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心》晚来风徐

9、阳谋

　　《诛心》/晚来风徐

　　第九章

　　姜璃臆想中的自己应该有个完美退场，这大概也是她在唐隽面前最后的高光时刻，她不奢求自己还能给唐隽留下什么印象，她只单纯的希望能够保持自己最后的自尊，不要让她明明已经很潦倒了，却还要只剩下狼狈。
　　可世间之事往往是“想得美”。

　　唐隽一伸手就攥住了她的手臂，道：“姜璃，说完了？”
　　他眼神间明显带着不悦，如果熟悉他的人会了解，他这会儿已经带了怒气。
　　可姜璃不清楚，她点点头。
　　“那你总得听我说完。”

　　其实是不需要的，姜璃能猜到他会说什么，不外是恼羞成怒下的冷嘲热讽，倘或他涵养更好一点儿，再大度一点儿，也不过是仗着他的身份和阅历，自以为是的给她上一课。
　　可她真的不需要。
　　姜璃没有多么顽强，眼底已经涌上了些微的湿意，看向唐隽的眼神里也带了点儿恳求和委屈：“唐总，我真的不知道我有什么可值得您青眼的，这世上漂亮、聪明、活泼、优秀的女孩子多了……”

　　真的不一定非得是她，就当她被水晶鞋砸中了后脑勺吧，可她不愿意把这样美好的幻梦一直做下去。
　　人不能靠做梦活着。
　　那和饮鸩止渴有什么区别？
　　如果不能从根本上改变她的处境，他带她的所有好处，都是短暂的麻醉剂。

　　姜璃垂下双睫，道：“我是最乏味最无聊没沉闷最没趣的人，唐总就是想逗弄，也去找个能衬得起唐总的姑娘，我真的玩不起。”
　　唐隽无奈的笑了两声，怒气稍减，反倒带了几分无奈，道：“你还真是够倔。”

　　他强硬的把姜璃按坐回原处，道：“从礼貌和教养上讲，你也得容我说两句。不是我夸口，能如此打我唐某人脸的，你还是头一个。”
　　都被置疑到教养了，姜璃不得不坐下，她垂下纤细的脖颈，有些不安的道：“对不起，我从没想过要打唐总的脸。我没这底气，也没这样的资格，就算我言语间对唐总多有冒犯，这也不是我的本心，我从未敢对唐总有一丝一毫的忤逆……”

　　她不过是自卑罢，自卑到有烙刻在骨髓里的，根深蒂固的认知：她不配享有幸福。
　　她不否认有鸡窝里飞出的凤凰，但肯定不是她。
　　她没那个本事和能力。

　　像她这样的人，注定要和寻常人一样在泥泞俗世中苦苦挣扎，不断的往外爬，不断的被命运残酷的大手拨回去，再不断的往外爬。
　　不断的对光明和温暖心怀向往和希望，再一次次的在命运的拨弄下尝尽酸甜苦辣，然后在不断的失去和失望中，就这样从年轻到年老，从鲜活到麻木……
　　那才是她，也是这世上大多数人的宿命。

　　唐隽无声的盯着姜璃了一瞬，道：“我喜欢你，你知道吧？”
　　姜璃没能产生免疫，像是被烫了一下打了个激灵，她不敢看唐隽，脸却慢慢涨红。

　　“我当然不否认有很多比你聪明，比你漂亮，比你活泼，比你识趣的姑娘，可你应该也知道，喜欢一个人，可以跨越阶级，可以超越仇恨，可以碾压性别，就是那么匪夷所思、莫名其妙，甚至完全全不需要理由。”
　　姜璃点了点头。
　　“喜欢你，我没错吧？”
　　姜璃摇头。
　　“追求你是我的自由。”

　　姜璃猛的抬起脸：“可我……”
　　她有男朋友了，而且，他再有追求她的自由，她还有拒绝他的权利呢。
　　“明知道没有结果的事，唐总为什么要试？这分明是付出和回报不成比例的投入，按说你不应该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唐隽笑了，道：“笃定当中还有特例，一万当中还有万一，大概率之下，哪儿有什么绝对？这世上总有奇迹发生。你的人生观教会你凡事都往最悲观了想，遇事未料胜，先料败，所以不会争取，只会放弃。那是你的人生准则，不是我的。而且，承蒙你谬赞，到了我这个阶段，凡事并不一定为了追求结果，我只享受……过程。”

　　姜璃被唐隽的理直气壮说懵了，她无可反驳，只能喃喃道：“可我有男……”
　　“只是男朋友而已，你仍旧有选择的机会。”唐隽毫不掩饰他的无耻，谑笑着道：“就算你已经结婚了，若能撬得动，那是我的本事。”
　　“可我不……不喜欢……”
　　不喜欢他呢？

　　这话其实有点儿违心，但姜璃实在不想在唐隽面前毫无招架之力。
　　他不用阴谋，他把他的心思说得坦坦荡荡，明明白白，这让姜璃很有一股子不甘与不愤。
　　唐隽更是笑得放肆：“那就考验考验人性，看看在诱*惑面前，屈服的资本究竟需要多高。”
　　他很狂妄，笃定了姜璃注定会在诱惑面前屈服和投降。

