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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七十四章 ...

  •   刘成是两天以后离开的,离开之前他寻了个空当,趁着只有他和杨思远在屋里的时候和杨思远聊了聊。
      杨思远对他这个豪爽但又踏实的继父还是有点好感的,并不十分抵触和他交流。因为并没有血缘关系,所以他也不在意他是否会接受李遇安。只是他一直以为像刘成这样从小出来打拼的人思想会比较保守,却没想到这个继父却是很开明的一个人。
      那天他当着满屋子人的面说李遇安是他男朋友,几个人的脸色有青有白,上点油彩就是一台好戏。他说得坦荡,也做好了保护李遇安的准备,一直握着李遇安的手用眼神给他安慰。李遇安则一直低着头,不敢松开他的手,也不敢看别人。而陈立玫微微皱了皱眉,抬起眼皮扫了一眼刘成,似乎是在观察刘成的脸色。刘成的反应就比较有意思了,他起先是愣了一下,看了看杨思远,又看了看李遇安,最后把目光投在了陈立玫那里,好像有些疑惑的样子。
      陈立玫应该是还没告诉刘成,杨思远心想,是因为觉得丢人吗?
      他没怎么在意刘成会说什么,只要他不对李遇安恶语相向就行。
      然而刘成愣了一会儿后竟冲李遇安点了点头,笑道:“小伙子长得很帅嘛!照顾小远辛苦了啊!”
      似乎……他并不觉得两个男人在一起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杨思远当时只是想,或许刘成觉得反正他们不是亲生父子,所以他也不在意自己会不会有个儿媳妇,而他说这话也只是为了笼络杨思远罢了。
      没想到,他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临走前,趁着李遇安和陈立玫不在,刘成搬了个椅子坐在床边,问杨思远:“那个孩子是你同学吗?”
      杨思远摇摇头:“是我高中时候的家教老师。”
      刘成有点惊讶:“高中就认识了啊?那你们俩挺长时间了啊,你能瞒这么久?”
      杨思远苦笑,他们要是高中就在一起的话,他怎么可能舍得让李遇安没名没分地等他这么多年?
      “没有,大三的时候才在一起的。但我们是高中就已经互相喜欢了。”末了,他又补了一句:“他等了我四年,我们差点错过了。”
      刘成大脑简单,似乎是没经历过这种纠结的爱情,迷茫地点了点头:“反正你们俩是真心喜欢是吧?”
      “是真心相爱。”杨思远认真地纠正道。
      刘成不懂其中差别,也没在意,想了想后又说:“你妈什么时候知道的?她没跟我说过,估计是怕我受不了?”
      “两三个月以前吧,有天晚上打电话说了。”杨思远说,随后顿了顿,忍不住问了一句:“刘叔,你能接受?”
      刘成失笑以一声,摆摆手:“嗨,这有什么,我从小出来混,什么没见过啊。不瞒你说,年轻时候我去工地干活,我师父就和你一样,我也没觉得他有什么不好的,人对我好着呢。”
      杨思远静静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挺讽刺的,陈立玫、秦子良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也是他最亲近的人,但却无法接受他的爱情。而刘成这样没文化也不亲的人却能坦然地接受,甚至愿意开诚布公地和他谈一谈。
      “最近几个月你妈确实不怎么高兴,我问她她又不说。说出来又怎么样呢,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们都过时了,哪儿能一直圈着你们啊。”刘成叹了口气说,“这样吧,小远,你也别着急,你妈脾气你也知道,就是倔嘛。我正好有个朋友,他女儿也是喜欢女孩的,他在北京有个什么沙龙还是什么的,反正就是一群家长凑在一起交流自己孩子的事,等她回去以后我抽时间带她去那边看看,好多家长去了之后都想开了呢。”
      杨思远万万没想到他能做到这个份上,顿时觉得内疚起来。要知道,他从来没有彻底把他当作自家人,一切接纳都是礼貌性的对待罢了。而现在看来,刘成却好像真的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
      杨思远真羡慕他这种善良,同时又痛恨自己的狭隘。
      他心中五味杂陈,低下头定了定神,然后又抬起头望着他的继父。
      “谢谢您。”
      那一声“爸”始终没有叫出口,不是因为杨建新的位置无法替代,而是他一直都不想再要一个父亲。但在这一刻,他竟真的期望自己从小就是刘成的孩子。如果他们真的是父子的话,或许他会成长为一个更好的人。
      /
      刘成走后,陈立玫少了些顾虑,便不再那么拘束,想说就说想问就问,和以前在家里没什么两样。
      一开始李遇安想回避,甚至都订好了旅馆,但杨思远却坚决不让他走,硬是把他留了下来。
      杨思远租的屋子很大,有一间小客房,陈立玫收拾了收拾就先在那边睡,而李遇安则是在杨思远的要求下依旧和他同床共枕。说实话,他和陈立玫都有些尴尬。
      他知道他说服不了杨思远,也就不再费那些无谓的工夫,依旧每天悉心地照料他,只是话比以前更少了。
      毕竟陈立玫也在家里,他有什么是能肆无忌惮地说出来的?
