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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 4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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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晞月重生(四十九)
夕阳西坠,碎金色的余晖像是红金的颜料一样浓墨重彩地流淌。暮霭中微黄的云彩时卷时舒,幻化出变幻莫测的形状,让人生出一种随波逐流的无力,有清风在琼楼玉宇间流动,微皱的湖面上泛出金光粼粼的波纹,好似幽幽明灭的一湖心事。
“弘曕如何了?”
“降为贝勒,免去所有官职,罚银一万两。”乌鸦倚靠在朱红色大门上,“太后颇有微词。”
“嗯?”沫心端了一碗白果银耳川贝雪梨汤给你,你拿勺子搅动了下两下,看到雪梨后摇摇头,你一贯不喜雪梨。
“太后觉得罚的太重。”
“弘曕被罚与太后有何关系?”你心中疑惑,太后和弘曕也没多熟悉吧,前朝时在宫中应该见过,之后先帝去世,弘曕入果郡王府。再次相见便是西巡之时,太后与弘曕颇投缘,但这也不足以让太后为弘曕说话,弘曕做这事,说大不大,却也不小。
“太后与弘曕牵绊颇深。”乌鸦道。
嗯!?什么意思?你总觉得他话中有话,却又抓不住。
“小心些。”
“嗯?”
“弘曕一事,是高恒告发。”
高斌虽被贬离京,但高恒一直留任京中,后高斌卒于任上。乾隆对他的评价很高:高斌在任江南河道总督时做了不少实事,做出了不小的成绩,功在民生。或许是因为父亲的关系,高恒一直在京中任重要职务。皇上对他颇为信任。
你沉默,高家是门庭大户,妻妾儿女均多,你额娘是第二任继妻,并非高恒生母,你与高恒也没什么特别感情。之前关系还不错全是因为他在前朝你在后宫,可如今高晞月已死,就更没什么感情了。
乌鸦继续道,“高恒举报弘曕,全是因为分赃不均。”弘曕贪腐,高恒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他这一揭发,弘曕被严惩,太后必然会将怒火撒到她身上。
你抄过猫咪抱在怀里,以指为梳梳着猫的长毛。原本是两只猫的,后来有一只不知道怎么跑出了承乾宫,被宫人发现活活打死了。
“当年你送信给族兄高晋,高晋看完后便给了高斌,高斌看后就扔了,是夫人将信捡了起来,知道你在宫中遇到了危险,去求的乌雅老爷子,这才……”她一直以为她倚靠的是高家,实际上给她倚靠从来就不是高家,而是她额娘。
你抱着猫,“其实,我隐约猜到了。”高家怎么可能结识乌雅家,乌雅家又怎么可能搭理高家。
“之后你送出的每一封信都直接送到了我或瑞霖手上。”
“我额娘是如何结识老爷子的?”
“青梅竹马,少年情谊。”
“嗯。”你站起身,喊来小安子小康子打开沉重的大门,“乌大人,这是我的猫。”
大门突然被打开,乌鸦有些诧异。为了避嫌,你们从来都是隔门交谈。
“它十岁了,已经是老猫了。”你抱着猫,托着它的屁股,猫咪温顺的躺在你的怀里。
“以前还有一只,跑出去了,结果被打死了。”想起惨死的猫,你心口一酸,眼睛也有些涩涩的。“我怕它也跑出去,总是把它关在房间里,可是它非常不喜欢被关,每次关起来都要叫好久。”
乌鸦静静的听你说着,你怀中的猫仰头看了他一眼。
“你能把它带出宫吗?”你将猫举起,“它跑的比以前慢了,吃东西也少了,硬的牛肉干也咬不动了,它那么喜欢自由,我不想让它死在这里。”我虽出不去,但我会想办法让你出去。
你摸着猫咪的头,眼神柔和。
乌鸦看着你,点了点头,“好。”
你漾起一个大大的微笑,抱着陪了你十年的猫亲了又亲,而后郑重的交给了他。
“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它。”
“嗯。”
到了八月,皇上照例是要巡幸木兰,带着朝臣、诸皇子与后宫嫔妃。此番秋狝,蒙古各部王公都列位其间,几位嫁往蒙古的公主也会携额附前来,端的盛大。因而皇帝也不无烦恼地对如懿说:“既然蒙古王公皆在,豫妃与颖妃都是蒙古亲贵出身,不可不去了。”
如懿明白他语底深意,“颖妃当时得令,又抚养着七公主,自然无不去之理。只是豫妃,自封妃那日禁足,也有两年了吧。除了合宫陛见之日,都不曾出来过。”
皇上显是嫌恶,“也罢,这次会与豫妃父亲博尔济吉特部王爷赛桑相见,她若不在也不便。”
如懿颔首赞许,“博尔济吉特部世代与我大清联姻,若因豫妃之过而怠慢博尔济吉特部,也不相宜。”她目光轻轻一扫,旋即恭谨垂眸,“且皇上对外,一直顾及豫妃颜面,不曾言她失宠之事,所以赛桑王爷也还不知。”
皇上不耐烦道,“且这次会面众人皆在,他们父女俩也说不上什么,见过便罢。”
如懿也不多言,微含一缕讽意,低头饮茶。片刻,她才道,“那么恂嫔,也去么?”
