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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远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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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和风都会来,艰辛和困苦也不会缺席。
林青青转学了,来到了这个灯红酒绿富贵奢靡的一线城市。窗外的汽车颜色明亮,漆面也显得高端精致,她握着手中缝补上结实尼龙布的书包带子,嘴唇抿得极紧,在拥挤的公交车里尴尬而又无所适从。
与这里相比,家乡的小溪和大坝上的朋友更能让她感到愉悦与舒心。
但是,对于一个从小就是留守儿童的孩子来说,母亲的温暖是任何精致美食与昂贵裙子都换不来的,林青青实在没办法丢弃埋藏在她心中许久,让她渴望的亲情。
车到站了,形形色色的人挤在一起,在司机的催促下谩骂着下车。
林青青一眼就看见了她的妈妈,一身大红呢子风衣,鬓角泛白,脸上与手上都是干裂的皮肤与晒黑的褶皱,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浑浊眼睛笑得弯成月牙,很是开心。
”青青!“
”……妈妈。“其实妈妈和邮递员寄回来的照片中长得一模一样,可近乎四年未见的陌生感还是让她迟疑了一下,只是眼泪已经下来了。
眼泪咸湿滚烫,陈芳比林青青更为无措,当初十一岁的小豆芽菜已经长成了一根十五岁的大豆芽菜,身量依旧矮矮小小,脸蛋黑黄头发干枯毛躁,只是五官长的更开了些,有几分山水养出来的独特清秀。
”是妈对不起你,没早些把你带过来,妈心里也愧疚,以后肯定好好补偿你,我女儿命苦啊!“
这份爱热烈滚烫,是血缘中的羁绊,林青青眼眶蓄满了泪,在陈芳的呢喃痛哭中辨认着语句字词,最后趋于哽咽:”我没事的啊,真的……\"
久别重逢的母女俩并不在意路人的眼光,比起无止境的思念得到了闸口泄放,这点异样目光根本不会冲淡感情的浓厚。
最终还是陈芳先止住了哭声,从黑色下裤的兜里掏出了两张带着香味的纸,给哭得鼻涕眼泪糊一脸的林青青擦了擦,然后抢过了那个印着粉色盗版hellokitty猫的书包背在背上,抹了把脸笑嘻嘻的牵着她的手走。
“妈跟你说啊,妈打工那个餐馆老板人可好了,不仅给妈包吃住,还专门给咱们母女腾了个小空房好让妈来接你读书呢!”
林青青的爸爸死在了2009年回家过年的路上,司机在一片无人的路口撞死了背着锅碗瓢盆回家的林爸爸,最后肇事逃逸。
在那之后,林青青就成了个没有爸爸的孩子,而陈芳为了维持家中生计,不得不将林青青放在学校以及村里养。
好在村里人朴实,拿着她每月五百的生活费也办了实事,除了个别人家抠搜对林青青有些亏待,别的都还好。
陈芳在这个钱堆起来的城市里摸爬滚打了四年,总算攒够了钱,把林青青接了过来,并送进这里一所算得上好学校的公办三中。
餐馆环境不能算好,脏污地板与油腻桌面在这个三十多平米的狭小空间内占据了绝大部分,地上全是一团团纸巾与饭菜残渣。
但林青青却依旧局促不安,她从未见过这种专门用来吃饭的地方,在小石头村里,最大的吃饭地方也就是炒饭张家里的客厅做成的饭馆。
几排塑料餐盒码在黑漆漆的桌子上,三块钱一份,里面是土豆丝以及几块肥肉熬了油以后的渣,偶尔还会有免费的汤喝。
当然,汤只是炒完菜后掺进去两三瓢水烧开后的作物。
可即便如此,小孩以及大人们也对这便宜的饭菜甘之若饴。
陈芳打工的餐馆叫做“好运餐馆”,不是因为寄托了多么美好或者吉祥如意的祝愿,而是餐馆的老板就叫陈好运。
陈好运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早些年在一家大饭店当炒菜小工,后来因为饭菜味道只有咸味以及分量过于实诚被辞退,在这个农民工聚集地开了一家小餐馆。
他老婆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叫李小翠,比他小上三岁半,平日里很喜欢将客人剩下来的饭菜喂给猫猫狗狗,这次林青青可以来这里上学就有她一半功劳。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多找苦命人。
李小翠年轻时为了给累得要死要活的陈好运补身体,常赶大清早的集,好去买些便宜小黄鱼来炖汤,结果却在一次阴雨天气跌进了冰冷的堰塘中,一个多小时才被人捞出来,从此落下了病根再也无法生育。
临近傍晚,小餐馆的生意已经淡了下来,李小翠正骂骂咧咧的端着一盆子菜汤泡饭倒在门口的大铁盆里:“我的个亲娘嘞,光养你们这些就要花我不少钱!”
流浪狗警惕心重,却唯独对着她摇尾巴,不吵不闹地乖乖吃饭,胡子和嘴边都沾上汤汁。
喂完了狗,还得喂猫,李小翠就端着个小板凳坐在店前,手里捏着把蒲扇等着狗吃完散开。
热风扑在人脸上不比白天舒服多少,黄昏的余晖洒在这间平凡小店的招牌上,将“好运”两个字显得神圣而绚烂,一派祥和。
“小翠姐!”陈芳拉着林青青的手,爽朗地喊了声。
林青青的手中沁出了些汗,她怕自己那口不流利的普通话土气又难听,会让这个看上去就不大好惹的女人生气。
“你这娃娃,跟着喊人啊。”
陈芳努了努嘴示意,但李小翠却先开口解了围。
“娃娃都是这个样子的,害羞,看这女娃,长得不错。”
长辈们的说的话大多都带有善意,她长得顶多能算不丑,不能算不孬。
可焦躁不安的心被安抚了,林青青紧跟在陈芳后面,坐在被擦干净的椅子上吃着来到这个城市的第一顿饭——鱼香肉丝盖饭。
这碗饭只是最普通的饭,没有像其他昂贵饭店一样炒出花来,可当林青青抬头望向那个拿着铲子探头的厨子大叔,和那个虽然喂着猫却不时关注她的婶婶,以及蔓延心疼的妈妈。
她突然就觉得这份鱼香肉丝好吃得过分,一直到她七八十岁,也觉得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