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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我成了太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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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枝条上的寒霜被朔风吹冻,泠泠地结了一层白。铅灰色的天空沉沉闷闷,天地之间的距离都更矮下去。
 
 无数幽魂从坟头出来看外面景色,风雪交加,乱葬岗中充满悲叹之声。
 
 萧赦坐在一个低矮的坟头上遥望着京城。
 
 伫立在东南方向的巍巍楼墙张灯结彩,守卫的脸冻得通红,拉着奇货的胡商,拖家带口的外乡人,衣裳破烂的飘零之人在城门外排成一排,等候着盘查。
 
 旁边有野鬼说自己要是还有家人,应该在京城附近给自己买一块地,别人过年,自己也好闻闻年味,不至于在这乱葬岗,天寒地冻只能看风雪飘飘。
 
 她不屑地笑笑,那个地方本来就是她的。她跺一跺脚,京城就要抖三抖。
 
 直到她一朝失误被那小兔崽子暗算,被逼得跳下城楼,死后还被扒了皮。
 
 ——多憋屈。
 
 她缩在一团布中将身子都裹起来,她根本没有皮肤。她飘回京城看了一眼,自己的皮被那小兔崽子做成了灯笼挂在茅房旁。
 
 顿时恨得牙痒痒。
 
 她拍拍手将幽魂聚集起来,讲授诸法实相,敲了个木鱼,往底下众鬼身上洒去甘霖。
 
 因为生前杀孽过重,死时怨气滔天,阴鬼派了她来度化众鬼。
 
 这些年,旧鬼去了新鬼来,只有一团黑不溜秋的东西不能开化,一直没能离去。
 
 讲完了法经,她催促众鬼回坟中。京城便要放烟花爆竹了,柔弱的魂魄会被冲散几分。
 
 她叩开那黑东西的坟门,手指往那鬼脑门一指,“阴鬼说我度了三千人便可重生,现下旧鬼都走完了,却说有一只鬼还没离去,阴鬼给我的诺言不作数了。”
 
 又故作凶态——
 
 “你到底有什么放不下?”
 
 黑东西默然不语,过了好久才愀然说道:“我说不出口。”
 
 “为什么?”
 
 “说不出口的才算执念。”
 
 她哈哈大笑,“我的执念便说得出口。”
 
 她咬牙切齿,又带了些洋洋自得,“从青楼妓子到凤袍加身,我只用了两年。”
 
 “万事我皆可唾面自干,那些朝我吐唾沫的人都被我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只恨行差踏错,棋差一招,倒让赵怀那狗皇帝趁了先机,教陆亭那贱人顺了杆往上爬。”
 
 她絮絮叨叨地讲了起来,那团黑东西只是不出声。
 
 只是等她离了小坟,黑暗中传来一声低不可闻的喟叹,好像亘古的忧愁落寞越过荒原,全都聚集到这方寸之地了。
 *
 
 唐秀捂着脑袋,头痛得厉害。
 
 最近经常做一个梦,梦里她生前是一个很凶的太后,然而死得很惨,为了压灭她的怨气,阴鬼派了她在荒郊野外给众位鬼哥哥鬼姐姐讲经。
 
 这一梦就是反反复复,醒来还头疼欲裂。但是梦中的情景又是如此真实。
 
 她听到什么东西掉地的声音,接着便传来一声尖利的呵斥,“大胆,太后面前做事,岂能毛手毛脚!”
 
 嗯,太后?
 
 这梦做得可真真实,声音好像近在耳侧。
 
 心道快要赶不上上班了,唐秀迷迷糊糊睁开眼。
 
 入目的却不是熟悉的蚊帐和床被,她也不是躺在床上,而是以一个靠着的姿势倚在什么高位上的,硌得生疼。
 
 低头看,一个穿着太监衣裳的男子颤颤开口:“太后娘娘刚刚才抬起脚,便眯了眼去。奴才不敢擅作主张,娘娘是想再加点水泡脚,还是奴才就此为娘娘擦了脚,娘娘好早点休息?”
 