皇上的神色在听到恂嫔时骤然不豫,蹙眉道,“自然是去的。”
如懿明眸微瞬,容色淡然,“臣妾以为皇上不喜恂嫔,此次木兰不会带她前去。”
皇上不喜恂嫔已经是整个后宫都知道的事情了。刚进宫时恂嫔还能对皇上笑笑,后来豫妃得宠,皇上也少召见她,她就连笑都懒得对皇上笑了。皇上怕她成为第二个豫嫔,也就全当她是一个摆设了。
“恂嫔不去也不是。如今霍硕特部是她的异母兄长主持,还是那句话,人堆里见上一眼,不知道也罢了。”他顿一顿,“恂嫔可比令贵妃聪颖多了,见朕不喜她,便转头巴结上了皇贵妃。”
“皇贵妃近来突然喜爱听马头琴了,日日叫恂嫔去弹奏。” 如懿明眸微瞬,容色淡然,“并非恂嫔有意巴结。”
皇帝凝视她片刻,“你怎知她并非有意?皇后啊,你识人不清啊。”
是啊,我是识人不清,我若是识的清人,如何到了现在才看清你是一个怎样的人。
如懿笑着反问,“是吗?”
皇上潦潦道,“当年田姥姥要害永璟,皇后不是也没有丝毫察觉吗?幸好皇贵妃机警。”
如懿面上挂着笑,心中却酸痛难忍,只好紧紧的握住了拳,你是在怪我吗?怪我保护不了自己的孩子?可是我的永璟明明就是因为你才会死的。
“臣妾十分感念皇贵妃。”
说起永璟,皇上似乎也有些伤感,“去木兰之事内务府会打点,后宫女眷事宜由令贵妃打点,你和皇贵妃过目便是。跪安吧。”
如懿答应着出去了,彼时晨阳高升,阶下草木无声,暑气渐渐迫人。偶尔有风经过,木叶相触之声萧萧漱漱,混作一片,恍如乱雨。如懿想,到底是要挨过夏末,到初秋去了。
木兰秋狝,搭帐在外,皇上的住处亦是精靡到了极处。空间既宏大,布置亦精巧,虽说精简再精简,到底也是皇家格局。帐篷的顶部举头可见绚烂夺目的贴金箔莲花纹天花蔓重重叠叠,累成天花乱坠模样,四壁皆是青蓝色蒙古样式的吉祥纹理,环环相扣,每行走一步,似乎就有迷乱不知所终之意。而嫔妃们的住处,也按着位分序列一一如是安排。
木兰围场草原广亵,绿茵坦荡无际,天与云、与草原相融相连。每至晴空万里,天高云淡之际,茫茫林海捧出清晨红日,喷薄四射,霞光万道。或是日暮西山,残阳如血,亦生红河日下之感。
到了此处,皇上骑马射猎,最喜携颖妃、豫妃、恪贵人等蒙古嫔妃,她们既青春少艾,又有飒爽英姿,一一换了鲜艳紧俏的袍服,艳美无俦。
“怎么不见恂嫔?”木兰不似宫中,没有那么多规矩,如懿不愿呆在围帐里,便任由蓉佩搀扶着出来走走,也没带宫人。
“恂嫔一早儿起来就去找皇贵妃了。”
如懿笑道,“她与皇贵妃倒是亲近。”恂嫔待人冷淡,与容嫔有过之而不及。
“她与皇贵妃亲近后内务府倒是不敢怠慢她了。”蓉佩道,她与其他宫人一样,对于恂嫔亲近皇贵妃一事认为是恂嫔蓄意巴结。
“内务府不是一直这样。”她虽身为皇后,被皇上冷待的时候内务府不是也怠慢她了。
“娘娘,若是她以后复宠——”为了自己的主子,蓉佩不得不多想。
如懿笑着摇了摇头,“她意不在争宠。”即便是巴结,也是为了自己在这深宫中过的好一些吧。
“咱们随便看看吧。”
虽已入秋,但秋老虎依然不容小觑。才走了没几步,身上已冒出一层细细的汗。如懿昂首仰望天空,骄阳强烈。
“娘娘,虽已入秋,午后仍是暑热,在帐子里歇着多好。”蓉佩拿出扇子给如懿扇风。
“本宫想走走。”这自由的时间,回宫之后就没有了。
“娘娘,听说今年木兰建了一个祭台,就在不远处,咱们去看看?”
