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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对你没什么好保密的。我依稀记得以前我过的可真是少爷的生活呢。后来我爸好像是到澳门赌博,欠了很多钱,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人上门搬走了,我和我妈也被赶出来了。我妈把我送到了这里,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我爸的下落。其实7岁前,我都没有来过这里。我问外婆,知不知道我妈在哪里,有没有联系过她,外婆都说没有。”斯年轻轻地说。
      “他们有联系的。你外婆知道的。
      “我姐初中毕业就交男朋友了,后来也是跟着他赌博,欠了一屁股债,两个人躲哪去了不知道。我爸妈帮过好几次,帮她还债。那是个无底洞啊。小小年纪,已经几进宫了。她刚痛哭流涕,保证绝不再犯,明天就不知踪影,原来又去了赌场。赌瘾重的人,就跟染了毒瘾一样,控制不住,撒谎欺骗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那些坏蛋,也会经常来引诱她去赌。讨债的人经常来砸门,还威胁说知道我是人民教师,在附近的学校教书。亏得我爸还算孔武有力,对讨债的人说谁欠的钱找谁要去,再来就报警,这个家里没有一分财产是我姐创造的,他不会买单,赶走了他们。那段时间,我每天身边带一把水果刀,就怕半路被绑架被劫持!”
      “阿爹是个理智的人。你也是个勇敢的女孩!”
      “理智?喝了酒就发酒疯!不过,他也心里苦。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
      “你们找过你姐吗?”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又怎么找得到一个想要将自己藏起来的人?”顿了顿,又道:“别人以为我冷酷无情,其实我经常想着她,想着小时候姐姐对我的好。总是想着不知她现在过得好不好,男人对她好不好,会不会日久生厌,有没有打她骂她。没钱怎么过日子。看到报纸上、电视里的新闻,哪里有发现女尸,哪里有跳楼自杀,哪里有吸毒赌博被抓,哪里有女人被骗卖进深山老林的新闻,都心惊肉跳的,发现跟她无关,才把心放下来!”
      这些年,独生女儿的宠爱从没有享受到过,家庭的责任却要百分百地承担起来。
      “我们两个,算是,嗯,同是天涯沦落人!”“同病相怜!”两个人同时笑起来,那笑里却是带着苦涩。

      顿了一晌,沈辰安说:“你知道吗?虽然我是个老师,可是我曾经最怕在台上讲话?我总是想,别人会不会看不起我,不要听我说话?他们是不是在心底里鄙夷我?读师范的时候,文学与常识课上经常要学生演讲,别人在台上侃侃而谈,轮到我,我没有办法直视别人,没有办法脱稿演讲,所以,每次都写好稿子,照着念。有一次,被推荐参加年级的即兴演讲比赛,在几百个同学老师面前,我感觉前面有大山压下来,眼前一片漆黑,我没有读完就逃下来了。第一年参加工作,新教师也要演讲比赛,在乡里的选拔赛上,照着稿子念的我又被推荐去镇里比赛……”停了好久,才继续说:“你肯定猜到了,我才开口说了几句话,又一次逃下来了。我知道我肯定是哪里出问题了,学校里有心理课老师,但我从来不去咨询。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的,但我知道是为什么。现在,一想到深的井,我又开始气都喘不过来,无法呼吸。”
      “是你的家庭……你觉得抬不起头来。其实你很郁闷,但是没有人可以倾诉,所以是积郁成疾了。”
      “也许我从小听惯吵架,听惯辱骂声,姐姐的事也让我很难堪。我只有努力学习,才能赢得别人的尊重,打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洞儿子打地洞的箴言。除了学习,我从来没有听到过来自父母和他人的夸赞和鼓励,所以导致我现在这样的性格。只有在学生面前,我才能说会道。可是如果有成人在场,哪怕是听课的老师、领导,我就发挥不好。我一直在调整。告诉自己,我不比别人差。我现在好多了。”
