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子时已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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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虎崖南面有一条狭长幽深的坳谷，谷底的千鸟林中有一座完全由松木搭建的屋子，是许多年前安身于此处的一樵夫所筑造，后来黑虎崖被魔教据为总坛，方圆十里的住户便陆续搬走了。
清玄在这座久无人居的木屋住了下来，在黑小虎被送去穹窿山的那一年里，为了料理教中事务，他才搬去黑虎崖。
虽许久未在此生活，但这边的屋子他会派人时常来清扫，偶尔也回来小坐片刻，听一听日暮时分千鸟投林的鸣叫，这能让他感到清净。
清玄不知道凌霄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只听到他的声音在身后乍然响起，挟带着急促喘息的一声“站住”情绪不明，清玄在松木屋前的老榕树旁停住了脚步，受伤的手腕垂在身侧，已完全失去了知觉，身后的脚步声瞬息不停地追上来，清玄第一反应竟想“他是来还荷包的吗？”
他急切转过身去，却没想到自己的喉咙被人带着发狠的劲给扼住了，清玄下意识地抬手反扣住袭击自己这人的手腕，可仅凭单手的力量根本无法挣脱，他瞪大了双眼，只见凌霄如同朝一只发起攻击的猛兽般掐住自己脖子。
他那张总是堆笑的脸仅有咫尺之遥，可凌霄脸上的表情是清玄从未见过的，带着失控的愤怒和无处发泄的羞愧，暴起的青筋自他嘴角蔓延到脖子，他咬牙切齿地吼出一句怒火冲天的质问：“为什么要骗我？”可他看起来根本不愿意给清玄开口回答的机会。
清玄口中的气息已经愈发不足，他想说话，想问凌霄发生了什么，更想知道自己骗了他什么，可一张口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吸气声。
“你早就发现了我的身份，你从那只黑鹰开始就在试探了，你和蛊毒王分明是一伙的，故意在我面前露出马脚，用这种方式取得我的信任，设计了冰燚山之行，骗我鎏火萤可解噬魂蛊，从一开始就你计划借我之手放鎏火萤重创七剑，替蛊毒王的大业铺路！难怪在马市你要催着我赶紧回来复命，难怪你一路紧盯着我不放，难怪你说什么都要支开我去拿荷包，毕竟看到我亲手放出了鎏火萤，你才要想办法脱身啊！”
清玄感到自己已经透不过气了，泛红的眼角处不受控制地溢出了泪光来，意识变得有些模糊了，可凌霄的话他却还听得无比真切，他不知道凌霄在玉蟾宫看到了什么，又是受了什么刺激，如此歇斯底里地替自己“规划”了动机和手段，可有一点他已经确定了，上当的不光是凌霄，还有自己！
他分明在养心殿的屋顶上探听到蛊毒王亲口所说的“鎏火萤是噬魂蛊天敌”，在冰燚山偶遇的莫氏的人也说“鎏火萤失窃族中蛊虫受到威胁”，为此他对这个说法深信不疑，可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感到钳在自己喉咙上的强劲力道放松了一些，凌霄脸上无法隐藏的不忍在清玄的泪光里被扭曲成一个怪异的表情，他浑身脱力地倚靠着身后苍劲的大树，很想趁着自己能喘口气的当下，将这一切说清楚，可大口灌进胸腔的空气却叫他止不住地咳嗽，清玄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他这副模样像是濒死的鱼，叫凌霄别过头去不愿再看一眼，一口气讲了那么多话，他亦是气喘吁吁，心中的怒火也随着力气的耗费消散下去，到最后只剩下自我挖苦：“真是鬼迷了心窍，我怎么会那么容易就信了你呢，在黑虎崖坚守了这么多年，忠心耿耿的右使怎么会对魔教有二心呢！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知道的！”
凌霄的话落下最后一字，树前的咳嗽声终于停了下来，他这才转头去看，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清玄竟笑了一下，就像那晚在马市上露出的那个笑一样，不是调侃，也不是讥讽，凌霄说不清楚，可接下来却听他一字一句道：“既然知道，那你还来？”