      一开始陈立玫完全当屋子里没他这个人,该做饭做饭该洗衣服洗衣服,把李遇安平时干的活都干了,李遇安觉得不好意思,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和她说,结果她完全当没听到。
      李遇安很难过,他觉得这样还不如被她骂一顿来得痛快。
      杨思远看他难过,心里自然也不好受,想着必须得和陈立玫单独谈一谈。
      一天,他把李遇安支开,让他去工作室那边送东西,趁着这个时间和陈立玫好好聊了聊。
      “妈,谈谈吧。”他接过陈立玫递过来的粥,放在一边说。
      陈立玫一愣,脸色不太好。
      “先把粥喝了。”
      杨思远没动,直直地盯着陈立玫的眼睛,似乎是要把她心里藏着的想法都要挖出来。
      “我觉得你应该早就猜到我不喜欢女生了。都这么久了,你是不能接受他是个男人,还是不能接受他是李遇安?”
      陈立玫看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儿子,发觉他竟没有一点杨建新的影子。他生父身上那种犹疑、懦弱、自负,在他身上完全不存在。如果他继承了哪怕一点点杨建新的影子,说服他和李遇安分手都不会是一件困难的事。
      偏偏相比起父亲来说,她的儿子却更像她这个母亲。
      “……”她沉默了会儿,“你怎么会真的喜欢男的?”
      “我生下来就喜欢男的。”杨思远说,“妈,这是天生的,我改不了。”
      陈立玫皱起眉头,劝说道:“是他影响了你吧?你以前从来没和男孩有这种关系!”
      一听这个,杨思远隐隐有些火气上来,也皱了皱眉,道:“他影响了我?如果不是那次你说他要亲我,我都不知道他对我是什么感觉。我说了,性向是天生的,我本来就是同性恋,以前没喜欢上别的男孩是因为没有遇到对的人罢了,如果我没有遇见他,我也不会喜欢女生。”
      “你没和女生交往过,你怎么知道自己不喜欢女生?”
      杨思远真有点急了:“我已经确定我喜欢他了,我干嘛还要和女生交往?我都这么大了,遇到的女生那么多,喜欢我的、跟我表白的都有,但是我就是对女生没感觉啊!就像你是异性恋不可能喜欢女人一样,我是同性恋,也不可能喜欢女生。”
      “可你以后不结婚了吗,不生孩子了吗?你不要家庭了吗?!”
      果然是这个问题。
      杨思远咬咬牙:“结婚?和女人吗?退一万步讲,我真的和李遇安分手了,找了个女人结婚。你让女方怎么办?你是想让我耽误人家吗?你想没想过这有多自私、多残忍?”
      两个人脾气都已经上来了,此时像是炮弹相撞,马上就要轰然炸开。
      陈立玫一听他这话,忍不住提高了些音量:“可你想过你们以后怎么办吗?!别人怎么看你们?你们能结婚吗?能生孩子吗?老了以后怎么办?他比你还大一岁!到时候是谁照顾谁?!还有,他什么背景你不清楚吗?那么阴郁的一个小孩,你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吗?万一他就是讹上你了怎么办?!”
