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秋冬》洋恒一

45、第四十五章

　　七月初，秦子良放假回家，杨思远和陈妙一起去车站接他，结果秦子良还带了个女孩回来，也没提前告诉他们。
　　女孩个子娇小，白白净净的，倒不像个大学生，看起来比陈妙还要小几岁。说话也柔声细语的，又甜又软，引得人保护欲爆棚。
　　杨思远和陈妙还在那儿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开口，就见秦子良搂过女孩的肩膀对两人说：“介绍一下，罗子伊，我女朋友。”
　　“嫂子好~我是陈妙，他表妹，他应该已经跟你说过了吧？”陈妙果然是见过大场面的，一下子就接住了他的话。
　　罗子伊连忙点点头，笑嘻嘻地和她打招呼。
　　“啊，呃，我叫杨思远，老秦的朋友。你好你好。”杨思远反应了会儿才愣愣地说道。
　　“嗯嗯，他经常提起你的。”罗子伊说。
　　回去的公交上秦子良和杨思远坐在一块儿，看着那两个女生仿佛相见恨晚一般在那边聊天聊地，心中不禁感叹女孩子的友谊真是奇妙。
　　“这是你之前说的那个吗？”杨思远问。
　　秦子良点点头：“是啊，追了好久呢。怎么样，好看吧？”
　　杨思远笑笑：“好看好看。”
　　秦子良又含情脉脉地忘了她一会儿，然后叹口气说：“唉，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好的女孩儿呢。你说说，家世好、脾气好、长得好，这谁扛得住啊？”
　　杨思远打趣他一句，然后靠在窗户上，想到了樊琍。
　　的确，谁能拒绝这样一个女孩呢？
　　他想想秦子良形容她的那三个词，发觉樊琍一个都对不上，倒是秦子良曾经追求过的那个初中班长，这些条件都很契合。
　　他瞥了一眼秦子良，突然觉得或许是自己的感觉出了错，秦子良可能并没有对樊琍有太深的感情，因为不管怎么看，樊琍和他追求过的其他女孩都完全不同。
　　“唉……”突然，秦子良叹了口气，说道：“就是有一点我不大喜欢……哎你说她都是我女朋友了，为什么老说我和别的男的像一对儿呢？”
　　杨思远一愣，想起来好像之前他也说过这件事。
　　男的和男的，秦子良是接受不了的，杨思远心里很清楚。
　　那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杨思远身上呢？他能不能接受杨思远？
　　他随口应道：“就闹着玩呗，她喜欢你，怎么可能真的让你和别人一对。而且你喜欢女的，她肯定就是开玩笑。”
　　秦子良转头看看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嗯，说得对。哎我也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点恶心……”
　　后面他再说了什么杨思远都记不大清了，说实话，“恶心”两个字一出来后，他脑子就“嗡”地一声，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干巴巴地笑着，尽力地应和秦子良，随后秦子良终于累了，他才可以靠在窗户上休息一会儿。
　　窗外景色在飞快地后退，还来不及在他眼里留下一帧映像便已经被匆忙抛下，只留几分残影让人知道自己的存在。
　　杨思远微微闭着眼睛，明明没有干什么却觉得浑身都没有力气。
　　他和秦子良关系这么好，很多东西是没办法隐瞒的，今天不说明天也要说，无论如何不可能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下去。不管他与李遇安的结局如何，他是同性恋这一事实已经无法改变，他也不想去耽误一个女孩，不可能与别人结婚过日子。
　　可他到底要怎么和秦子良开口？
　　说了之后会是什么后果？
　　他朋友不多，和樊琍的关系已经无法挽回，他不想再失去秦子良了。但同样的，他也不想就这样遮遮掩掩，一辈子无法以真面目示人。
　　回家之后几个人收拾了下，便出去一起吃饭。
　　饭桌上没有鱼，秦子良也不必琢磨怎么吐刺了。他一边吃着饭，一边跟他们讲着大学里的新鲜事，关于课程、社团、活动和恋爱。
　　秦子良带罗子伊回来其实也不是到了见家长的地步，只是这对小情侣组了个实践小队，在这里做一下实践活动罢了。
　　“你们两个认识很久了吗？他动不动就提起你，有时候我都拦不住呢。”罗子伊问杨思远。
　　杨思远心想这不会是要把他和秦子良凑一对吧……
　　“啊，认识好多年了，发小。”杨思远点点头。
　　果然，罗子伊眼睛立马亮了起来，看得杨思远心下一惊。
　　“哎哎哎，我和大杨可是纯纯的兄弟情啊，别老瞎想那些有的没的。”秦子良一看她又要给自己找对象了，赶忙阻止她。
　　罗子伊吐吐舌头，朝着杨思远笑了笑。
　　杨思远：“……”
　　她要知道杨思远真的喜欢男人……