 原来自己的一只脚被锦帕包了踩在那太监手上,另一只脚泡在金盆之中。
 
 唐秀连忙把脚缩了回来,暗骂有病。
 
 一个宫女从屏风外进来跪下,连连叩首,身子仍然止不住颤抖。
 
 宫女刚刚手抖打翻了香炉,便被值班太监训斥了,不知太后要怎么发怒。
 
 屏风后那位,就是大梁最心狠毒辣的女子,切人头就如同切西瓜一般的萧太后。兴致来了便把人百般折腾,扒皮、分尸、吊死、杖毙,她仍坐在宝座上吃着冰镇樱桃,媚眼含波顾盼流转,仿佛看一出好戏。
 
 思虑间宫女已然觉得后脖颈凉飕飕的一下,似乎头已被这位杀人不眨眼的太后给摘在手中把玩。
 
 “宿主,《皇帝自救指南》启动,你在原世界已经死亡,阴鬼赐你重生机会,身份为大梁太后萧赦。”
 
 无数的光点消散后又拼接,唐秀看到眼前立了一个戴着白色高帽,手拿镣铐、绳索和拂尘的男子,只是身材娇小,大概只到自己腰间。
 
 这声音便是来自那个自称是阴鬼的人。
 
 自己梦中也有一个阴鬼。
 
 难道梦境预示着穿越?
 
 唐秀想起昨天自己并没有到床上睡觉,而是熬夜画了个设计图,突然间觉得脑中凉凉的,便人事不知了。
 
 自己这是,死了?
 
 “宿主注意,这个世界中有两个重生者,宿主需要将另一个人杀死,否则原定剧情结束时间来临后,世界将会崩塌。”
 
 唐秀看过一本叫《皇帝自救指南》的书,讲的是皇帝赵怀从落魄太子到被太后挟持的傀儡皇帝,再到夺权的一代名帝的故事。
 
 唐秀整个心脏都在颤抖,“你说我的重生身份是什么?”
 
 “太后萧赦。”
 
 这个名字给了唐秀一记重锤,这可是皇帝男主的恶毒继母啊!
 
 按照自己对这本书的印象,萧赦不仅剥夺了皇帝的兵权政权,更是动辄打骂,派身边亲信太监总管苏澈日夜监视。后宫里的妃子都是太后挑选进去的,日日给皇帝下药,软骨的、吃了直流哈喇子的、毁容的,不计其数。
 
 今天太后在皇帝身上用了什么招,一年后夺回朝政大权的皇帝就在她萧赦身上用了什么招。完了之后把人皮一扒,做成个灯笼往茅房一挂,让路过人都来啐一口。
 
 唐秀不禁全身寒凉。摸了摸手上的皮肤,还好,人皮还在!
 
 她很快接受了自己在原世界已经死亡这个事实,只希望自己在新世界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可这个任务完全是地狱级别。按照原来的故事线,她的结局本来就悲催得不能再悲催,现在,还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出另一个重生者给他咔嚓掉,否则自己仍然是玩完。
 
 命苦!
 
 唐秀在心中哀叹一声,还是打算先挽救一下自己所犯下的冤孽。
 
 只希望自己在书中还没出场多久,和皇帝赵怀的关系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唐秀清了清嗓子,“陛下在何处?”
 
 声音充满凛凛威严,不可违抗。
 
 太监有些迟疑,“回太后,陛下现下正在安宁殿里用晚膳。”
 
 唐秀朝那宫女一指,一副颐指气使的派头,“带哀家去看看。”
 
 小宫女半蹲着身子,诚惶诚恐。
 
 唐秀伸出肌肤滑嫩的左手,翘了个兰花指,往宫女臂上一搭,往大殿外行去。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翠玉。”
 
 “好,翠玉,你且把陛下这几日所做所为都说与哀家听听。”
 
 翠玉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苏大公公早已把陛下的起居注交给奴婢,让奴婢细细背熟,好讲与太后听。陛下先是到御花园烧了点纸钱给沈皇后,接着......接着把太后那只金毛细犬给......给吃了,现下在安宁殿受罚呢。”
 
