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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第二日曲径遥起早,见幽无期尚在熟睡,便自行在洞中摸索着。洞中虽不见天日,但也并非漆黑一片。地上稀稀疏疏散落着一些发光石,如同繁星点缀着夜空。一眼望去,没有可以果腹的东西,只有一副鱼竿。
      曲径遥从未钓过鱼,却还是耐着性子坐下垂钓。只是没想到,这一坐便是大半个时辰,直至幽无期起身,仍是一无所获。
      幽无期走上前,瞥了眼鱼竿,笑道:“没有饵,鱼又怎会上钩?”话音刚落,一根银线便直入水底。
      曲径遥看着眼前的幼鱼,不解道:“弟子不懂,何必多此一举?”
      幽无期笑而反问道,“阿遥以为我为何在此设一副渔具?”
      曲径遥不禁陷入深思。此前是他先入为主,以为钓鱼便是为了果腹。眼下细细想来,确实不像幽无期的作风。
      幽无期见曲径遥默不作声,遂又道:“钓鱼可谓一门学问,为钓而钓最为浅显,养家糊口则为中庸,修身养性方为精髓。”
      “弟子受教了。”曲径遥说罢,将幼鱼挂上钩,重新进入垂钓状态。
      幽无期欣慰一笑,转身又饮起‘镜里香’。几杯下肚,曲径遥便兴冲冲地向他跑来,脸上难得流露出属于他这年纪的天真与灵动,可惜只是昙花一现。
      曲径遥恭敬道:“师傅可要用食?”
      少年想要被表扬的心情不难理解,幽无期揉了揉曲径遥的头发,不吝夸赞道:“我们阿遥真是聪慧过人。”
      曲径遥垂头望着脚尖,不甚自在道:“师傅,弟子已过二七之龄……”
      见曲径遥一副别扭模样,幽无期不禁笑道:“那又如何?纵使你两鬓发白,在我眼中仍是孩童般的年纪。所以……”
      曲径遥闻言抬头看向幽无期,一双眼睛熠熠生辉。
      幽无期再次揉了揉曲径遥的头发,脸上笑意渐深。“偶尔撒娇撒泼,也无不可。”
      曲径遥目光闪烁道:“弟子……这就前去备膳。”说完快步离开,听着身后爽朗的笑声,脸上不自觉也随之露出笑容。
      用食过后,幽无期开始正式传授曲径遥武学。
      “凝神,用心感受‘魂牵’,想象它的模样。”
      曲径遥如是照做,‘魂牵’飘于空中,渐渐拼出一个黑色人影。曲径遥出神地望着人影,他方才心中所想,是自己强盛后的模样。可眼前这个人影,无论发型还是身形,显然都不像自己。
      幽无期眸中同样闪过一丝诧异,转瞬又打趣道:“‘魂牵’虽是我所赠,阿遥也不必将其想成我的模样。还是说……阿遥崇拜为师之心,已到如斯地步?”
      曲径遥自己尚且一头雾水,只能顺着幽无期的话,道:“弟子敬重师傅,理当奉您为楷模。日后若能成为师傅这般人物,实乃弟子之幸。”
      幽无期抬头望着洞天,语气如常道:“我年少时也曾有过这样的憧憬,后来我做到了,却……或许有一天你会发现,你以为高高在上的人,其实早已泥足深陷,他不仅不是你的光,甚至是将你拉向黑暗的旋涡。”
      曲径遥不善言辞,说不出安慰之语,何况幽无期生性豁达疏阔,并不需要他多余的安慰。当然,他也没有胆识追问背后的故事,只能如实表达自己的想法。
      “弟子无惧黑暗。”
      幽无期闻言看向曲径遥,久久才真挚道:“那你畏惧光吗?”
      曲径遥沉默了片刻,遂才直视幽无期的双眼,坚定道:“近墨者黑,是黠;近水楼台,是洁。吉人自有天相,师傅就是我的天相。”
      幽无期笑逐颜开,调侃道:“我们阿遥真真是妙语如珠,为师自叹不如。只是……言必行,诺必践。你还小,有些话为时尚早。”
      “弟子……”曲径遥正要为自己辩解,幽无期的食指却轻轻抵在他的唇边,打断了他的话。
      幽无期专注打量着曲径遥的脸庞,五官虽未完全长开,却也足以预见。标准白面儒生的长相,清冷、寡淡,虽不惊艳,胜在耐看。尤其现在,对方乌黑的瞳孔里不仅灿若繁星,还满是自己的身影,当真好看极了。幽无期的神情不禁柔和下来,轻声哄道:“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对吗?”