“好。”
虽入秋,可今日特别热。整个草原像大蒸笼一般,一切朦朦胧胧的。草木树叶都蔫呆呆垂下了头,停在新建成的祭台上的鸟儿也很烦躁,跳来跳去,走来走去,而后开始鸣叫起来,叫得躁悍,叫得扭曲,叫得撕心裂肺!
热气氤氲的白玉祭坛上,两个赤条条的身躯缠在一起,阴阳相合唇舌相接,忘我地搏动着,昏天黑地颠鸾倒凤。汗水、泪水、口水汇聚在一起,两副身躯早已湿漉漉的,毛发被汗湿得一绺一绺的,纠结在一起,连身下衣物都湿透了,汪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娘娘,这——”
“回去吧!”蓉佩刚要惊呼,如懿便严厉的打断了她即将出口的话,“今日之事,不许往外说。”
蓉佩看了看如懿,良久终是点了点头,“是!”
皇上领着诸皇子出去,皇上独自猎得一头黑熊。永璂虽年幼,也射了一头狍子,他满眼期待的看着皇上,只是皇上神色淡淡的,也不肯多赞许一句。
恰恰和敬公主在旁,便郁郁不乐,“皇阿玛,儿臣记得端慧太子在世时,六岁便可行猎射得一只小鹿了。”
永璂闻言越发颓丧,手足无措地望着如懿,垂首不语。皇上未置可否,只道,“前些时日朕拘着你在养心殿读书,骑射上未免生疏了。罢了,回头叫你师傅多教你些。”永璂诺诺答应了,想往如懿身边靠,眼见皇上并不理会,只得垂头丧气立到一边去了。
如懿心疼,正想着要说些什么宽慰下永璂,璟兕便风火的跑了进来,“皇阿玛,儿臣猎了一头鹿,成年的雄鹿哦。”
你和恂嫔跟在她身后,你笑道,“你是瞎猫遇到死耗子,凑巧了。”
“才不是。”璟兕冲着你做了一个鬼脸,跑到永璂旁边,“哥哥,都让你跟我们走了,你偏不,你看你才猎到一个小狍子。”
皇上喜爱璟兕,就连自登基以来带的扳指都赠给了她,可见对她的喜爱与重视,于是便笑问,“怎么跟着你们走就能猎到大件了?”
“皇阿玛狩猎那么多人,再好的猎物也被吓的躲起来了,我们只有几个人,悄悄地,猎物发现不了我们。”一番话既宽慰了永璂,也惹得皇上哈哈大笑。
“璟兕的意思是朕狩猎总是劳师动众所以永璂才猎不到动物的吗?”