      “你很好啊,乐观,善良,平和,与世无争,为什么要纠结那些不是你的错,为什么你要把别人的错误背负在身上。就像我外公外婆,我爸妈,其实我也知道村里人的话有多不堪,但我当做没听到,听不懂,就没事了。放下过去,自己的未来要靠自己去把握。”
      “幸运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我比你幸运,因为我遇见了你。而你那时候,没有可以倾诉可以信赖的人。不过没关系,我来了,所以你可以把你的烦恼都告诉我。”
      辰安笑了:“我真的要谢谢你,是你来了之后,我开朗了很多,慢慢地忘记那些不堪的过去!经过你的开导,我已经好多了。谢谢你!”辰安推他回自己的床铺,“睡了,关灯了啊。”
      ******
      那几年里,超然山的梅花是越来越少了,十里梅花香雪海的胜景一去不复返。都说是超山南麓的东风农药厂排出的毒气,使得娇嫩的梅树不能开花结果,唯有超山北麓尚有几棵梅树苟延残喘,据说有千年历史了。东风农药厂六七十年代建的,当时红红火火,很多人都是削尖了脑袋进去的,可以捞一个工人的身份,却不知是以牺牲了子孙后代的福泽换来的。如今农药厂生产的农药也都没有了什么销路,在里面工作的子弟也都纷纷回家自谋生路,农民的觉悟高了,环保意识也有了,居民们写信投诉,上访,都强烈要求拆除农药厂,还超然山一片洁净的空气。
      上访造反没有结果,这农药厂倒是成了一颗不定时炸弹。
      在辰安读师范时,有一年,放暑假。一天夜里,有村民在大声呼喊:“快起来,逃命去!东风农药厂爆炸啦!东风农药厂爆炸啦!快点逃命啊!”惊呼声,哭喊声,汽笛声,摩托声,到处乱糟糟的。
      辰安爸不在。
      惊醒之后,她妈妈说:“不是暑假多好,你在学校里,就不会碰上这种祸事了。”那语气像临终遗言似的。
      辰安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们村跟龙洞相邻的,毒气要是飘过来,就算开汽车,想想也是逃不掉的。毒气随风飘,多快啊!汽车也不是密不透风的,也躲不过。再说了,又能逃到哪里去?”
      “总不能在这里等死吧。我骑三轮车,我带你。”老妈不由分说,把辰安拖下楼,推她到三轮车上坐好,然后骑着三轮车就在茫茫夜色中向西骑去。
      路上,看见一家人正爬上一辆有车厢的三轮摩托车,俗称三卡,能装好几人的。妈妈停下来,上前恳求道:“你们的车子还坐得下人吧,把我们带上吧。”
      对方主人为难地说:“载不下这么多人的。”
      辰安妈说:“我不上去,就我女儿一个。”
      对方又说:“我们也不知道要逃到哪里。”
      辰安妈说:“你们到哪里,就让她到哪里。天亮了,她跟你们回来这里。谢谢了啊!”
      辰安不想跟着陌生人走,她妈却不由分说,拉她下来,把她推进车厢里。摩托车突突地越走越远,辰安的眼泪断了线地流下来,她木木地想:这就是生离死别吗?我会被毒气呛死在车斗里,跟一群陌生人一起?会有人认出我的尸体,把我送回家吗?我还能再见到我妈吗?
      后来,不知到了一处空旷的什么地方,停着许多汽车、三轮车、摩托车,数百人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有大声控诉的,有义愤填膺摩拳擦掌的,有想要继续去联名上告的,有拉扯自己男人要求小声说话的。
      忽然,有消息灵通的人说:“止住了,没有爆炸!只是还有一些泄露。天亮了,就可以回家了。”那人手持砖头似的大哥大。
      大家欢呼起来。
      辰安始终没有跟人搭腔。后来,跟着三轮摩托车上的人回到他们的住处,道过谢。四处一打量,才发觉是邻村,可以走一条小路穿过田野回家的。

      ******
      斯年读初中二年级了。不住校,辰安给他买了一辆自行车,他每天骑着上下学。这一年,辰安教六年级。
      某天下午第二节课,辰安正在办公室批改作业。
      一个男同事匆匆跑进来,神色肃然地说:“快逃命去吧,东风农药厂又爆炸了!”