清玄的呼吸恢复了些，可他已经不愿意解释了，解释了又怎么样？说自己也被蛊毒王欺骗了又怎么样？凌霄说得很对，他不会背叛魔教，他们之间既然是对立的关系，又要那短暂的，无意义的和解有什么用呢？
他对上了凌霄的视线，作出最后的警告：“既然你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身份，为什么还要来？就不怕这里有埋伏等着你吗？”
为什么还要来？
这一问让凌霄哑口无言，就像是被人当众羞辱了一般，自己当真愚痴得被他玩弄于股掌，暴露了身份，坑害了师父，末了还被牵着鼻子来此演完这一出“自投罗网”，而这一切皆因清玄袖口的一道墨迹而起，陷阱就明晃晃地设在那里，可自己真就傻到一步步往里跳，甚至做了那么多荒唐事，为他赌钱买马，带他同上玉蟾，给他留一块糕！
凌霄本已逐渐平复的心境因这一句话再次沸腾了起来，清玄闭上了眼前，看到了他怒不可遏地袭来一掌，可在闭上眼后，只有一道劲厉的风从肩头擦过，这一掌的力道尽数落在了身后粗壮的树干上，古榕盘根错节，稳重地扎在大地上，不动如山，宽大厚重的树冠却在这一掌的摇撼之下抖擞不止，这一摇，竟“刷”的一下从繁茂的枝叶间摇下个人来！
那人身着夜行衣藏在古榕上，想必该听的不该听的都让他听了去，他被这倾尽全力的一掌震得四脚朝天从树上掉了下来，似是摔断了腿，在凌霄脚边不住地“咿呀”着痛苦打滚。
“还真有埋伏？”
凌霄第一时间看向清玄，再一抬脚踩在这人胸口，制住了他的动作，脸上的表情由不可置信转为震怒。
清玄眼中一片茫然，很快便明了地皱起眉头。按理来说凌霄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哪怕他出现在这里也不可能有人会知道，那这个人只有可能是冲着自己来的！
凌霄一脚将那蒙面人踢翻了个面，俯身看着他因疼痛而皱成一条扭曲细缝的眼睛，厉声问道“谁派你来的？”
他的掌心还留了些未消散的内力，余光瞥见清玄走上前来，对他再无信任，也再没留情，抬手重重地朝着清玄胸口拍去。
清玄没想到凌霄这一次真的会对自己出手，因此根本没做任何防备，结结实实地接下了这一掌，胸口一阵气流激荡，口中猛地咳出血来。
古榕的树根蟠曲缠络，几乎要将脚下的土地全盘占据，清玄往后踉跄了几步被绊倒在地，他意识模糊地看向凌霄，只见凌霄再次加重了踩人的力道对脚下的人吼道：“是死了吗？说话！”
昏过去前，清玄心想，子时过了吗？
若是子时已过，那七夕也过完了，自己的荷包还没有要回来呢。
“我问你是谁派你来的？鬼鬼祟祟地躲在树上，你听到了些什么！”
凌霄依旧在继续厉声逼问，然不待那人开口回答，一个让他并不愿意在此听到的声音自远处的夜色中幽然响起。
“左使，什么事让你如此大动干戈啊？”
蛊毒王的身影从沉沉夜雾中走出，待走近了些，凌霄才发现他身上还穿着睡袍，看来是从寝殿赶来的。
凌霄绷紧了脑中的弦，心道自己是跟着听音知了才找到这幽谷深处来的，连清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到这里来，蛊毒王更不可能料到，应该是来找清玄的，连睡袍都没换，也不知是有多紧急的事。
他迅速思忖了一轮，果断地提起脚下之人的衣领，从袖中滑出一柄匕首来抵着他的后颈叫他不敢乱说话，换上一副恭敬的嘴脸对蛊毒王殷勤道：“教主，我在这抓贼呢！您老人家上这赏月来了？”
他正盘算要拿什么借口将自己对清玄下手一事搪塞过去，没想到蛊毒王只是瞥了清玄一眼，似乎并不在意他的伤势，向上指了指月亮所在的位置，开口便问：“三日之期已到，我来看看我要的东西你带回来了没有。”
原来是来问鎏火萤的下落，也不知这老东西是有多心切，这都半夜三更天了还要往这跑一趟，凌霄心道不妙，包袱被他落在了玉蟾宫，看来眼下是没法交差了。
管他呢，先糊弄过去再说。
“带是带回来了，只是……”唯唯诺诺的模样被凌霄信手拈来地换上，他看上去有些局促不安，似乎在替自己找辩解的借口：“教主，那冰燚山天寒地冻的，鎏火萤出了岩浆就都没气了，这不能怪我。”
“哦，是吗？”