　　***

　　姜璃去结帐，唐隽站在一旁，既不走，却也并无争抢的意思。他不按常理出牌，反倒惹得姜璃有点儿不安。
　　她撵他：“唐总忙的话，可以先走。”
　　“不在乎这么几分钟时间。”
　　收银员在打小票，唐隽一扬下巴，问姜璃：“你预测的结果是什么？你又希望我有什么反应？”

　　这就是唐隽最让姜璃恨的地方，他向来把事实的本质红果果的摊在姜璃面前，不为的是让她选择，就为的是让她看清她所谓的抗拒、挣扎有多幼稚，有多可笑。
　　但凡她胆大一点儿，也一定会实话实说。
　　尽管臆想中是她来结帐，可身为女孩子家的虚荣，她总是希望他哪怕做做样子的。否则就像她是个多失败多没有魅力的人一样。

　　可那就和扯开最后一层薄薄的遮羞布没什么区别，让姜璃承认自己人性的脆弱和虚伪，无异于让她坦诚见人。
　　没人有这样的勇气和胆量，何况是姜璃？

　　姜璃下意识的抿紧了唇，道：“我没预测什么，本来说好了的就上我请唐总，难为唐总肯赏光……”
　　她的目的都已经达成了，还要东想西想什么？
　　可人心不足，人性贪婪，姜璃的内心是不受她自以为的原则所控制的，就像深海里的暗礁，黑黢黢的横亘在姜璃心头，哪怕她竭力往深里压，哪怕她竭力忽略，可还是压得她胸闷气短，喘不上来气。

　　她很想抽自己几个耳光：心志太不坚定了。
　　人和心为什么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又是分而割裂的两个个体呢？它们是一对背向而生的孪生姐妹，势均力敌，却又各有自己的目标和方向。
　　一个极力朝左，一个极力朝右，谁也说服不了谁，谁都觉得自己是真理，最后较劲般的拧成麻花，受到煎熬的只有姜璃而已。

　　唐隽呵了一声：“姜璃，你总是用所谓的自尊撑着辛苦的面皮，苦吗？”
　　当然苦，而且还是她自讨苦吃。
　　姜璃咬的唇都疼了，才愤懑的问道：“不然呢？我不要自尊，轻而易举的就同流合污，难道我就开心了、高兴了？”
　　唐隽耸耸肩，道：“你不会。你心里住着个严厉的法官，会用严苛的条框束缚并禁锢着你的为人处世，一旦你稍有松懈，就会受到极为严重的谴责。”
　　所以她活该呗，怎么做都不讨好，怎么做都是自我折磨。

　　姜璃付了帐，很想把小票摔到唐隽脸上。
　　可她不敢，也不能。
　　圣贤总说，人当日三省吾身，可她不想做圣贤啊，偏偏唐隽是那把解剖刀，逼着姜璃剖开内心，看清自己。
　　而真相向来是不怎么美丽的，所以最后被恶心到的只有姜璃。
　　可她有什么资格？被折磨的是她，可折磨她的还是她自己呢，关唐隽什么事？

　　唐隽把那束百合花塞进姜璃怀里，道：“就算丢进垃圾桶，也不该当着我的面丢。就比如……”他手里拎着姜璃送他的那件衬衫。
　　姜璃明白他无声的威胁。
　　她若推拒不要，那唐隽完全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唐隽打开车门，却并不急着进，居高临下的望着看似强悍，却其实脆弱的蜷成一团的姜璃，道：“我送你。”
　　不用。姜璃想说话，却在他玩味笑容下失声。

　　如果他一味的只知死缠烂打，她对他只会有嫌恶，不会有别的情绪。
　　可他偏不，只踩着她的底线，不轻不重的挠一下，再挠一下。激得姜璃心浮气躁，偏又有气发不出来。
　　他甚至坦坦荡荡的伸开左右手，让她看清他手里的两个选择，而他一副稳坐中军帐的气势，是料定了她会如何反应。

　　唐隽笑笑，道：“姜璃，一个真正打不倒的人，并非他浑身武装着坚不可摧的铠甲，偶尔软弱一点儿不是罪，是人之常情。姜璃，我期待打开蚌壳的那一刻，不知道里面是否有颗圆润的珍珠在等着给我惊喜。”
　　姜璃不说话，等唐隽的车子开远了，她才泄掉紧绷的那口气，自言自语的道：“那你可要失望了，惊喜肯定是没有的。”

　　不过是气话，唐隽失望不失望是小事，姜璃的自暴自弃和自我否定却是真的。
　　她没等许珩来接，抱着一束花，傻子似的从餐厅回到学校，最终还是把那束花扔进了校门口的垃圾桶。

　　所以人都是虚伪的，就像她能预见到，唐隽会以同样的姿态，甚至是比她还睥睨以及不屑的姿态，扔掉她买的那件廉价的衬衫。

作者有话说

　　完结文《桃花朵朵开》《泼辣俏娘子》《眷属得成》《金枝玉叶》《独一无二》《冷香盈袖》《表妹且娇且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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