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置动心》渚上生烟

1、香樟树下的悸动

　　魏佳白第一次见到钟清羽，是在她十五岁那年，高一下学期开学的第一天。

　　班主任老吴走进教室，身后跟着一个扎着麻花辫马尾的小女孩，老吴向全班介绍道：“这是从这学期开始转学到我们班的新同学，钟清羽。”
　　说完，他环顾了一下教室，对钟清羽说：“清羽，你就坐……那儿，第四排，魏佳白旁边吧。”说着，用手指了指她旁边的空位。

　　那以后几个月里，两人并没有什么交集。
　　魏佳白成绩很好，平时大考小考都排在年级拔尖的名次，数理化样样在行，就是个性有一丢丢冷，除了跟体育课上一起打乒乓球的几个同学稍微要好，对其他同学大都尽量谦和而有距离感。
　　而钟清羽，成绩不上不下，语文和英语尚还可以，物理和数学就很一般，考个普通一本倒还没有太大问题。性格嘛，虽有些俏皮自我，但总体还算大方温和，初来二班两三个月，和班里的同处得也还算融洽，并且很快就交到了唐小瓷和周陶迪两个好友。

　　钟清羽喜欢画画，这在开学的第一堂课上，魏佳白就知道了。

　　那堂是历史课，钟清羽坐在正数第四排，当时历史老师正在用温柔而富有感情的声音给大家讲述着古埃及文明，然而，那声音却在经过钟清羽的课桌时戛然而止。

　　随后，全班无论在听或没在听课的同学全部听到，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气质十分温文儒雅的历史老师嘴里缓缓地吐出一句：“看来有的同学对窗外的景色比对我的课更入迷呢。”

　　此话一出，底下登时一片哗然，钟清羽本人尴尬得恨不能用哆啦A梦的变大变小道具缩小后钻到文具袋里。

　　魏佳白本来对钟清羽的印象就只是：一个长相还算可爱，喜欢画画的女孩儿，直到某个周日下午。

　　魏佳白跟几个好友约在C市人民公园打乒乓球，当时魏佳白注意到，距离他们的球桌七八米远处，有一个戴着白色口罩皮肤很白净的女生架着一个画板，左手端一个调色盘，右手持水彩画笔，正聚精会神地作画。

　　“身形怎么有点眼熟。”魏佳白忽而感觉这个背影自己好像在哪见过。

　　彼时正是C市香樟树开得茂盛的时候，人民公园里有很多香樟树，地面上，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映出稀稀疏疏的光影。

　　香樟树下，女孩安静作画的样子连同这夏日的静谧，让魏佳白感到一种相似的惬意。于是，鬼使神差之下，魏佳白掏出兜里的手机，趁爱八卦的球友转身去喝水的空当，偷拍下了那女孩的背影。

　　晚饭后回到房间，魏佳白正准备读一读汪曾祺的《人间草木》，突然，她想起白天拍的那个女孩的照片，于是拿出手机，开始仔细端详起来。

　　再一看女孩的背影，她确实感觉是有点眼熟，不过她还是想不起来，在哪儿看到过这相似的背影了。

　　魏佳白自己没有察觉到，这种偷拍别人的行为，跟她平时对周围同学虽然温柔和气，却总会下意识保持距离的高冷学霸形象，有多不相符，把偷拍别人的照片设成手机壁纸，就更是如此了。

　　第二天，魏佳白一早来了学校，上午有物理实验课，她作为物理课代表，得提前去找老师拿实验室的钥匙，然后组织同学们一起去实验室。

　　魏佳白刚从物理老师办公室出来，就看见穿着一件白色T恤，天蓝色牛仔短裤的钟清羽正站在走廊上，手趴着阳台，望着教学楼另一边的画室发呆，魏佳白这才注意到，原来钟清羽的侧脸也挺好看的。

　　等一下，那个脚链，好像在哪里见过。魏佳白快速掏出手机，摁开手机屏幕。

　　那天那个女孩儿，原来是她。

　　魏佳白做贼似的赶紧把手机屏保换回了自己养的加菲猫白球恩。然后，自和钟清羽认识以来第一次，主动走到她跟前，陪她一起静静地站着。

　　“你以后是想学画画吗？”魏佳白先行开了口。

　　“是啊，但是我也就只能想想了。”钟情羽语气里透着一丝丧气。

　　“是因为，家里的人反对吗？”这话刚一问出去，魏佳白感到有些不妥。立即又补了一句：“如果不方便的话，可以不用回答。”

　　“倒没什么方便不方便的，再寻常不过的原因。”钟情羽坦然地肯定了魏佳白的猜测。

　　“‘学艺术，那是文化课学不进去的人才想的出路。况且那玩意儿没有天赋学了也是白学’，这我爸原话。离谱吧?”钟清羽不以为意地说起昨天自己跟爸爸提出想去学艺术时，爸爸对自己说的话。