 唐秀想起这段剧情来,赵怀有一支生母沈皇后留下的银簪,一直颇为爱惜,经常抚玩。
 
 萧赦认出那是沈皇后的遗物,便把银簪抢了过来,给自己养的金毛细犬打了几个银球系在颈间,听着那球儿叮当碰撞,拍手称快。
 
 那日萧赦却四处找不到爱犬,吩咐手下翻遍了整个皇宫也不得。到了晚上,忧心忡忡躺进寝宫软帐里,手却摸触到个冰凉物事,登时尖叫起来。
 
 原来那狗已经被扼死,瞪大眼睛口带鲜血躺在萧赦的被窝中。
 
 萧赦自然把矛头转向了赵怀,罚他在安宁殿里关禁闭。
 
 赵怀虽说是皇帝,却也过得分外凄惨。安宁殿的守卫都是太后的人,到了上朝时候,萧赦便支了顶小帐在龙椅旁,推说赵怀这几日都在病中,赵怀是半点风浪也翻不出。
 
 翠玉说完后便低头斜瞄着萧赦,脸色已然十分惊恐。
 
 现下是太后第一次知道爱犬的尸身竟被陛下给吃了,不知要发怎样的雷霆大怒来。
 
 谁知萧赦停下脚步,嘴角浮现淡淡微笑,“皇帝他,吃饱了没有?”
 
 不够还可以吃。
 
 唐秀想起这段剧情时已经叫苦不迭,这可是未来将她扒了皮的皇帝啊,现下被自己如此对待,不知自己这张皮还能留多久。
 
 走过雕花游廊,红墙上挑出一盏八角宫灯,大殿楼梯下传来几声阴阳怪气的话语。
 
 “这几日的餐饭都是太后亲自准备的啊,您要是不吃,这可让我们为难了。”
 
 见了萧赦,几个太监慌忙跪下,“奴才办事不力,请太后恕罪。”
 
 这又是哪出?
 
 眼前跪着一个少年,只穿了白色单衣,墨色长发凌乱不堪,发丝上还沾了几颗饭粒。脸上污浊不堪,好像刚从灶灰里出来一样。
 
 他嘴里塞满饭菜,咽也咽不下去,便尽数吐了出来,不住干呕。
 
 面前摆了一个盛着饭菜的缺角瓷碗,里面饭菜狼藉。
 
 “宿主,注意,不能崩塌人设。”阴鬼在一旁提醒。
 
 “为什么?”
 
 “因为每个重生者都携带着一个阴鬼系统,我告诉宿主要杀死另一个重生者才能活下去。这件事情,另一个重生者想必也知道了。”
 
 唐秀吓了一跳,“你是说,我很可能会不知不觉间就被杀死?!”
 
 “只要人人都以为你是原本的太后,你就不会有事。”
 
 眼前的少年开始剧烈咳嗽起来,把唐秀从心中一百次的骂街声中拉回。
 
 当务之急是不能崩人设。
 
 唐秀苦笑一下,想起这太后的心性是个喜怒无常的,便瞪起双眼,捂了口鼻,“怎么乞丐也跑宫里来了?”
 
 此话一出,四下寂静。
 
 那少年猛地抬起头,眼角泛红,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嘴角扯起一个讥讽的笑容。
 
 唐秀不明所以,“你是在哪处当差的,形容如此之脏乱,倒要扣了你这月的月钱。”
 
 少年被几个太监按着肩膀跪地不起,只仰头看着萧赦,“太后倒是怪会打趣人,呵呵,乞丐,我瞧太后倒是个强盗,连我母后的遗物也要强取了去。”
 
 唐秀的脑袋轰地一下炸开,几乎站立不稳。
 
 这,难道就是皇帝赵怀?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看来自己真是罪孽深重。
 
 未及说话,身后的太监大呼一声,“大胆”,端起一个银盆便往赵怀身上倒去,水哗啦倾泻下来。赵怀全身湿透,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
 
 赵怀眸中狼光毕露,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道:“萧赦,今日你对我如何,来日我定还你百倍!我一定,一定要让你,不、得、好、死!”
 
 唐秀只觉腿一软,便要跌倒下去,赵怀的话语字字敲打在她心中。
 
 扒皮!
 
 只是自己不能崩人设。
 
 “在殿外如此行事,岂不让众人瞧见了去,到时流言四起,难道你们要帮我压朝臣雪花片一样的上书?”
 