      被人如此温柔的对待,曲径遥仿佛置身一片莲池,潺潺流水,润物无声,淡淡花香,沁人心脾。思绪早已抛至九霄云外,只能随波逐流了。
      见曲径遥浑然无知地点着头,幽无期食指转向他的额头,轻轻弹了弹。
      “接下来该为你择定武器形态了,我唤一件,你便演示一遍。”
      曲径遥摸着额头,迷糊道:“可……除了剑式,弟子并未学过其它。”
      幽无期笑道:“不必紧张,左不过‘随心’二字。正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曲径遥还沉溺于先前的温情里,来不及细思,下意识脱口而出:“师祖当年也是这般吗?”
      “师祖?”幽无期心头一震,面上便只笑道:“我生而反骨,不喜条条框框束缚,可你师祖偏偏是个满口仁义道德的老顽固。俗话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与其在他人所谓的大道里背道而驰,不如挣脱枷锁,走出自己的道。所以我……杀了他。”
      惊闻此事,曲径遥猛然清醒,意识到自己言语之过,心中惶恐不安,望着幽无期的目光隐隐透着胆怯。
      “害怕了?”幽无期说着脸上笑容也越发诡异。
      曲径遥点点头,随后又连连摇头解释道:“弟子是怕言语间无意冒犯了师傅,徒惹您不快,至于您的……行事作风,弟子始终深信不疑,誓以您马首是瞻。”
      幽无期脸上的笑意一扫而光,语重心长道:“谁也不是谁的傀儡,无需事事迁就,明白吗?”
      曲径遥一言不发地看着幽无期,似是无声抗辩。
      短暂的眼神交汇后,幽无期率先败下阵来,戏笑道:“那你记得适可而止,不必过分依赖崇拜为师。莫要以我为天,你有属于自己的一片天。”
      曲径遥福至心灵,应道:“知道了。”
      幽无期后退几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来,试着召唤拂尘。”
      曲径遥诧异道:“拂尘?”
      “不识得?”
      “不是。”
      “那就开始吧。”
      曲径遥回忆着所见道士的举止形态,依葫芦画瓢地耍起拂尘,耍着耍着,竟还学会举一反三……
      幽无期一脸欣慰道:“孺子可教。阿遥可还喜欢?”
      曲径遥道:“嗯。”
      幽无期倚在石桌旁,懒懒道:“那你好生练习。”
      “是。”
      幽无期就这样静坐旁观曲径遥练功,偶有看不顺眼时,便会利用银线远远操控指导其动作。
      当晚曲径遥躺在棺内,久久难以入睡。抬头看向那朵冰莲,美丽依旧,只是仿佛明珠蒙尘般,少了几分透亮,多了些许浑浊。好比他此刻的心境,较之昨日也有了细微变化。昨日的他,在幽无期身上看到的更多是率性不羁,然而今日所见,无疑是矛盾与疯狂的。正当他想入非非之时,突然传来的乐曲,将他出走的思绪再次拉了回来。
      悠扬的埙曲在万籁俱寂的山洞里回荡着,显得格外凄美哀婉。从曲径遥的角度,只能看到幽无期映射在墙面的影子。饱满的额骨,高挺的鼻梁,优越的下颌,每一处线条弧度都是那么恰到好处。仅仅一个侧影,就足以彰显他的美。
      曲径遥不通音律,不知所奏曲目为何,甚至不知自己是否领会了乐曲的情意。可这些都不重要,因为在他心中,这不过是一首以‘幽无期’命名的曲,而且,他听懂了。
      ……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转眼,曲径遥已出落的风度翩翩。年少时的一身防备,早已在朝夕相处间褪去。不知是潜移默化地沾染了幽无期的脾性,又或是释放了天性,曲径遥如今的气质与从前大不相同。沉重寡言依旧,唯独失了年少时的那股端正,举手投足间反倒多了几分从容与自信,甚至隐隐透着丝诡异的邪气。
      将换洗衣物放至一旁,曲径遥退后两步,躬身道:“师傅,可以用食了,稍后弟子还欲向您讨教一二。”
      幽无期随手取过衣物,漫不经心道:“阿瑶近来愈发急躁了。”
      今非昔比,如今的曲径遥对他这个师傅不再是当年的一无所知。或一个眼神,或一个动作,又或一句话,他便能揣度出几分对方的心思。
      眼下,幽无期正用他自以为最温和的方式,发出最犀利的质问。
      幽无期早就料到曲径遥不会直面他的问题,神色如常地落座享用起食物。二人各怀心思,席间
      全无交流,洞内安静的只剩下碗瓢碰撞声以及细细的咀嚼声。
      用食结束,幽无期率先起身,站在曲径遥十步开外的地方,含笑看着他道:“今日若能走过十招,你心底那羞于出口的请求,为师便应允了。”
      曲径遥静默片刻,忙起身恭敬作揖道:“请师傅赐教。”