      辰安一愣:“那学生呢?”
      “你还不知道吗?外面都乱得怎么样了?家长们都来接走了。”男同事拿了一件外套头也不回地走了。
      “啊?!”一阵冷意袭来,辰安马上拿起桌上的包,急急忙忙地追赶。
      外面操场上,家长和孩子行色匆匆,有的相互打着招呼,都是一脸凝重,悲愤莫名。
      上面一排平房教室前,还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在门口张望,都是没有家长来接的。其中也有辰安班的学生。
      辰安突然想:“若是他们的家长一直没来接,他们怎么办呢?”有一个孩子叫起来:“沈老师也走了,沈老师也走了,我们也走吧!”
      辰安又是害怕,又是紧张,一阵内急,对着学生喊“进教室!老师还没走呢。老师不走,去上个厕所!”可是没有人听她的话了,也许根本就听不到。她急急往上排东面的厕所跑去。等她出来,到教室一看,一个人都没了。她不禁捂住脸:“在学生的眼里,我一定是贪生怕死不顾学生安危的老师,完了!完了!”
      辰安脚步沉重地走出教室,看见教室外面站着一个男孩子,背着书包,正深深地望着她,一脸的汗。是斯年。想象得出来,在拥挤慌乱的人群中,他逆流而上,着急而又坚定的样子。
      辰安艰难地说:“斯年,你怎么不往西去,转回来做什么?”他说:“如果真的躲不掉,我想和你在一起,这样,死的时候不会害怕,也不会孤单!”
      “说什么傻话呢。幸好今天的风向不是往西吹的,不然,我们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
      辰安骑着自行车,斯年也骑着自己的自行车,比辰安的高大。两个人默默地骑着,不是向家的方向,而是向西。
      可是骑了一小段路,辰安就没了力气,她下了车,说:“斯年,我不想走了,我想回家!”推着自行车,拐了个弯,掉头骑回家了。
      自始至终,斯年都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因为害怕惊慌失措,虽然外面真的是兵荒马乱也不过如此。
      隔壁家已经关门落锁,辰安的爸妈也都不在。
      辰安对斯年说:“今天你不用写作业了。你知道的,我的小自行车根本就骑不快,跑不过毒气跑不过风的。俄狄浦斯王的故事告诉我们,人想努力改变的命运,恰恰就是原来的命运。与其难看地死在路上,不如在家里,安静地死去,最好是躺在床上。”
      然后边做饭,边跟他讲自己上一次记忆犹新的深夜逃跑经历。他却听得嗤地一声笑了。
      辰安问:“你笑什么?你觉得很好笑吗?”
      “你那时候一定很狼狈。跟陌生人共处一个车厢,不怕被坏人卖了?”
      “你这孩子,真是人心不古啊。逃命的时候还想那么多?嗯,当然,警惕性高是好事,尤其是对女孩子而言!”
      “你那时候是不是很害怕?”
      “是啊!现在也依然很害怕!”
      一双手轻轻地环住了辰安的腰。下巴搁在她头上。辰安惊觉,男孩子已经比自己高一头了,长得这么快。在他面前,自己倒显得娇小玲珑了。他今年才十三岁吧,不,十四了,快15了吧,发育得真好,不愧是城里来的孩子。
      “斯年,你害怕了吗?你不要害怕,我跟你在一起——”辰安紧紧地反拥着他,轻轻地拍打他的后背。
      孩子低低的声音从她的发梢震荡过来:“有你在,我一点也不害怕!有我在,你也不要害怕!”
      两个人早早地吃完饭,洗漱后关紧门窗,漏风的地方用布条旧衣服塞住。
      斯年边塞边说:“有什么用啊?”