 太监们连连称是。
 
 “把陛下扶到殿中。”
 
 赵怀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便由太监们拖扯起来,架往安宁殿去了。
 
 唐秀跟在身后,不一会儿便到了装饰寒碜的安宁殿。按照脑中的记忆,唐秀想起这是关妃子冷宫的地方。
 
 造孽不少,不仅体罚,还极力羞辱。
 
 到了宫中,唐秀吩咐太监把赵怀扶到椅上,便吩咐其退下。
 
 唐秀让翠玉取来沐巾和衣裳,走到赵怀面前,“擦一擦,把衣裳换了。”
 
 赵怀头发上还挂着水珠,表情因为隐忍而痛苦。他身上有不少伤痕,太后让太监们倒下来的是盐水,刚刚他差点就要晕倒过去。
 
 前些日子苏澈那奸贼给自己灌了软骨散,便是此刻也酸软无力。
 
 唐秀见赵怀毫不动弹,只是一脸怨毒地看着自己,皱了皱眉,走到赵怀身后,把沐巾往他头上一盖。
 
 赵怀却忽然转过头,像狗一样咬住唐秀的手腕。
 
 手上一痛,唐秀大声呼叫,“翠玉,帮帮哀家......”
 
 唐秀一边掐着赵怀的脸让他松口,又不敢掐得太使劲,只好大呼救命。
 
 翠玉从没见过这种场景,又不敢掰扯陛下,也怕伤到了太后,急急忙忙跑往殿外。
 
 “来人啊,来人啊,陛下咬太后了,陛下咬着太后了!”
 
 赵怀只觉口中咸腥,嘴角滴下鲜血,心头畅快不肯松嘴,也不及想萧赦之后会以何种歹毒招数报复。
 
 唐秀手在赵怀脸上胡乱踢蹬,一只脚抬起,便踩到赵怀跨间。
 
 “你再不松口,哀家就......就踩下去了......”
 
 赵怀全身无力,难以动弹,只仗着一股气紧咬不放,听闻此言心中也不免有些惊慌,但仍不想松口。
 
 忽的,一个圆球样的东西打来,正好打在赵怀的下颌,他一痛便张了嘴。
 
 唐秀连忙抽手而出。
 
 皓腕上两排牙印,破处滴滴答答地淌着鲜血。唐秀把伤口按在衣裳上,不一会儿胸口就洇开一片血红。
 
 这皇帝是狗吗?
 
 痛得想死。
 
 “太后怎的连一个小兔崽子也搞不定,还要咱家出手相救?”
 
 听着这柔媚婉转的声音,唐秀心里已经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再看来人,一席黑衣上大片的红花徐徐绽放,金边滚袖,气质雍容华贵。并未束发插簪,一袭黑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只面色苍白,眼睛下方青郁郁的,添了几分阴鸷,更有一种病态的妖娆。
 
 翠玉躬身行礼,“苏大公公。”
 
 唐秀在脑中搜索信息,想起这位苏大公公应该便是萧赦身边的亲信——大太监苏澈,和太后同流合污,把持朝政,翻云覆雨,势焰滔天。
 
 苏澈缓缓走过,对唐秀躬身行礼,还未等唐秀反应过来,便转身甩了赵怀一个脆生生的巴掌。
 
 他出手如此之快,好像人还没有移动,巴掌声就已经先响。
 
 唐秀惊得目瞪口呆,这位苏公公可真是位狠角色,连皇帝也敢打。
 
 再想想,苏澈可不就是太后身边的红人嘛,苏澈狠,太后更狠,这种行径在原书中应该是太后默许的。
 
 “怎么敢咬太后呢?”苏澈渐渐地逼近,从怀中摸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贴着赵怀的脸拍了拍。
 
 赵怀嘴角还带着鲜血。
 
 苏澈拿着刀将血细细摊开,将鲜血敷涂满赵怀白皙的面颊。骨节分明的手指拿着刀左右欣赏,寒光中,那抹身影仿佛幽鬼再世。
 
 “再敢对太后不敬,以后你脸上会涂满你自己的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