蛊毒王并未对凌霄手中那个被擒的黑衣人表现出多大的兴趣，步子不停地朝清玄倒地的树根群中走过去，凌霄从背后看不到他的表情，却并未在他声音中听到任何起伏的情绪：“保存不当一事，我可要追究清玄的责任啊！”
凌霄一时没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看到清玄嘴角流淌着血迹，双目紧闭的模样时，不自觉地将手中的匕首握得更紧，冰冷的刀刃贴着黑衣人的脖子，吓得他牙齿打颤。
见蛊毒王走到清玄身边正要伸出手，凌霄心道他可不是会关心部下受伤的人，这个动作十有八九是要往清玄身上放虫子了！
“教主！”凌霄突然叫了一声，他浑身抖了个激灵，继续喊道：“教主！你可还记得答应属下的事？”
蛊毒王的动作停在了空中，见他终于收回了手，凌霄背后已是冷汗直冒，终于松了口气。
蛊毒王转过身来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凌霄脸上及时换上的那副谄媚得小心翼翼的表情，作了一瞬思考状，然后恍然大悟状点了点头，指着凌霄说道：“记起来了，你出发冰燚山当日，是不是向我讨要赏赐来着？”
蛊毒王诡笑了两三声，双掌交叠相握，朝凌霄走了过来，一边说道：“那时本王答应了你，若是在三日之内将鎏火萤悉数带回，便让你将那酔金阁的旧相好带回黑虎崖来，现下月相已偏，子时刚过，算你完成了任务，本王自当履行承诺。”
“是，是是！多谢教主成全！”凌霄面露狂喜，赶忙点头连声应和。
他在酔金阁哪来的什么旧相好？无非是一个由头罢了，要在魔教办事，那就得提出一些“利欲熏心”的条件来，这一招是凌照“借鉴”了当年魔教四堂主那些个“为人称道”的行径，教与凌霄的卧底经验之一。
世上哪来那么多无缘无故的忠心？所谓的“肝脑涂地万死不辞“总要带点目的性才足够令人信服，凌霄这一招几乎就要将蛊毒王骗过去了，只要蛊毒王再朝自己走近一步，手中的匕首就足够了结他了。
与此同时，不同方向的夜色里竟现出了三个死士的身形来，他猜对了，蛊毒王果然不可能孤身前往此处，凌霄心中早已有了预期，可树上的两只听音知了突然躁动了起来，齐声叫道：“快跑快跑！这人和小兵身上有传音蛊虫的味道！”
传音蛊虫！
凌霄顿时浑身毛发倒竖，面如死灰，手中这小贼竟是蛊毒王派来打探情报的！
蛊毒王在他身上放了传音蛊虫，岂不是说他听到自己和清玄的对话也让蛊毒王听了个透？
戏已经演不下去了，凌霄果断地提起手边那个断腿小贼的衣领，像扔出一座大鼎似的，用上全身力气将他朝蛊毒王掷去后，便拔腿要跑。
凌霄动作迅猛，尽管蛊毒王有所防备，还是让这座人肉大鼎砸得狼狈地退了好几步，待脚步站定，他却依旧摆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气势，随他而来的死士已经将凌霄三面拦截。
凌霄如同身陷一座铜墙铁壁且毫无突破口的牢狱，进退不得，他心中自然无比清楚，这三人单拎出来任何一个自己都打不过，硬闯肯定不行，要不先假意归降，看看蛊毒王究竟想做什么，见机行事说不定还能和他谈谈条件，再作脱身的打算，这样至少能少挨些打……
不管怎样，得先给自己留条后路，想办法通知师父来救自己，否则到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凌霄意图让其中一只听音知了回玉蟾宫报信，另一只则守在自己附近，可不想那对苦命眷侣扑棱着单薄的飞翅，还没从树皮上飞出半尺，便被却被蛊毒王一双大掌截获。
凌霄眼睁睁地看着两只瓢虫个头大小的传音蛊分别从蛊毒王的袖子里和小兵的耳中爬到他掌中，将锋利的口器插进知了腹中大快朵颐，眨眼间便鼓胀得如同吸饱了血的草爬子，听音知了只剩下一对空壳，被蛊毒王一把捏碎。
凌霄只感到脑中发嗡，可他还是不明白，若不是知了指引，他自己都料不到会来这千鸟林，为什么蛊毒王会提前布好陷阱等着他来自投罗网呢？
事已至此凌霄有些心灰意冷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次就算要拼个鱼死网破，他也只能自认命数如此。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子时已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