣服,你昨天满身酒臭,我才不会碰你呢。”她说着,把衣服扔到床上就走了。
我穿上了女孩拿来的衣服,打量着这个房间,房间很小,但却布置得很温馨,床头摆放着一个简朴的像框,里面应该是这一家的合影吧:一位老人安详地坐在中间,后面站着一位英俊的男人,左边是我刚才见到的那位女孩,只不过看来年龄要小一点,右边是一位怀抱着婴儿的女人,她正用慈爱的眼神看着孩子。这张照片让我想起了远在加莱的父母,我们有多久没有这样开心地聚在一起了?我正看着这张照片,忽然听到有人在进来的声音,我慌忙将相框放下。进来的是照片上的那个老人,他拄着拐杖,明显比照片上老了很多。
“您好,我叫莱尼卡.韦斯林。对不起,我不该乱动您的东西。”
“我叫约翰.特伦斯。没关系,你看吧,这张照片是我们家两年前的合影。这是我的儿子雷蒂斯,旁边是他的妻子吉泽拉和儿子埃里克,还有他的女儿梅琳娜,就是刚才进来的那个女孩,”老人走过来,指着照片上的人向我介绍,“唉,可惜照完这张合影没多久,雷蒂斯就被派去马奇诺防线了。”老人便说边叹气。
“我和家人也有一张类似的照片,看到这张照片就让我想起了我的家人,战争开始后,我就没有他们的消息了。”我有些感慨地说。
“和你一样,自从战争开始后,我也没有了雷蒂斯的音讯,希望他现在还活着。”
“您别想太多了,可能是因为随部队撤到英国了吧,他会平安无事的。”我真心地安慰老人,希望我们的家人都还健康地活着。
“我们怎么谈起这个了,这些想多了也没用,一起出来吃午饭,昨天吐得那么厉害,想你现在也饿了吧。”
“午饭?现在已经是中午了?我怎么睡到这么晚。”
“喝醉酒了嘛,多睡一会儿比较好,我就没让他们打扰你。孩子,以后别再喝这么多酒了,对身体不好的。不多说了,出来吃饭吧。”
“谢谢您。”感受到老人的关心,我心里热乎乎的。
我跟着老人刚走出房间,就闻到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饭桌已经摆好了,女孩和她妈妈正坐在桌边等着我们。我和老人坐下来,我看着这桌饭菜,用的都是很普通的材料,也没有肉,但却做得很丰盛。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富有家庭味道的饭菜了,我们这些学生谁也不会正正经经的做饭,只有偶尔去凯瑟琳家的时候,才能有一点家的感觉。想到这里,我心里不禁又难过起来。
“小伙子,饭菜还吃得惯吗,没什么好东西,凑合着吃点吧。”老人和蔼的对我说。
“您太客气了,我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了。”我心怀感激地说。
“这是吉泽拉的手艺,还不错吧。”老人抬起头来,看了看她,“多亏有她,这个店才能撑下来。”
“爷爷!我也做饭了呀,你怎么不说是你孙女手艺好啊,真偏心。”那个女孩看老人没提她,有点不满了。
“好、好,你做得也好,比你妈妈做得还好,梅琳娜最棒了。”听到女孩的话,老人和女人都笑了,真是一个骄傲的女孩。
女孩的活泼与可爱带来了无尽的欢笑,剩下的时间里,餐桌上都洋溢着一家人的欢声笑语。
“你昨天怎么喝了那么多酒,就算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啊。昨天我没去店里,要是我在,肯定不会让你喝那么多。”我们吃完了饭,吉泽拉忙着照顾孩子,梅琳娜去收拾餐具,而老人不禁又教育起我来了。
“我和女朋友分手了。”我不想骗老人,但又不能说实话,我想我这么说不算撒谎吧。
“哈,被女朋友甩了就借酒消愁,还醉成那样,真丢人。要是换成我也肯定不要你。”女孩听到我的话,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嘲笑我。
“回去好好干活,大人说话别乱插嘴。”老人笑骂女孩,“别在意,她被我们惯坏了,说话总是这么没大没小的。”
“您别这么说她,我看她很好啊,我要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妹妹就好了。其实她说得对啊,我怎么能为这么一点点地小事就郁郁寡欢呢,我也觉得这样的我太差劲了。我应该学着去面对,而不是逃避。”我对老人说,也是对自己说。
……
对,我不能逃避,我一定要坚强的面对未来艰巨的任务,我一定要完美的完成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