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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四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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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摸底考试的成绩很快下来了,与以往不同,这次由于是多校联考,因此排名也是根据全市所有重点高中的成绩来的。平时考试都是两个校区算一下成绩排一下名,而东校区的文科水平又比不上这边,所以这样一比,杨思远的名次还是很不错的。但是这次竞争者一下子多了起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水平一下就能拉开。
这次全市前十名只进了于非一个,杨思远排名第十九。
其实也算非常不错了,但学校领导们到底还是不太满意,成绩下来几天后,主任就拉着培优班的学生老师开了个会。
偌大的会议室里就坐了十来个人,显得空荡荡的,一点动静都能被放大无数倍,杨思远最讨厌这样的场合。
年级主任皱着眉头进来,手里拿着一沓纸。
“这是你们之前写的大学目标。”主任扶了扶眼睛,一张一张地仔细看完后说。
五个学生一言不发地盯着桌面。
空气凝滞了一会儿后,沉默才由董不懂打破:“这样吧主任,把这个给他们发下去。”
主任点点头,将那一沓纸给了他。
杨思远从董不懂手里接过自己写的那张纸条,看了一眼。有点可笑,他居然都忘了自己写的哪几所了。
人大,南开,川大。
为什么选这三所来着?哎,不记得了。
杨思远再一看,三所大学后面分别用红笔写了一个分数,都和自己这次考的有些差距。
主任又敲了敲桌子,沉声说:“这个,关于你们定的目标啊,收上来之后我们就查了一下这些大学去年的录取分数线,都写在纸上了,你们都先自己看看吧,比较比较。”
于非坐在杨思远对面,杨思远无意间稍微一抬头,就见于非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偷偷叠着那纸条玩。
于非写的什么大学呢?无论他写什么,分数应该都是差不远的吧。
“你们都是老师们精挑细选出来的优秀生,和其他那些学生不一样的。培优室里有专门给你们补课的资源,老师们也给了你们很多特权,那么咱们现在成绩上不去的原因是在哪儿呢?”
桌子有点老了,掉了一小块漆,杨思远抠了抠,结果卡住了指甲。
“于非,你先说。”主任点名了。
即便一直在走神,于非这时也是丝毫不乱,按着桌子站了起来,顺手就把叠得乱七八糟的纸条扔了下去。
“我觉得是不是有外部因素呢,老师,食物中毒的同学都考得没平时好。”于非像模像样地说。
主任摆摆手,说:“食物中毒那是考完之后的事了,考虑不到。嗯……杨思远,你的看法呢?”
杨思远显然不像于非一样经验丰富,慌忙抽手,一下子划破了指甲盖下的肉。
“我……我可能……”他搓着手指头,尖锐的疼痛一阵阵传来,打乱了他的思路。
“可能是目标不够清晰,没有动力吧。”他学着班会课上发言的同学的口气,胡诌道。
主任“哦”了一声,缩着眉头思索了会儿,大概觉得这个答案好像还是有点道理的,便问道:“这是你个人的问题还是你们都有这个问题?”
杨思远一愣,回想了下自己刚刚说的什么。
哦对,说的是目标和动力。
自己的问题还是所有学生的问题?
这答案还不明显吗?
“我个人。”杨思远回答。
他连个目标都没有,还谈得上清晰不清晰的?他根本就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主任和另外几个老师又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无非就是要他们五个人自己反省反省,然后不要放弃之类的。来来回回的,杨思远都怀疑他们每年都写一样的稿子。
回到教室,杨思远抬头看了一眼倒计时,感觉有点喘不上起来。
英语课他没去培优室,但也没听课,就在座位上发呆。
自己这是干嘛呢?离高考不到两个月了,结果连个目标都没有。
那自己学习的动力是哪里来的?
杨思远拉开一角窗帘,望着外边在风里摇晃的的新叶,觉得那树叶好像自己。
被风摆弄着,被人注视着,疯狂汲取营养生长,却不知道自己除了成为一片叶子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选择。
好像就是在放弃学美术的时候,他突然就失去了方向。
一束光穿过玻璃透过来,刺了他的眼。
一周后,培优室里又进来了个学生填补戚明的空位,是于非那个班的,但于非好像并不欢迎他。
“这离高考没多少日子了,怎么这时候插进来?”于非挡在戚明的空桌子前,满脸鄙夷地瞄着那学生说。
那人显然了解于非,并不想与他争辩,只抱着书绕过他去。
于非伸手一拦,冷冷地说道:“这是你的桌子吗?”