      话音刚落,曲径遥右手便多了柄黑色长剑。这是他最擅长的武器形态,只是因为芥蒂,许久不曾用了。然而事到如今,不得不用。
      幽无期语带笑意,面上却故作伤心道:“当初授你剑术之时,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你会剑指向我。实乃大逆不道,师门不幸。”
      看惯了师傅的伎俩,曲径遥心中默默嗔笑了句幼稚,别过头,十分口不对心地配合道:“弟子不孝,得罪了。”
      “也罢,那为师今日只好亲自清理门户了。”幽无期说罢,唤出一条长鞭,准备来说,只是一截藤条。随手一挥,发出清脆的响声。
      曲径遥从未见过幽无期使用软兵器,如今拿出,显然戏谑意味更浓。听着藤条拍地的声响,曲径遥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幼时被父亲打手心的画面。再联想眼下情形,好似自己真是调皮犯错的稚子,顿觉脸颊燥热、掌心发烫,几乎拿不稳剑。
      见曲径遥陷入沉思,幽无期扬手,藤条不痛不痒地落在他的右肩。
      两枚并蒂环本是一对,彼此存在羁绊。只要对方未起杀心,无论任何形态的攻击,都不会真正伤及对方,徒有痛感,不留伤痕。
      “一招。”语毕,下一鞭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来。
      眼看鞭子临近身前,曲径遥知道闪避已来不及,提剑生生接下这招。这一鞭较之先前强势了许多,曲径遥被震退了几步。知道师傅动了真格,他亦迅速集中心神。一寸长一寸强,在远程范围,就是鞭子的绝对领域,他永远处于下风。所以在接下来的五招里,他不惜承受鞭打也要拉近两人身位。
      六招过去,曲径遥终于找到了自己可施展的舒适位置,然而方才后背和右臂各中了一鞭,此刻整只右手仍处于麻痹状态,根本无法发动剑招。余光瞥到藤条的残影,于是急中生智,摒弃长剑,化为拂尘握于左手。
      如果说长剑是曲径遥最擅长的武器,那么拂尘就是他最排斥的武器。只因是师傅钦定,这才不得不用。可他始终想不明白,他们师徒皆出自魔教,师傅为何还要让他使用这种道家武器。不仅如此,师傅还钦赐了个名号于他——浊莲居士。
      越是这般,曲径遥越发排斥以拂尘为器。倒并非因为厌恶,只是隐隐不安,如烫手山芋般。他曾暗自揣测过师傅的心思,每每想到一二,便觉细思极恐,不敢深究。当然,他亦有自己的考量。无论师傅所欲为何,对自己却是用心。当务之急,是说服师傅同自己离开,所以今日这战,他必须全力拿下。
      藤条落下的瞬间,曲径遥以拂尘化解其蛮力,甚至利用软毛将其缠绕束缚。只剩最后一招了,若再这么僵持下去,他根本毫无胜算。他必须兵行险招,以求一丝胜算。
      于是,曲径遥蓦地收回功力,利用作用力,瞬间就近了幽无期的身。在其收敛内力之时,右手释放袖箭,逼迫他出招格挡。
      可惜,事与愿违。
      幽无期并未出手格挡,也没有闪身躲避。袖箭正中他的左肩,鲜血染红了他的白衣。他却无动于衷,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匍匐在地的曲径遥,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冷漠。
      “我何曾教过你这些不入流的玩意?”
      眼见幽无期受了伤,曲径遥第一反应是起身查看他的伤势。然而才对上幽无期的视线,便自觉跪立道:“弟子知错。”
      幽无期不为所动道:“错在何处?”
      曲径遥一语不发,低垂着头,幽无期看不见他的眼睛,但被咬的通红的下唇,已经无声地传达了主人的倔强。
      幽无期没多再苛责,只是挥舞着藤条落下最后一鞭。这一鞭用了足足五成的功力,是今日下手最重的一次。
      “十招已过,我幽无期说话算话,明日便动身离开。”说着拔出袖箭弃置一旁,转身处理伤势去了。
      奸计得逞,曲径遥紧绷的弦总算有所松懈,然而预想中的喜悦并未如期到来。左肩火辣辣的痛感,不用看也知道一定皮开肉绽了。可当视线落在染血的袖箭上,忽然觉得左肩的伤也不过如此。甚至还能捂着心口,自嘲上一句:皮肉苦换心头愿,值了。
      眼泪可以自欺欺人地打转不流下,伤口却无可避免地流淌着血泪。曲径遥犹如一头受伤舔血的狼崽,双手抱紧身体蜷缩成一团,努力安慰治疗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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