　　“天赋不天赋的，不是要学了以后才知道的吗？齐白石梵高也不是生来就是齐白石梵高！”魏佳白看她越说越丧的样子，觉得自己好像应该说点什么来安慰一下这个暂时失意的少女。

　　“齐白石梵高生来，可不就是齐白石梵高吗，难道还是张大千，高更？”钟清羽笑说道，心情似乎舒畅了很多。

　　“你知道我的意思。”看她笑了，魏佳白也扑哧一声跟着笑。

　　“你说得对，不管了，我要考美院，就这么定了！”说完，钟清羽转过头向魏佳白挤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仿佛第一次近距离直视钟清羽，魏佳白这才发现，她长着自己最喜欢的桃花眼，白白的皮肤，挺直的鼻梁，唇珠似圆非满，为这张看上去有些许清冷的脸孔，增加了一丝甜美少女的气息。

　　她笑起来，也挺好看的。魏佳白这样一想，感觉自己耳根突然有些燥热。

　　“上午第一节是物理实验课，回教室吧。”仿佛心虚，说完这话以后，魏佳白没有先挪动步子，而是等钟清羽走在自己前面，等她先进了教室。

　　在上课铃响的前五分钟，二班的人结队到了实验室，魏佳白拿钥匙开了门以后，按物理老师提前跟她说的，安排同学们自行四人一组组队，随后径直走到了钟清羽还有唐小瓷周陶迪他们那组。

　　“你们组还缺人吗？”魏佳白先是问了唐小瓷还有周陶迪，随后将目光移向了钟清羽。

　　“是还差一个。”唐小瓷见魏大神这是要加入她们这组，心想着可以抱大腿了，不禁喜形于色。

　　　　“那我可以加入你们吗？”魏佳白问完，看似随意地将目光投向了钟清羽，从对方的眼神中并没有看见不乐意的情绪，当然，也没有高兴的情绪，就算有，也不会像她身边的那位理科文盲朋友——唐小瓷那样显而易见。

　　“有大神带，那当然可以啦，哈哈哈，”作为班里数一数二的理科学渣，唐小瓷二话不说，满口答应了魏佳白一起组队的提议。

　　不一会儿，伴随着上课铃声，物理老师来了，在向同学们简单介绍了实验任务和注意事项后，就宣布进入到同学们自主实验的时间。

　　“这里，把滑动变阻器跟电流表串联在一起，再在这里，并联一个电阻箱加开关……”魏佳白跟同组三人解释完用半偏法测内阻的原理之后，只见对面三个人齐刷刷的用十分佩服的眼光看着她。

　　“真厉害，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物理。”钟清羽对正在专心致志摆弄实验器材的魏佳白说道。她这才发现，魏佳白的眉毛十分英气，鼻梁上微微隆起一点小驼峰，棱角分明的嘴唇透着一股子坚毅，多亏那对圆圆的标准眼，给她看去冷峻的外表增添了一些近人气息，怎么，还有一丝萌萌的？

　　“其实也还好，比起物理实验，我更喜欢做生物实验。”魏佳白一边摆弄着电流表，一边回答钟清羽的问话。

　　“大神就是大神，和我们这种学渣的爱好就是不一样。”多亏有魏佳白在，唐小瓷可以玩着拿高分，嘴巴当然就跟泡过蜜罐一样甜。

　　“OK,可以啦。”说着，魏佳白举手向物理老师示意他们这组已经完成了实验任务。

　　“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东西，这个我比较擅长而已。”魏佳白有点得意，不仅是因为他们组是最先完成任务的，还因为她是在钟清羽的面前，完美地完成了实验。

　　经过那次实验课，魏佳白和钟清羽算是成为朋友了，那之后的几个星期，课间休息的时候，她们常常会一起站在阳台上发呆。

　　钟清羽的爸爸后来终于答应让她学美术，但前提条件是，她必须在高二下学期，到北京参加美术专业课集训前的摸底考试中考进年级前十，美其名曰是有这样的基础和觉悟，才能保证联考以后文化课能够补回来，实际就是想逼她自己知难而退。

　　“你爸在跟你开什么国际玩笑吗？年级前十，你现在可年级一百开外了都。”

　　“欸，唐小瓷，我记得上次月考你考了，三百多少名儿来着？”周陶迪又嬉皮笑脸来拆（讨）台（打）了。

　　“嘿你个周陶迪，你是不是又皮痒了？皮痒了就到这儿，我来给你挠挠……”说着，唐小瓷就去追打周陶迪了。

　　魏佳白看着那对欢喜冤家，勾起一阵笑意，扭过头就看到钟清羽还在为她一时冲动，答应了她爸爸的条件而悔恨万分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闻道：：“所以，你答应你爸了？”

　　“你也觉得，这是不可能的，对吧？”钟清羽仰望天空开启了自嘲模式。

　　“有可能。”

　　听到魏佳白一口笃定的回答，钟清羽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抬头看向她，发现对方看自己的眼神里充满了信心。

　　她竟然，相信我能做到？

　　“如果我来帮你的话。”魏佳白说完这句话，拍了拍钟清羽的左肩，径直朝走廊尽头的厕所走去。

　　“什么？”听到魏佳白主动提出要帮自己，钟清羽第一反应是愣了一下，随后朝走去的魏佳白追问道：

　　“喂，我还在和你说话呢，你去哪儿？”语气满是欣喜。

　　魏佳白头也没回，只淡淡地说了两个字：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