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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四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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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四那天,杨思远醒得很早,脑子里依稀有个念头告诉他,他得起早点给李遇安做早饭,然而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身边没人。
“嗯?李遇安?”杨思远穿上衣服,去卫生间找了一圈不见人,便问陈立玫:“妈,李遇安走了?”
“嗯。”陈立玫梳着头发,闷闷应了一句。
“什么时候走的?这才几点啊。”杨思远嘟囔着。
陈立玫不耐烦道:“昨天晚上就走了。”
“……哦。”
走就走吧,等晚上再去找他告个别。
行李提前已经整理了一些,现在倒是不用再那么麻烦,也就又收拾了些课本卷子什么的,只是在整理东西的时候,杨思远在衣柜旁边的角落里发现了个纸袋子。
“嗯?这是什么?”
纸袋子方方正正的蹲在墙角,因为没有很乱,所以过年的时候收拾屋子也没注意。
杨思远抖抖土,将里面的东西抽了出来。
“这……”杨思远提溜着那东西,有点懵。
那是个挺简单的布娃娃,看起来应该是定做的,也就抱枕那么大,是个小男孩,黑色短发,戴着副黑框眼镜,穿着件格子衬衫。跟别的娃娃不一样,这个布娃娃的表情做得可不太好,笑都不笑。
杨思远盯了这娃娃半天,越看越像李遇安。
猛然间,他一拍脑袋:“啊!”
娃娃的确不是他买的,是之前陈妙送给李遇安的那个礼物,结果李遇安和陈妙都不要,这就折他这个跑腿的手里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处理,应该是当时随便扔角落了。
娃娃有塑料布蒙着,倒是不脏。
杨思远捏了捏娃娃的脸,心想:“李遇安的脸要是有这么多肉就行了。”
“我带着他去学校……应该没事吧?反正陈妙也不要。”杨思远心里嘟囔着,虽然还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最后还是把他塞进了行李箱里。
吃了晚饭,杨思远便跑出去,想去李遇安家再告个别。
年差不多过完了,石子路旁边又热闹了些,还是会有人毫不遮掩地盯着杨思远看,杨思远心里一阵反感,加快了步伐。
铁门两旁的春联被吹走了两个角,杨思远上去抚平了些。
敲了三下门,等了几分钟,没人来开门。
“李远?”又敲了几下,喊了一声,还是没人来开门。
“没在家?这个点……应该早下班了啊。”杨思远心想。
难道大晚上的去还债了?
杨思远没想太多,毕竟一个人能去的地方太多了,或许李遇安去哪儿买东西了也不一定。
又等了半小时,实在是冻得不行了,杨思远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家。
“那就发个消息告诉他声吧。”回去的路上,他想。
第二天早上起床看了一眼手机,没有回信。
猜着他可能是没看手机,所以没回信,但杨思远心里还是怪失落的。
只是这马上开学,容不得他想太多,下午就得风风火火地返校。
下铺仍然是空的,听说他来之前有个舍友把行李放在了戚明床板上,结果被于非骂了一顿。
“你是小孩吗?”于非指指杨思远带来的布娃娃,一脸嫌弃地问。
杨思远摸摸鼻子,道:“朋友送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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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高考还有差不多四个月。
黑板上的值日表一天一天变换,倒计时的卡牌也一张一张抽下,默默替他们数着日子。
太难熬了。
三个星期,每天从早到晚都在学校学习,没有手机没有电视,唯一能放松的时刻就是英语老师在课前放一首歌。
今天放的是《yesterday once more》。杨思远还记得夏天的时候,爸妈在客厅吵架,他和李遇安在屋子里,一人一只耳机,静静地听这首歌。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杨思远趴在桌子上,看着窗外发呆。
好累。老师讲的没有李遇安好,他听着累。
一累起来,就满脑子是李遇安,跟着了魔一样。
他心里还是悬着,还是时不时想,李遇安看到他的消息了没有,回复了没有。
但是他不能带手机,无法知道答案。
难捱的四十五分钟重复了无数次,到晚自习结束的时候,杨思远差不多满脑子浆糊。
好死不死,培优班还要加一节晚自习。
“你这是得了什么病?不会被那个人传上了吧。”于非拿着两本书,晃晃悠悠进来,一看杨思远憔悴的样子,便哼笑说道。
杨思远扯出个难看的笑:“太累了。”
于非坐他旁边,借着灯光瞄了他两眼,幽幽道:“你这是……谈恋爱了吧。”
杨思远幸亏是没喝水,不然非得喷出来。
“谈恋爱?!你想——”
另外几名同学陆陆续续进来,杨思远清清嗓子,压低声音道:“你想哪儿去了?”