      辰安苦笑着说:“这样,我总算努力过了,为自己的生命争取过活着的权利,尽过力。”
      等停下来,辰安有些为难了。自从斯年收到情书,辰安觉得斯年大了,该有自己的空间了。就把小棕绷床安在辰安姐姐以前的房间了。但这样的时刻,两个人于情于理不应该分开。若有什么,可以有个照应。辰安的床倒是比较宽大,一米五的。
      想了想,她从柜子里抱出一床薄被,铺好,故作洒脱地说:“你睡那一头,我睡这一头。”顿了顿,说:“你睡相好吧?不蹬被子吧?万一今晚我们死了,等到有人发现,我们应该是体体面面地在睡梦中含笑而逝!”
      村子格外地寂静。连青蛙的鸣叫、昆虫的啾啾都没有了。
      辰安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却睁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
      不知什么时候,斯年轻轻地说:“姐姐,你睡着了吗?”
      她没有回应,感觉斯年悄悄地起来,扭开电灯,看见他在她床头睁大着眼睛看着她。
      辰安拍着胸口说:“我没被毒死,也要被你吓死了!”
      他一个健步爬上床,在她身边躺下:“一动也不能动,我睡不着。我怕不小心碰到你,怕被人发现我们死在一个被窝里,毁了你的一世清名,到那时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辰安格格笑起来,“死都死了,还怎么跳黄河?”
      “你死都不怕了,还怕那些闲言碎语?”
      “说得也是。”
      他把被子掉了个头,然后又钻进被窝。辰安被他的动作惊呆了。他说:“我们聊会天。你好久没跟我说教了。”
      辰安从被子里撑起半个身子,就这样坐着,没有关灯。
      “我现在的知识储备,跟你这样的孩子都快没有共同语言了。”
      “怎么会?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你永远是在学习的。你是我见过的老师里知识最渊博的。你不是还在自学考试吗?大专考完了,在攻读本科,多有毅力啊!”
      “光有知识,是纸上谈兵,能力强才是真的有用!我情商低,属于高分低能的!我除了能引经据典,背背唐诗宋词,好像真的一点用也没有。”辰安回顾了一下她的这一辈子。如果写墓志铭,该写些什么?没有做过值得铭记的事,连恋爱也没有谈过。还是立个无字碑吧。
      斯年也坐起身来,和她并排靠在床背上。
      “你会洗衣服,会缝裤子,会烧饭做菜,会钓田鸡鱼虾,会摸螺蛳河蚌,会采桑摘茶叶,会做很多很多事,那是城里的女人永远也及不上的!”
      “咳咳,咳咳,嗯,那我就是一个农村劳动妇女嘛!你这是夸我吗?”
      “你的脑袋里装着很多的诗词、故事、人生哲理,你心软、善良。你丽质天成,不化妆打扮也很美,腹有诗书气自华!”
      “我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优点!可惜这样优秀的女人快要死了。”

      “姐姐。”他突然侧过身来,抓住了辰安的一只手,朝着辰安笑。
      她感到周边的空气一下子都热了起来。“是不是毒气飘进来了。”她不自在地侧了侧身,轻轻地拨开他的手。
      “在这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个先来的时候,难道你不应该紧紧地握住我的手不放开吗?”
      辰安无奈地又侧过来,轻轻地拍打他的手说:“明天,人们发现我和你手握着手,死在床上,还以为我们怎么了呢。”索性举起他的手,在灯光下仔细地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一看就是富有创造力的艺术家的手啊!”
      “姐姐,你喜欢我吗?”
      “当然喜欢你啊!你就是我弟弟,一手拉扯大的。这么优秀,这么帅气,怎么不喜欢呢?”
      “我说的不是这种喜欢。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的那种喜欢。”
      “你这孩子,说话我越来越不懂!”
      “我不信你听不懂。你就是故意的!”
      “我的小祖宗啊,你知道我比你大几岁?”