　　不过她就在这边停留几天，这么私密的事情，只要自己不说，她没什么理由知道的，杨思远稍稍放心了些。然而他随后却又突然觉得难过。
　　只要自己不说……
　　但他真的不想说吗？
　　说到底，他心底还是希望有个人能理解自己、倾听自己的。现在遇见了一个绝对不会反感同性恋的人，他却因为自己的胆怯和担忧不敢说出去，这怎么想怎么让他难受。
　　晚上一行人送罗子伊回了旅馆，然后便各自回家。
　　回去的路上杨思远仍然心绪不宁。
　　就这样心绪不宁了几天，一晃眼就到了罗子伊回家的日子。罗子伊和陈妙在短短几天就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走的前一天晚上硬要和他们再吃一顿饭。
　　还是这四个人，还是那个饭馆，只是杨思远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你怎么了？”罗子伊看杨思远脸色不好，问道。
　　杨思远连忙摇摇头，埋头吃着，他们三个在那边聊些什么都进不了他的耳朵。
　　“哎，你去再买瓶可乐过来。”罗子伊对秦子良说。
　　“那我出去买，这饭店贼黑。”秦子良得令，起身出去买可乐。
　　杨思远都怀疑老天爷琢磨透了他的心思，秦子良前脚刚出去，陈妙后脚就去卫生间，留他和罗子伊在这个小雅间里大眼瞪小眼，好不尴尬。
　　罗子伊看了他一会儿，又忍不住道：“你真的没事吗？”
　　“……”杨思远默默与她对视了会儿，然后将杯子里的可乐一饮而尽，将玻璃杯“哐”一声砸在桌子上，仿佛壮士出征一般。
　　罗子伊吓了一跳，眨眨眼睛，稍微后退了些。
　　最后的机会了……如果再不说，下一个能理解自己的人，那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遇到了。
　　难道自己要这样畏畏缩缩一辈子吗？
　　杨思远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平复了下心情，小心翼翼地说：“那个……嫂子。我想跟你说件事……”
　　“嗯？什么？”
　　“你……你支持同性恋吗？”
　　话一问出口，罗子伊便又像那天一样双眼放光，直直地盯着他。
　　“支持啊！”罗子伊兴奋地攥着拳头，然后回头看看外边，凑过来小声问道：“你、你为什么这么问？难道你……”
　　她话没说完，但眼睛里已然是明白的样子。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没有否认的余地。
　　杨思远缓缓点点头。
　　“！！！”这要不是饭店，罗子伊怕是得蹦起来。“那那那你难道对子良……”
　　姑奶奶！杨思远赶紧摇头，慌忙道：“不是不是……是我一个朋友，当过我的补习老师。”
　　“哇！！！”罗子伊抑制不住地叫了一声，随后又突然顿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悄悄问道：“等等……陈妙前两天跟我讲他喜欢一个男孩，是你的老师啊。你们……你们喜欢同一个人？！”
　　“……”杨思远僵硬地点头。
　　“我的天呐！那你们俩……”
　　话还没说完，陈妙便回来了，她硬生生吞下了后半句，只是不断地给杨思远抛眼神，随后又指了指手机。杨思远心想她大概是要和他在手机上聊。
　　一顿饭吃得他是心猿意马，晚上回了家就一头栽在床上，脑袋埋在枕头里，乱七八糟的又想了好些事。
　　“她不会告诉老秦吧……”
　　他翻了个身。
　　“可是迟早也得跟老秦说啊……”
　　他又翻了个身。
　　“啊啊啊啊啊！”
　　翻来覆去，搞得他浑身是汗，越想越慌。
　　正慌着，一声提示音响起，吓得他一个激灵。
　　是罗子伊的好友验证。
　　杨思远犹豫了两秒，按下了同意。
　　那边很快发过消息来——“你们两个谁是攻？”
　　啊？攻？什么意思？
　　杨思远满头雾水：“呃，我不太懂。不……你理解错了，他不喜欢我。”
　　那边静默了一会儿。
　　“天。你喜欢上了一个直男？”
　　直男？这都什么东西？这还有学问在里面的吗？
　　杨思远不懂，也不想知道，他只想弄明白一件事——“那个，我其实就想知道一件事。同性恋……正常吗？”
　　发送这条消息的时候，他心都是悬着的。虽然他看得出来罗子伊完全支持同性恋，但有人支持不代表同性恋就是正常的。至少，他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男人和男人在一起。
　　他盯着这在黑夜里亮得刺眼的屏幕，心脏跟着罗子伊头像旁边那个跳动的小键盘图标而跳动，出了汗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那边好像打了很久的字，然而最后发过来的却只有一句话。
　　“你是真心喜欢他吗？”
　　杨思远一愣。
　　是真心喜欢吗？
　　他日思夜想，只要大脑休息下来就满当当的全是李遇安的影子。