只见于非根本就无视了进来的几个人,从桌子里掏出个镜子,“啪”一下放到他面前,指着说:“来,你看看你这脸。看见‘相思病’这三个字了吗?”
镜子里的人仿佛熊猫成精,黑眼圈重得跟中毒一样。眼睛无神,魂儿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相思病。
他的确是在想一个人。
但……但他是男的啊!
杨思远慢慢转过头去,低着声音对于非说:“我刚在想我一个朋友,是男的!不是什么对象!”
“嘶……”谁知于非听了竟然一挑眉,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拖了个长长的音。
杨思远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心想:“我说的有错吗?”
只见于非凑过来,在他耳边轻轻说:“谁会想一个朋友想成这样啊。怪不得戚明愿意和你在一块儿呢,你们俩是一类人啊……”
……?
一类人?什么人?
同性恋……?
杨思远瞳孔骤缩,如同被定了身一样动弹不得。
“行了,逗你玩的。”于非看他傻了吧唧的样子,不免发笑,拍拍他的肩膀道。
他是不是开玩笑杨思远不知道,但接下来的两周里,杨思远心都是乱的。
到放假那天,他还是没想清楚。
回家第一件事,看手机。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这破手机开机时间这么长,等得他不耐烦。
终于开机了,然而却没有新消息提示。
可能是故障了……杨思远又固执地点了进去,然而还是没有。
怎么会?他出什么事了?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杨思远给李遇安打了个电话过去。
“嘟嘟嘟”的几声过去,就在杨思远准备开口说话时,却听见一个冰冷的女声传来。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空号?
空号?!
杨思远登时愣住,过了半天才挂断,又检查了一遍号码,再次拨了过去。
依旧是空号。
什么意思……他注销了手机号吗?那新的手机号呢?他为什么不发消息告诉他?
突然间,杨思远觉得莫名心慌,一颗心脏砰砰砰地不知道在以什么频率跳动,浑身上下的毛孔张开,冷汗一点点渗出。
他发了疯一样,衣服都没换,就狂奔去那条巷子。
依旧有人在看他,但他没那个心思再去管。
“李远!李遇安!”
一开始是敲门,后来就变成了砸门。
巨大的声响引来邻居的不满,但他管不了。
直到有个人出来说:“搬走啦!这小孩搬走啦!”
“搬走了?搬去哪儿了?”
“那不知道!”
杨思远喘着粗气,几乎是要哭出来。
还有什么地方可以找……
奶茶店!