      听到开始的几个问题杨思远还没什么反应,决定谈话之前他就已经想过她会问这些,也都准备好了答案,所以不觉得过分。但听到最后她把李遇安说成那样的时候,他是真的急了,登时觉得一股火冲到头顶,几乎炸开了他的头皮。
      他一下子从床头弹开,尽自己最大努力往前探着身子,拉近了他和陈立玫的距离。
      因为愤怒,他双眼有些发红,这时候的样子却有些像杨建新。
      “他什么背景?好我告诉你,他生下来就被扔了去,他连自己的生日都不知道!他把遇见我的那天当成生日!他从小就没被爸妈喜欢过,他那么瘦,天天被打得起都起不来!他护着他妈妈不让她被打,可是她妈妈呢,到死之前才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妈妈是被他爸捅死的你知道吗?就在他眼前!眼前!”杨思远越说越激动,最后几乎是要吼了起来。
      “他爸妈把他折腾了快二十年,撒手走了,给他留下了什么?!一身疤!你见过那种孩子吗,浑身都是疤!浑身都是!我每次和他洗澡,我都……我都不敢看!还有几十万的债,全是他爸给他扔下的!他一天到晚工作,就是为了还债!你说他对我存着别的心思,你知不知道他对我多好?我从、小、到、大,就没人对我那么好!他是喜欢我,就只是喜欢我,为什么要把他说得那么不堪?!”
      他声嘶力竭,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陈立玫看,让她看看他心上住的那个人有多好。他被误解、被骂都无所谓,但他唯一受不了别人诋毁李遇安。尤其是自己最亲的人,自己的母亲,对他的爱人竟是这种看法,这让他他几乎抓狂。
      眼睛已经变得通红,因为过分激动而沁出了些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吼叫的同时他还不断地砸着床,手骨隔着被褥与床板碰撞,竟还是能发出沉闷的声响。
      二十几年,他从没这样疯狂过。
      陈立玫彻底愣住了。
      不知为何,她此时此刻突然想起了杨建新。那个胆小鬼,从没为了她这样和父母争辩过。
      她呆呆地望着疯子一样突然暴走的杨思远,突然觉得,她这个从小就对感情不开窍的儿子这次是真的爱上了一个人。一辈子不回头那种。
      杨思远喘着粗气,喘了好久才冷静下来,又无力地靠了回去,低垂着眼睛。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老秦为了这个差不多和我绝交了,但我也不在乎。妈,即使你不同意,我还是会和他在一起。我想让你接受的原因只不过是不想让李遇安难过,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外人罢了。我觉得你应该知道的,你劝不动我。”
      似乎是因为刚才的发泄消耗了太多的力气,说这些话时他的语气十分平淡,但却依然没有给人反驳的余地。
      陈立玫的姿势依旧没变,从她的角度稍微抬眼看过去就能清楚地看见杨思远的表情——坦然、坚定、无所畏惧。
      她一直想把儿子教育成一个温柔有礼的人,一个表面亲和但内心一定要坚毅的精英。她不曾检验过自己是否用对了方法、是否教育成功了,而现在她发觉,或许有很长一段时间,杨思远是在自己艰难地成长的,成长为现在这样一个如她所愿的大人。
      时过境迁,他们母子的角色似乎都添了不同的脚注。
      她知道她说服不了他,她一直都知道。
      窗外刮起了风,有几片不算枯黄的树叶被吹落,打在了窗户上。
      屋子里落针可闻,心跳也被静默掩埋。
      过了会儿后,陈立玫不再保持那个威胁性极强的姿势,她微微驼着背,看起来似乎有些疲倦。
      “你真的这么喜欢他?那他呢,他也是一直都一样地喜欢你吗?”她平静地问。
      “他把家里房子都卖了,就是为了攒钱过来陪我。我住院的时候他天天去陪床,就没有彻底安宁下来的时候。你也来了几天了,他为我做了什么你应该都看在眼里了,我不用再说什么了吧。”杨思远说。
      陈立玫听他不紧不慢地讲着,脑中闪过一帧帧画面。她是曾把李遇安当成空气,但那到底是个真实存在的人,她不可能看不到他忙碌又憔悴的身影。
      她看见他瘦削的肩膀支棱着,并不肥大的衣服都被他穿得空荡荡,虽然如此,他还是在尽心尽力地照顾着杨思远。偶尔有些时候,她也会有一点心疼这个孩子,只是她不想承认罢了。其实她说的那些怀疑李遇安的话也并非全是真心,她内心哪有那么险恶,李遇安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她心里还是明白的,那样说也不过是要试试杨思远的态度罢了。