　　瘦削的他、冷淡的他、成熟的他、幼稚的他、绝望的他、柔软的他……
　　他故作镇定时微红的脸颊、他挺身而出时坚定的背影、他崩溃哭泣时脆弱的双肩、他敞开心扉时温柔的双眼……
　　这些能不能证明他的真心？
　　他想时时刻刻见到李遇安，他想拥抱他、亲吻他，他想给李遇安一个暖和的小屋，他想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全部给他……
　　这些呢？能说明他是真心的吗？
　　杨思远闭上眼，将脑海中的迷雾层层剥开。
　　“是。”半晌后，他没有犹豫地回复过去。
　　“真心哪会有不正常的？是真心就没有错。”
　　手机屏幕亮了好久，然后暗了下去，最后彻底灭掉。杨思远握着手机，眼前明了又暗，却无心将手机再点亮。
　　悬着的心仿佛没了动静，呼吸都消失在空气里，夜色中静默得什么也听不到。
　　真心就没错……
　　我是正常的……吗？
　　他道了声晚安，蜷在床上，叩问着自己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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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遇安租的房子没空调，窗户又小，到了夜里热得难熬。他坐在地上整理着手稿，微微出了些汗。
　　已经七月下旬了，又到了夏天。
　　“……”突然，他手一僵，停在了一张纸上。
　　那是他之前没有寄出去的稿件，因为修改了太多次，觉得怎么也表达不对，所以干脆和别的稿子堆到了一起，都拿了过来。
　　那张纸上修修改改的地方太多，显得乱糟糟的，但是却有一句话被红笔圈了起来，没有改动的痕迹。
　　“自己或别人，总是要亏待一方。”
　　李遇安缓缓捡起这张纸，抚摸着那黑色墨水留下的笔迹。
　　“写的真好，你真的这么想吗？”
　　“你知道吗，你才是我见过最善良、最善解人意、最温柔的人……”
　　李遇安揉揉眉心，长出一口气，然后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扔到一边。
　　假期里书店突然忙了起来，一下子多了好些高考模拟题、真题分析之类的辅导书，进进出出的也都是穿着校服的高中生。
　　校服有绿色的、蓝色的、红白的、红黑的，只是没有一中那种白色为底，只添了几道浅蓝和红色的样式，李遇安看来看去，觉得还是一中的校服好看。
　　只是自己穿的时候都没注意……可能是因为后来看到了个好看的模特吧。
　　毕竟这样有青春味道的校服，是最配杨思远那张脸了。
　　……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不再想他了吗，怎么跟吸毒一样忍不住？
　　李遇安皱皱眉，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突然，报刊那边的矮书架旁突然围了一圈人，好像是在一块儿看着什么书。
　　“李哥，你去那边看一下吧，别让他们堵在那儿了！”一边收银的岑欢朝他说道。
　　李遇安点点头，走了过去。
　　“不好意思，大家不要都聚在这里好吗……”李遇安尽力挤到人堆里，想着是不是这里的书没整理，所以他们才都聚在这儿。
　　正想着把书分散开放在其他书架上让他们看的时候，他就被挤到了最前面，被推搡了几下后差点摔在那个矮矮的架子上。还好，他用手一撑，扶在了架子上没摔倒。
　　他扶了扶眼镜，刚要起身，却瞥到了他们翻看的那本书，登时怔住。
　　那也算不上一本书，只是个小册子，他一看便明白了那是什么东西。
　　这是这些学校前几年搞了个高校联盟，本意是在一块儿联考比较方便，后来发展起来就开始搞一些其他有的没的。这小册子便是那些“有的没的”之一。
　　每年高考录取情况出来之后，高校联盟中的学校便会统计本校的优秀毕业生，包括考进清北、985、211这些名牌院校的准大学生。
　　李遇安好歹也是一中出来的，这些小册子当年在学校里也发过不少，他当然一眼就能认出来，这不足为奇。让他愣住的是今年这小册子上的一张照片——白色校服，红蓝相间的一道道装饰，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年，在阳光下微微眯着眼。
　　姓名，杨思远。
　　下边是他的高考分数和录取通知。
　　李遇安睫毛微微颤抖，克制着自己，目光一点点移动下去。
　　分数比自己估计的少了些，但已经非常优秀了。
　　大学……李遇安看着那个名字，突然觉得世界突然空了下来，只留他一个人和这一张照片在这里，四周也寂静下来，空气都仿佛凝滞一般，让他呼吸困难。
　　那是个好远的城市。
　　远到千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