“戚明都休学几个月了,我不能用他的桌子吗?”
“不能。”于非一抬腿,竟然就坐到了桌子上,然后抬手指指杨思远旁边:“你坐我的去,我坐这里。”
杨思远默默地看着他们俩,最后朝那个学生招了招手:“你坐这儿吧,这儿光线好。”
于非盯着他将书放到自己桌子上,才下来收拾东西。
晚上学习结束后,两个人一块儿在洗手间洗漱。
“快放假了,你不去看看戚明?”杨思远问。
于非正在洗脸,此时停顿了一下,任水龙头哗哗流水也不关。他双手撑在水池边,抬头看着镜子里的杨思远,不耐烦地说:“我看他干嘛?”
“你喜欢他,难道就不该看看他?”
于非动作猛然一停,然后一把拍上水龙头,转过身来逼近杨思远,恶狠狠道:“你他妈胡说八道什么?”
“你以为我像你们一样有病?”
他比杨思远高一些,居高临下的,发丝上的水珠都要滴到杨思远额头上。
而杨思远微微抬头,坦坦荡荡地与他对视,并不惧他。
杨思远冷笑一声,又上前靠近了些,低声说:“不一样啊,你连自己有病都不敢承认。”
于非盯着他,沉默了半晌,最后一把推开杨思远,抄上洗漱用品出了洗手间。
杨思远靠在墙上,正好能看见镜子里的自己。
只是镜子有点脏了,还有好些水珠,他看不大清自己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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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熬了些日子,终于熬到了假期。虽然依然只有一天半,但好歹能让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一下。
谁知他刚一到家,就听陈立玫说她要去姥姥家。
姥姥有心脏病,前些日子住院了,她得过去照顾。
“就你一个人吗?舅舅和大姨呢?”杨思远一边帮她收拾行李,一边问道。
“人家忙呢,天天不知道忙什么。有什么好事也不知道叫我,现在得了,住院了倒想起我来了?你姥姥也是,就这事,舍不得让你舅舅出钱出力,让两个女儿忙活!这还真不知道是不是亲生的!”陈立玫愤愤地骂道。
“那……去多久?请假请不了太久吧?”
“这有什么准,这一家子人抽起风来还有准吗?”陈立玫将一件衣服一把甩到地上。
这话说得,好像她不是这家里的人一样。
杨思远摸摸鼻子不作声。
第二天一大早陈立玫就出发了,杨思远都还没睡醒,但她也并没有留下什么纸条来嘱咐些事情。
好像这种情况已经是司空见惯了,杨思远也并不在意她有没有告别。
昨天晚上睡得不好,都要凌晨了才睡着,醒过来已经都要中午了,脑子都昏昏沉沉的。
他一把拉开窗帘,刺眼的阳光一下子闯进来,才给屋子里添了点生气。
吃什么呢……
就一个人,吃又吃不了多少,要做饭的话那还真是怪麻烦的。
想了半天,反正自己也不饿,干脆不吃了,空着肚子出去散步。
大中午散步,是挺有闲情逸致的。
他没什么目的地,这县城就这么大点,能去散心的地方无非就是那么几个。
走着走着,发现自己走的是去公园的那条路。
公园离得也不近,怎么就走了这条路?