      “不就相差十岁吗?这有什么?历史上明朝的万贵妃多受宠啊?比皇帝大19岁呢。一国之君,封建社会,都能做到对自己大这么多的情有独钟!这还是你跟我讲过的故事呢。”
      “我有错,都跟你讲些什么啊。在中国,男的比女的大,人们都能接受。有个叫张先的,80岁了还娶18岁的小娇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有人还写了一首诗戏谑: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但是女的大许多岁的,少之又少。”
      那时的辰安自然不知道,若干年后,有一个法国总统娶了一个比他大24岁的女人,帅气的小伙每天和枯树皮一样的老女人出双入对,却恩爱无比。
      辰安说到一树梨花压海棠的时候,听见空气里低低地嗤笑声。
      辰安的脸热了,挥挥手,说:“明天,如果我还活着,我应该谈一次恋爱,轰轰烈烈地,不枉此生。而且要培养我的子孙,努力成为优秀的人,即使地球毁灭,他也能获得登上诺亚方舟或者去往太空的星际飞船的船票,不至于让人类后代灭绝了。”
      “你待在这小地方,能认识谁啊?我看这村里的男人,没有人能配得上你。”
      “嗬,我就不能相亲啊,做介绍啊,电视征婚啊?今天有同事跟我说起你们学校有很多新分配来的男老师,都是大学生。”
      “不可以!”他忽地紧紧地抱住辰安,在她脸上啄了一下。辰安其实一直都很不自然,脸一直都像煮熟的虾,又红又烫,这一下更加一动也不敢动。
      “今天我们不死,你就是我的!我盖章了。姐姐,你要等我长大,我为你跳一辈子舞,好不好!”
      “别乱说话!你是小孩子,要是被人发现,我别说当老师了,还被人戳脊梁骨骂□□,说勾引未成年人。人言可畏,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我们两个,都会毁了的。”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有很多事情总是意难平的。
      “都快死了,还想那么多干什么?”
      沈辰安想起了张爱玲的《倾城之恋》,这算患难见真情吗?斯年对自己的感情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和爱吗?还是青春期的萌动啊?今天,自己还当了回落跑老师,此时此刻,沈辰安真希望毒气赶紧涌进来。就这样死去,不用面对明天。
      迷迷糊糊地,听见斯年在耳边说:“姐姐,我们还活着。又是虚惊一场。”

      ******
      知道斯年不是池中物,九万里风鹏待举。没想到他的机会来得这么快。
      一天,有一个自称北京某娱乐公司的人打电话到辰安的学校,说斯年在上次的舞蹈比赛中获了季军,孩子很有天分,形体和外貌都不错,公司有意培养他,让他作为练习生,去H国封闭式培训几年,以后就可以组团出道。这年头,哈韩哈日的,H国偶像,长腿欧巴,不知风靡了多少少男少女。思密达的电视剧常常万人空巷。
      辰安说你们问过斯年本人吗?
      对方说:他说要和你商量。机会难得,吃穿住行都不用家长负担。我们公司对他这样优秀的苗子在待遇上给的优惠政策比对其他练习生多,签约出道后的分成也高,以后想独立出去,我们也不会为难的。
      辰安问:“他还可以继续读书吗?”
      对方停了一会,说:“练习生时间宝贵,要学的东西很多,唱歌、舞蹈,基本乐理、韩语、英语对话。除非天资过人,又有基础,学得快,可以再额外学习一些知识。也可以选择晚出道几年,进一步学习,但时机不等人。”
      辰安一时心慌意乱,一时茫然无措。这简直像天外来客似的,那么遥远的事情就发生在身边了?有一个未来的明星,就是斯年,我的男孩,将来会成为一个大明星,一个长腿欧巴。那不是自己梦想的男孩吗?可是辰安更希望他读完大学,然后选择自己的专业,从事自己喜欢的事业。辰安常常幻想斯年将来从事顶尖的科学研究工作,最好研究诺亚方舟、星际飞船的,万一将来地球有难,就可以得到船票,繁衍生息人类。
      辰安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斯年会离开自己。一时间神思恍惚,对着电话说:“我们再商量商量。”路过街市,虽然没有早市那么热闹了,但店家都没有关门的。辰安买了些菜和肉,回家做点好吃的。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
      斯年到家的时候,已经快6点了,他经过申请,可以不上晚自习,在学校舞蹈教室练了一两个小时,浑身都湿漉漉的,跟水里捞起来似的,一路的风都没有吹干头发。
      等他从浴室出来,边用手捋擦头发,边甩着头的时候,辰安感觉自己嗓子眼有点干渴。怎么形容呢?一米八的孩子,颀长挺拔,又精瘦单薄,白皙的皮肤怎么也晒不黑,真如芝兰玉树一样。那甩着头发的样子像舞蹈的旋转动作,迷人极了。已经很明显的喉结一动一动的,有一种想要用手指去戳一戳的冲动。这孩子,怎么这么好看呢?一瞬间,辰安有一种这是我的,是我带大的男孩的窃喜。一会,又自嘲:这么美好的男孩要离开我了!