他又奔向奶茶店,然而得到的答案却令他的心彻底沉下去。
“半个月前辞职了,不知道去哪儿了。”
一阵风吹过,吹走了杨思远残余的体温。
李遇安就这样一声不响地,人间蒸发了。
/
开学后的一天晚上,杨思远做了个梦。
他梦见他在一片荒原上奔跑,喊着李遇安的名字。他衣衫褴褛,浑身是伤,几乎就在死亡的边缘。当他终于支撑不住,就要倒下时,面前一个人缓缓走来。
“李遇安!”他一下惊醒,喊出声来。
另外几个人都还没休息,打着手电学习,此时都被吓了一跳,齐齐地朝他看来。
是梦。
杨思远说了几声抱歉,看了一眼表,才十一点半。自己才睡了不到二十分钟,居然就做了一个梦。
第二天,于非问他:“他叫李遇安?有点耳熟。”
杨思远没有理他。
他开始一天到晚地埋头做题,就连课间也不休息,学得连班主任都有点看不下去,过来找他谈过几次话,但他都无动于衷。
他必须忙起来,否则就会被不停地折磨。
他不断地猜测,李遇安是出事了,还是有了别的生计,还是……他不要自己了。
他胡思乱想了不知道多少天,除了难过还是难过。
终于,在一个深夜里,他抱着那个布娃娃,无声地哭了起来。
没有李遇安的日子,原来是这样难熬。
“于非说的对,我是同性恋。”他哭累了,望着窗外的月亮,自己对自己说。
“我喜欢李遇安。”
/
奶茶店的老板人很好,知道李遇安生活困难,给他多发了些钱。
这好歹能支撑一阵,让李遇安租个屋子,有精力去找份其他的工作了。
相比小县城,市中心里到底还是机会多一些,没几天,一家私人书店便找李遇安过去做了店员。
工作比较杂,但是很轻松,李遇安常常在收拾书架的时候打腹稿,下了班回到出租屋里直接落笔。因为有了更多的时间写稿,也能好好打磨打磨,去投给一些好的杂志社。
偶尔会在书店的杂志上看到自己的文章,这些文章带来的报酬甚至超过了他的工资。
他换了手机卡,将之前的手机号码注销。
□□再也没有登陆过,改了几次密码,都是字母数字瞎组合,最后终于如愿以偿地忘记了密码。
胡同里的那间房子他还没有处置,里面的家具都还在,并没有搬走很多东西。
他本来可以租出去,但不知为何,他不想让别人住。
日子一天天过去,两点一线的生活简单又枯燥,身边少了一个人的喧闹,他又回到了原点。
早饭越来越敷衍,睡觉越来越晚,根本不关心天气,有时候穿着一件薄薄的卫衣就去上班……
一切的一切,都像极了遇见杨思远之前的他。
是个好兆头,这能帮助他尽快忘记杨思远。
三月春来,书店里早早地摆上了花,显得一片静好。
书店来了个女孩,叫岑欢,收银的,很会照顾花花草草,一张娃娃脸每天笑嘻嘻的招人喜欢。
“李哥?能帮我把那盆花拿下来吗,我够不着。”岑欢抱着个喷水壶,对李遇安说。
“哦,好。”
李遇安从书架上取下花盆,递给岑欢。
他们住的地方在同一个方向,李遇安下班时经常碰到她。久而久之,两个人就经常一起回家。李遇安也觉得一个小姑娘大晚上的不安全,因此会顺路送她到家再自己回去。
三月末,花店里那盆风信子死去的那天,岑欢向李遇安表白了。
城市夜景斑斓璀璨,闪烁的灯光迷了李遇安的双眼。人流如织,李遇安却觉得这城市好空。
“对不起。”他说。
或许是意料到了结局,岑欢并没有难过。
那做朋友就好啦,不要放在心上。他记得岑欢这样说。
他很佩服岑欢,因为她做到了。
她很快放弃追求李遇安,又很快喜欢上了隔壁蛋糕店的一个学徒。
他不用再送她回家,也不用担心会耽误一个女孩。
他常常在想,如果自己也像岑欢这样就好了。
知道没有结果,那就马上放弃。
如果这样……那就好了。
他坐在出租屋里,望着窗外的霓虹,车灯划出好看的轨迹,红男绿女匆匆在路上穿行。
他就这样,眼里也没有焦点,就这样望着外边的世界。
那些繁华,好似都与他无关。
当他这样发呆时,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杨思远,想起几个月之前陈立玫对他说的话。
“小安啊,阿姨也不是那么封建的人,对你们也是了解一点的。只不过呢……我们家小远是个正常的孩子,跟你们玩不到一块儿去的。而且他马上就高考了,你们俩……以后还是少见,好吗?”
她没有发火,没有怒斥。她心平气和地、语重心长地这样告诉李遇安。
可是她说的每一个字,都一刀一刀地剜着他,如同凌迟。
杨思远是正常的孩子。
而他不是。
他不是。
家里的药被他带了过来,依旧放在床头。
他回头望向那个小药瓶,突然觉得一阵轻松。
挺好的,杨思远不是他的牵挂了,他终于又变回了以前的自己。
那个还清债务后就能安心死去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