不知不觉,他已经走出了一身汗,肚子也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他抬头一看,真是要命。前边是那家炒面店。
正是午饭时刻,店里人很多,服务员来来往往招呼着,恍若那个夏天的景象。
杨思远眯着眼看向店里,发现服务员的制服还是那件小兔子的,只是别人穿的都不好看。
他在门口踌躇了会儿,最终还是走了进去,要了一份虾仁炒面和一罐可乐,一声不响地吃完又离开。
走之前,他在公园的石滩上躺了会儿,做了一个浅浅的梦。
梦见还是在那个炒面店里,他、陈妙、樊琍、秦子良坐在一起,李遇安在给他们上菜。每个人都说说笑笑的,连李遇安也微微笑着,温柔地看着杨思远。
他没睡多久,但醒了以后还是觉得浑身被硌得疼,这种钝痛倒是比梦里来的真实。
他又沿着曾经的路,绕了一个大圈,绕到了李遇安家的那条巷子里。
日头擦着地平线,一点点沉下去,金黄色的光又铺了一条路,杨思远就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巷子里走去,一直走到没有阳光的地方。
他在铁门前,靠着墙角,一动不动地,坐到天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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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常秀公园里的春杜鹃开得特别好,岑欢逮到个周末,硬要拉着书店里的几个同事去赏花。大家眼里她就是个小孩,蹦蹦跳跳的,活泼可爱,所以都很喜欢她,便爽快地答应了。这样形势下,李遇安不答应也不太像话,无奈也只好跟着一起去。
常秀公园和县里的公园到底还是不一样,单是面积就大了许多,各式各样的花也是围着人工湖开了一圈,争相斗艳,一片热闹。
的确是有一片杜鹃,一眼望去如同火焰,轰轰烈烈地盛开,点燃了湖泊的一角。
“我带了面包,咱们坐这儿歇会儿吃点吧?”岑欢跑去从车筐里拿了些面包过来说。
众人都知道她是想让大家尝尝男朋友的手艺,便都欣然答应了。
这湖泊周围也有片石滩,他们便坐在石滩上,吹着掠过湖面的风聊天。
“嗯,你男朋友烤的面包真的好吃啊。”一个人咬着面包,口齿不清地说。
岑欢笑嘻嘻地应着,脸上红红的。
一圈人也都点头应和着,一个劲儿夸面包好吃。
李遇安接了一小块儿,咬了一口,也微微点了点头。
也就是客套客套吧,因为他是真的觉得这面包一般般,比起杨思远烤的异形宝宝差远了。
只是他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主观偏好在作祟。
他不喜欢与他们聊天,吃完之后只是坐在一边听着,然后望着湖面出神。
有人在对岸扔了个石子到湖中,惊起一圈涟漪,碎碎点点地反射着阳光,像无数颗钻石洒在上面。
人们的声音渐渐弱下去,李遇安陷进了自己的世界,耳畔只有阵阵微风。
如果湖中心再有个小亭子就好了。
石滩、湖面、阳光、凉亭……
那是一幅画,光影朦胧,色彩分明。李遇安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看。
他把杨思远画的那幅画丢在那个小屋子里了。
“李哥!我们说明天包场看电影去,你去不去?”岑欢突然跑过来问。
李遇安回过神来,顿了顿说:“呃,不去了。明天有点事。”
“哦……好吧,那有空再约呀!”
“还约啊?你男朋友同意吗哈哈哈……”
他们又嬉笑着喧闹起来,李遇安只是客气地笑了笑,没有参与进去。
第二天下午,他坐上了回县城的公交,打算将那幅画带回来。
弯弯绕绕倒了两三趟车,又走了一大段路,他才在傍晚的时候到了巷子里。
路旁石缝里冒了些小草出来,被人踩了不知道多少次,依旧倔强地生长着。
他一步步往巷子深处走去,像走进自己一份深藏已久的记忆。
该拐弯了,然而他刚一转身要走进小巷子,就猛然退到一边去,躲在墙后。
他看见在小巷深处有个人坐在门前,屈膝抱着双臂,像一个被抛弃的玩具。
心脏疯狂跳动起来,呼吸也乱了节奏,他的手几乎都在发抖,抓着光秃秃的墙壁,险些将手指摩擦出血来。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转过去,扒在墙边偷偷看向杨思远。
杨思远好像是闭着眼,头靠在一边,像睡着了一样。
他好像不会注意到这里。
意识到这一点后,李遇安便冷静了许多,深呼吸了几下稳下心神。
这么久过去了,他为什么会突然过来?
他一定发现了自己的离开,那他当时是什么感受?
被抛弃,被背叛,被欺骗?
总之应该不是什么好的感受吧。
他会不会疯狂地找过他?会不会因为找不到而睡不着觉?
他有没有担心过他、想过他?如果没有,为什么要来这里等他?
他……知道自己对他是什么感情吗?
李遇安的目光黯淡了下去。
他不知道,他一定不知道。否则,他不会再来找他。
这样最好,好歹在他的记忆里,自己还是体面的。
李遇安静静地望着他,等天黑时分他醒了,就躲到前边一条小巷子里,待他走了之后才出去,借着夜色目送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