      辰安也去洗了头。
      乌黑的头发像瀑布似的垂着,又像缎子似的柔顺,眼看着又快要及腰了。湿漉漉地垂在腰背,显得少女的身姿更加窈窕绰约,辰安的头发长起来特别快,八年时间里,剪过两三回了。又这么长了。
      辰安把头发梳整齐,拿起剪刀给少年,“帮我把头发剪了。”比划了一下:“就齐耳好了。”
      少年一手举着剪刀,一手抚摸着头发:“多可惜啊。为什么要剪啊?我喜欢你养长发。”少年想起初见她时,她就是齐耳短发。闻着飘到脸颊边的发上的清香,心里痒痒地。
      “你喜欢有什么用?待我再一次长发及腰---”
      “我来娶你可好?”斯年接得不假思索,快得辰安没反应过来,不知该怎么接。
      辰安定定心神,跟斯年说了做练习生的事。
      他说:“姐姐,你希望我去吗?”辰安静默了会,说:“你自己的看法呢?你向来是有主见的,也知道我有选择困难症。我只提供想法,你做决定。我既想你考上重点高中,读名牌大学,而且你一定能行的。外语好以后出国留学,普通话好可以考播音员,形象好也能做主持。好多中央台的节目主持人都不是科班出身的呢。但是呢,又觉得那些个还比较远,没有眼前这机遇来得实在。这是别人花多少钱也买不来的。如果放弃了多么可惜。我不想你将来怨我,还得你自己做出选择。”
      “从我本心来说,我不想这么早离开你。”斯年飞快地说下去:“但是正如你刚才所说,机会可遇而不可求,一旦错过,就永远不再。等我按部就班地读完大学,找到工作,可以供养家庭的时候,太晚了。我怕来不及,而且不一定能达到你我所希冀的高度。所以,我要去北京,我要去H国。十年时间,做练习生三年,为他们服务七年,然后可以解约,成立自己的工作室。”
      “什么供养家庭?我们需要你养活我们吗?我们家,你不用考虑,那是我的责任。我有工作。你外公外婆,有残疾人补助,有福利厂的工资,社会都要对他们献爱心的,你根本不用担心。至于你爸妈,”辰安斟酌了一下,“他们有联系你么,你想帮忙还赌债吗?这几年你无时不刻都在想着他们吧。如果还掉债务,你们就能全家团圆了。”
      他说:“我是真的喜欢唱歌、跳舞。”
      “那就得了。很正大光明的理由,也是最值得支持的动力。干嘛把自己说得那么伟大呢?就因为这份热爱,你去呗!”
      果然,我在他的心目中,排在舞蹈后面,排在家庭后面。辰安不无失望地想。十年,也可以读完高中、大学、硕士,找到好的工作。

      “练习生要吃很多苦,你有准备吗?”
      “我打听过了。我能吃苦。”
      “万一不能出道呢?”
      “姐姐,你以前总是不断地鼓励我,今天怎么打击我呢?”
      “这是打击吗?这是帮助你清醒地认识自己。往最好处想,往最坏处打算。”
      “我的字典里没有失败。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我会尽一切努力的!”
