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吗？》如尘亦如埃

1、她来了

　　像是穿过了长长的狭窄的隧道，张开厚重的眼皮，她感觉她看到了光。
　　“恭喜师傅娘子，贺喜师傅娘子，生了个千金”，有没有喜悦的氛围，她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应该是一九九零年的十一月十三日，下午十七点三十分。她来了，来到了这个后来让她尝尽酸甜苦辣的世界，开启了她总是不甘但却没能改变也没有刻意改变的冗杂的人生。后来啊，她时常想：要是那个时候师傅娘子把她扔进尿桶里溺死也行啊，再不然，把她装到打猪菜的篮子里放在路边，让人捡了去也行啊。她以为这样就能从源头改变她的人生了，但其实她不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生她的师傅娘子其实还是有点喜悦的，虽然她磨了师傅娘子三天才顺利出生，此时的师傅娘子心里除了失落，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不容易呀，虽然是个女娃子。
　　“是个妹崽呢”，松了一口气的师傅娘子望向来到床边的她的男人，男人目前是个半吊子木匠。“你莫要多想，妹崽就妹崽，妹崽还好一点”男人并不擅长安慰人。但是师傅娘子听了也觉得吃下了定心丸。“二胎我一定给你生个伢崽，不能让村里人笑话你”。“这事以后再说了，现在你好好坐月子”木匠边说边打开窗边的写字台抽屉，这个写字台是他们结婚的时候，男人自己做的。两口子都很满意，后来用了很多年。“你在找什么？”师傅娘子疑惑地问，“把妹崽的出生时间写下来，给八字先生定时辰”。木匠边说边写，这心里的雀跃倒是比她女人多了好几分，这个妹崽的到来给他带来了初为人父的喜悦和激动。他用刚隽有力的笔迹写下了妹崽的出生时间，这在后来的很多年，每次看到这个笔迹，都能给这个妹崽带来很多的感想以及很多小小的感动。木匠初中也只上了两年不到，但是写的一手好字，刚劲有力。师傅娘子看了看男人递过来的笔记本，心里油然而生出一股骄傲，“嘻嘻，这样真好”，师傅娘子此时才二十一岁，在自己男人面前总是有点小孩子气，这种小孩子气随着以后岁月的增长并未减少分毫。这是后话了。木匠此时在她心里就好比天和地一样的存在，令她由衷喜爱和敬佩。年轻的木匠很有点男子汉气概，黑浓眉毛，大双眼皮长睫毛，挺直的鼻梁嵌在黝黑的国字脸上，这比师傅娘子的容貌要好看极多。加之男人内敛的个性，是以师傅娘子对她男人有十足的依赖和骄傲，并对他百依百顺，如今为他生了个妹伢，多少令师傅娘子觉得亏欠，没能尽自己能力给他最好的，真是有点失落呢。好在木匠并没觉得有什么不满。
　　“这个妹崽真是和她外婆结得缘好，我妈刚一跨进门槛，她就出来了”看着旁边乖乖躺着的妹伢，师傅娘子又忍不住对木匠说道。“是了，也和奶奶结得缘好，今天恰好也是我妈的生日”木匠顺口接话.“哼，痛了我三天三夜，偏偏选在今天，硬是要和你娘同一天生日，这妹崽莫不是和我有仇”师傅娘子撇嘴。这师傅娘子和木匠的娘关系并不好，木匠娘当初并不想让自己的小儿子娶她进门，在木匠的老娘看来，这个儿媳妇一点也配不上自己的老儿子，无论相貌还是身高。师傅娘子的长相也确实是不太美观，黝黑的皮肤，厚重的单眼皮有点肿泡。有点龅牙外加有点凸嘴。最重要的是，她身量有点不足，一百四十厘米的个头，这在农村人看来，根本不够用，所谓不够用就是不能够干重活，算不上一个劳动力。这在农村可真是个难言之隐。木匠娘因此对这个儿媳妇的不喜欢毫不掩饰，是以师傅娘子对这个婆婆是又恨又无可奈何，因为木匠是个孝顺的老儿子。不敢直接惹了丈夫的逆鳞。师傅娘子总是旁敲侧击地表达自己幽怨的小情绪，木匠通常对此选择无视。他本就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