“是啊。”璟兕点头,“儿臣的骑射还是哥哥教的呢?儿臣都能猎到成年雄鹿,哥哥的本领定在儿臣之上,猎不到鹿就是因为皇阿玛。”
这番不讲道理的话说出,皇上并没有生气,反而大加赞扬,“昨日蒙古众亲王见璟兕小小年纪便能骑马拉弓涉猎,无一不夸璟兕。”只是语气中带着一丝遗憾,若是夸的是永琪或是永璂,皇上定然会更高兴吧,若是璟兕是男儿,皇上定会更加欣喜吧。
“哥哥,咱们出去玩吧,五哥哥说要烤鹿肉。”说着也不等皇上答应,硬是拉着永璂出去了。
和敬在一旁脸色难看,微微抬眼瞪了如懿一眼,而后笑着对皇上道,“璟兕也快十岁了吧,再过几年也该出嫁了,体统规矩也该学着点了。”话里话外都在指责璟兕没规矩,不像个公主。
皇上点点头,看向如懿,“是该学学规矩里,前几年年幼,朕总说再等等,这一等她竟也快十岁了。”
此次狩猎,永琪因腿伤并没有参加,只是在自己的帷帐中休息,皇上对此颇为不满。
晚间,便在大帐外环坐饮宴。出宫在外,饮食不比宫内精细,反多了各色野味,将白日所猎获的禽物烹得鲜香可口,诸人更是饮酒助兴。清夜无尘,月色如银。更兼燃了无数篝火,有蒙古女子挥起五色长袖跳起歌舞,比之宫中的纤腰袅娜更有奔放热烈之意,引来喝彩声无数。
如懿陪伴皇帝身侧,海兰与嬿婉分坐了左右两首。因着女眷们矜持,除了颖妃与魏嬿婉口齿伶俐说笑,其余人都懒懒的。你因为身份特殊,一向是不参加这些的,恂嫔则是以身体不适为由告了假。
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了薄薄的醉意,如懿不胜酒力,便向皇上请示提前离席,皇上与王公们饮酒正酣,便挥了挥手。
如懿牵着牵着永璂,与海兰一同退下。
八月中旬的夜风已有了飒飒的凉意。如懿面红耳热,被风一扑,不觉已浸凉了衣襟。容珮便道,“皇后娘娘,愉妃娘娘,走小路吧,回去近些,避避风也好。”
草原上无遮无拦,夜风吹拂,散落草木互相触碰后如海浪般晃迭的轻音。一轮圆月排云而出,月色熠熠洒落,照亮不远处的河岸上开着的轻盈的粉紫野花。
“永琪最近是怎么了?不参加狩猎就算了,怎么连饮宴都不参加。”如懿问海兰。永琪以腿伤为由不参与狩猎,不喝酒不参宴已经引起了皇上的不满。他是个早慧的孩子,怎会不知道他皇阿玛心中不悦。
海兰低声道,“永琪好好养腿伤臣妾是欣喜的,只要腿伤能好,皇上怎么看他臣妾并不在意。”眉头微微一皱,“只是他自从西巡归来后便十分信任乌大人,与他走的很近。”
“乌大人颇得皇上信任,身后又有乌雅氏,永琪与他相交也是好的。”不仅永琪,凌云彻对于他也十分的信任。
海兰语中带着忧愁,“臣妾不是说不好,而是乌大人来路不明,皇上对他的信任也莫名其妙——”事出反常必有妖,一个军中副将,即便是在扬州遇袭时护驾有功,也无法得此种荣耀,任意进出皇宫,着便服,不用卸刀剑,除皇上不需要像任何人行礼。
蓉佩牵着十二阿哥永璂,如懿悄悄靠近海兰,“本宫曾托江与彬查一下他,却什么也没查到。” 只知道他素日治军极严,下属稍有触犯军令,不论有面子没面子,就拖下去打得发昏。罚重赏也高,动辄千两银子,所以人们怕他、尊他、离不开他。
海兰笑道,“这些年似乎所有人都聚集到皇贵妃身边去了。”皇上、永琪、容嫔、恂嫔、乌大人、凌云彻……还有太后与她的两位公主。
如懿皱眉,“本宫总觉得她对皇上有异心,可是皇上却对她宠爱有佳。”她看着月亮,笑中含着一抹苦涩,“皇上是极重规矩的人,却因她屡屡破戒。”
海兰拉住如懿,“姐姐,你也是这么觉得吗?”她看着如懿,神色肃穆认真,“我总觉得她在等。”
“等什么?”如疑问。
“等暗害皇上的机会。”
风吹过草木,带来沙沙声。
“不许胡说。”如懿继续向前走,“皇上猜忌心重,小心谨慎,若是皇贵妃真有这种想法,皇上不会察觉不到。”
“若是她没有掩藏,直接表露出来呢?”海兰几步追上。
如懿停下,看着她,“若是如此,皇上会认为这是她争宠的手段之一。”皇上刚愎自用,临水花自照,自能照出自己,照不出别人。
海兰看着如懿,少倾才缓缓开口问,“姐姐,若是皇贵妃真要暗害皇上,你会——”告诉他吗?帮他吗?
如懿愣了一下,我会怎么样?视而不见还是想尽一切办法提醒他、救他?
看着不远处跳跃着像只小麻雀的永璂,如懿的神色柔和了下来,“海兰,皇贵妃并没有要暗害皇上,这种话千万不能再说了。”
永璂摘了一把花,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开心轻松的笑着。如懿的神色更加柔和了,“如果有这么一天,也是他的命,怨不得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