      “如果不能出道,回来继续读书。我会帮你的。”
      “姐姐,你对我真好!”
      “以后想要我对你好,也够不着了。”
      沈辰安清醒地认识到他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他向来都有见地,有想法,男孩的身体里住着一个成熟男人的灵魂。辰安有些后怕,一甩头,像要把斯年甩出脑海去。真是百转千回间,心一点点冷起来,硬起来。她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难道8年前,自己就有所企图?不可能啊!辰安觉得自己的生闷气有点不可理喻。
      “我们这小地方出了个金凤凰,理该庆祝庆祝的。”
      晚上,辰安多喝了几杯,晕晕乎乎的,也不知自己怎么到了床上的。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候,头疼欲裂,浑身难受。
      斯年望着她的眼睛亮亮的。特别地粘着她,恨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她身边。辰安以为是离别在即的缘故,这么多年来,总有点感情的,心下老怀大慰。对他说:“你至少要去跟老师同学告个别,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学籍要保留,以后说不定还回来读书呢。唔,呸呸。你一定能出道的。但学籍还是保留着吧。改天我们还要去买一些随身衣物和皮箱之类的东西。”
      ******
      几天后,从北京寄来了合同范本,机票和一些钱,先在北京集训3个月,然后去H国。辰安代斯年外公外婆在监护人那里签了字,坐车到机场,送他上飞机。
      行李托运了,他迟迟不过安检,说:“还早呢。里面你进不去,我们外面坐会。”
      辰安想交代几句,毕竟此一去,最起码3年不能见,许多话在喉头辗转了许多次,还是说:“学会照顾好自己,别逞强。身体最要紧,是革命的本钱。在外面注意安全。练舞最容易受伤,一定要注意别用力过头了。真的受伤了,那些资本会弃如敝履。永远不要将自己置于这种境地!”
      “是是,我是武林高手,我现在呀要去仗剑走天涯了。”斯年嬉皮笑脸地说。
      辰安故意板着脸说:“不要以武犯禁。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你要真是武林高手,我倒放心呢。可惜还是个小屁孩!”
      斯年问:“沈辰安,你给我写信吧。”
      “我能寄到哪里去?我连地址也没有。”辰安居然没听出来他对她的称呼变了。
      “到那里后,我会想办法告诉你的。”
      “好!只要你告知地址,我一定给你写信!”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一定要记得我,这3年里,不要相亲,不要结婚,等我回来,好不好?”辰安吓得一个趔趄,赶紧扶住椅子。
      “答应我,不然我不能安心练习。”
      “林斯年,我第一次发现你这么霸道。”
      “有霸道总裁的潜质么?”
      “你凭什么这么要求我?你不怕我岁数大了,嫁不出去,被人笑话?”
      “我娶你啊。嫁给我!除了我,谁都不能嫁!”

      辰安作势敲他板栗子,可是他比自己高了,踮起脚尖,却改了手势,摸了摸他的头。他弯下腰,低下头,任她摸,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狡黠的笑。广播里在喊本次班机即将起飞,他对辰安说:“辰安,我们拥抱一下吧!”
      辰安伸出手臂想来个姐弟式同志式的拥抱,却发现只能圈住他的腰,而他却能轻易地搂住她,让她靠在他单薄的胸膛前。真是的!长这么高了,辰安又觉得自己没面子,一时又觉得倍有面子。
      斯年放开她,拿起机票,朝辰安扬了扬手,说:“等我啊!”
      辰安说:“一路顺风!等你回来,我的孩子说不定可以打酱油了。”
      他突然停下来,走出来,一本正经地说:“你这样,我不放心,我不能走!”
      眼看飞机快起飞了,辰安说:“小祖宗,我刚才说笑呢。不就三年么。我耗得起。快点进去吧。”
      他倏地笑了:“我相信你的承诺。你虽然是个女的,却一言九鼎,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你也要信我,待你再一次长发及腰,我来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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