      显然,这个试探很有必要。
      “他……”她刚一开口,想说些什么,便有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她。
      是李遇安,他连敲自家的门都不敢用力。
      “他没带钥匙,麻烦你开下门了,妈。”杨思远说道,语气依旧是那种死一般的平静。
      陈立玫轻呼了一口气,起身去开门。
      “对不起,阿姨,我忘带钥匙了……”门刚一打开,李遇安便赶紧道歉。
      根据经验,他以为陈立玫还会当没看见他一样转头就走,然而出乎他的意料,陈立玫侧开身子给他让出一条路,说:“没事,进来吧。”
      他有点懵,但不敢发问,慌手慌脚地进了门,一脸疑惑地望向杨思远,而杨思远只是冲他笑笑,并未说什么。
      陈立玫似乎还在门口没进来,李遇安回身去看,却听陈立玫说了一句“我出去买袋洗衣液”便离开了。
      太反常了,李遇安脑子一时间有些转不过来,但他知道杨思远应当是和陈立玫说了些什么。
      “洗衣液……不是还有吗?”他坐到床边,愣愣地问。
      杨思远握起他的手,道:“她只是想一个人静静而已。”
      李遇安终于反应过来了,有些紧张地问:“你跟阿姨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啊,就说我爱你,要和你在一起。”
      李遇安沉默了会儿。
      “那她……”
      “让她想想吧。”
      杨思远摸摸他的脸,感觉他好像又瘦了些,心疼得不得了。
      “别操心了,这件事我来办,你好好吃饭长点肉行不行啊?都没手感了。”
      他是在逗李遇安,李遇安心里清楚,但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他握着杨思远的手,那只手罕见地有些凉。他注视着杨思远的眼,仍能捕捉到那些红血丝的影子。
      杨思远总说不让他管这件事,总说他自己一个人就可以。他不是不相信,他只是不舍得。相爱明明是两个人的事,为什么最沉重的枷锁都要杨思远来负担?
      他究竟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他心里干着急,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更加细心地照料杨思远,尽他所能减少杨思远的痛苦。这些当然都被陈立玫看在眼里。
      陈立玫来得匆忙,没批几天假,差不多一个星期过后就得回去。
      离开前几天,杨思远又把李遇安支开,和她进行了最后一次谈话。
      这回李遇安机灵了,没再傻傻地跑出去,而是躲在门口听他们讲话。
      感觉有些变态,但他管不了这么多了。
      谈话声音不是很大,只有音量高的时候才能清晰地听见一两句,然而他还是能分辨出来他们是在谈关于未来的事。他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像解码一样破解那些模糊的字句,然后将陈立玫质问的那些问题一个个记到了心里。
      一直以来他都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面对陈立玫,所以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他真的什么也做不了吗?如果他就大胆地以“杨思远的爱人”的身份面对她呢?
      夜里,他看着杨思远的睡颜,想到白天他为自己而和陈立玫争辩,想到他这么多年来的付出与辛苦……他必须得做些什么,哪怕可能于事无补。
      于是在陈立玫离开的时候,他拿上已经准备好的那个袋子,向杨思远扯了个谎,说要去寄些文件给出版社,然而实际上却是去追陈立玫。
      他长时间没锻炼,身体素质很差,追上她的时候已经是气喘吁吁。
      “阿姨,我想和您说说话。”他用深呼吸来汇集勇气,然后这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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