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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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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一场绵绵的细雨过后,夜更凉了。
林悦僵直着身子,安静的躺在一张床上,身/下是黄泥石头垒的床,上面垫了一层厚厚的草席,躺久了就会硌的人背后生疼,家里的窗户关的也不严实,晚风吹透她身上单薄的衣物,好似冷到了骨缝。
几声咳嗽之后,林悦感觉自己的脑子里一抽一抽的,她缓缓睁开眼,入眼的是一个用黄草堆成的屋顶,风似刀刮般的从细缝中穿来,吹得她一个激灵,眼睛就跟着清明了许多。
那屋里的犄角旮旯里都落着灰层,看上去厚厚的,很久没有人清理了,林悦转动眼珠,不信邪的又往四周看了看。
屋子是用黄泥和砖块垒成的,很小,摆设的东西一目了然,两张床,一张桌子,还有几张小板凳和一只放在角落里的簸箕,最显眼的应该就是放在自己床头的大衣柜了。
林悦再次闭眼,这回,她过了很久才睁眼。
什么都没有变,入眼的仍旧是有些破洞的屋顶。
林悦懵了片刻,这不是她三十年前的家吗!小时候家里穷,就只能住在这样的屋子里,房顶通了就拿黄草补上,就这样寒酸的过了十几年以后,她遇到了自己的老公秦文杰,秦文杰是个城里来务农的知青,两人一见钟情,定了终身,当时整个村里都夸她运气好,嫁了个好老公。
可谁又知道她这些年的苦楚呢?恍然间,她想起来自己最后闭眼前的场景。
秦文杰一纸离婚协议丢在她的眼前,搂着旁边娇嫩的女老师,对她说道:“我们夫妻缘分到这也就尽了,你签了吧,该给你的财产我不会少给的,你做了家庭主妇这么多年,也没有什么工作能力,所以儿子归我。”
你签了吧。这三个字不断回响在林悦的脑海里,她不敢相信一向温润谦和的丈夫竟然有了外遇,带着那个女人来到家里,把离婚协议递给自己,还要抢走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
“趁着我们还有时间,就不要在彼此身上浪费了。”秦文杰说话的声音还在继续,林悦却是再也听不到其他的了。
她气急,一手撕了离婚协议,洒在秦文杰的脸上,怒骂道:“你们不知廉耻!我不会签字的,我的儿子也不会归你!”
她有很多话想要说,可在这一刻,所有的话都哽在喉咙,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就只能任由感情的爆发,她大哭大闹,冲上去和那个女人扭打在一块,她用尽全力去扯女人的头发,女人发出了惊恐的叫声,秦文杰试图拉开她俩,却失手推倒了林悦。
林悦的头撞到桌角,大脑钝痛,很快就失去了反应,视线的最后,她看见那个女人瑟缩着躲在秦文杰的怀里,满脸惊色……
再一睁眼,林悦发现自己回到了1978年,她刚满二十岁的这一年,也是遇到秦文杰的这一年。
深秋的雨,来的急,也凉,这时候父亲应该还在忙着把收割的稻子运到场院里,用马拉磙子去碾压,而母亲应该还在踩着缝纫机织布,好逢集的时候拿到集市上去卖。
再过几日,秦文杰就会作为知青来到这个村里务农,他运气好,被分配到了棉花厂里工作,也就是这时候,他遇上了林悦,两人一见钟情,坠入了爱河。
脑海里又一次浮现出了记忆最后的那张脸,林悦扶额,太阳穴突突直跳,疼得慌,如果这次是上天要给她重来的机会,她决定再也不要认识秦文杰。
揉了揉酸的发涩的眼睛,林悦想起身给自己倒杯水喝,这边刚想下床,那边木门就被吱呀吱呀的从外被推开了,探出脑袋的,是个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小姑娘。
模样不过五六岁,一双水灵灵的大眼扑闪扑闪的瞅着林悦,一笑起来便有两个小小的酒窝绽开,很是甜美可爱。
“妈,妈!姐姐醒了,姐姐醒了!”小妹林妍圆嘟嘟的脸上满是欣喜,她把手里用牙签沾着的麦芽糖递给了林悦,笑道,“姐姐,你吃。”
林悦这辈子就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小时候的妹妹总是这番乖巧懂事,不仅父母宠爱她,连林悦自己都很喜欢她,只可惜长大后,两人各自组建了家庭,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久而久之,关系就淡了下来。
没想到又可以看见小时候的妹妹,林悦心头一阵酸楚,她轻轻拍拍妹妹的小脸蛋,抹干了泪,宠溺道:“姐姐不吃,你吃。”
林妍似懂非懂的看着满脸泪痕的姐姐,不明白姐姐怎么突然就哭了,她把麦芽糖放到了林悦嘴边,说道:“妍妍吃过了,姐姐吃。”
“噗——”再也忍不住,林悦笑出了声,也不想吓着妹妹,她只好接过牙签,两人你一口,我一口的把这点糖吃光了。
就在林悦还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里时,林母也从外面进来了,她手上还拿着几匹布,显然是新裁的,还没开始缝纫,见女儿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连忙把布搁在了一边,上去关心道:“悦悦醒了?”
林悦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母亲年轻的样子了,记忆里,母亲总是舍不得吃穿,好的总要留给自己和妹妹,也不知道是不是节俭久了,后来条件好了的时候,她想要把母亲接到大城市住,却被母亲多次回绝了。
“妈老了,在这村里呆了一辈子,也有了念想,住不惯大城市,只要我们家悦悦和妍妍过得好,妈这辈子,也就没有遗憾了。”
记忆里,母亲总爱这么说,林悦给她买的补品,她也都是收着舍不得吃,嘴里说着以后别买了,却总爱在街里邻坊炫耀,自己的女儿乖巧懂事。
林妍也说过,人老了,就爱这样。
“今天感觉怎么样,好些了没有?”林母忙不迭的去拿桌上的红水瓶,在已经有些生锈的茶缸里倒了水,递给林悦,“你身体不好,天一冷,总爱发烧,这都烧了三四天了,再不好,你爸可要急坏了。”
“好多了。”林悦接过茶缸,这才觉得口干舌燥,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大口之后,总算舒坦了些。
林母见女儿喝的急,怕她呛着,连忙说道:“哎呦,你可慢点喝,还有呢,别急别急。”
林悦抹干嘴,把茶缸递给林母,问道:“爸呢?”
“你爸去镇上买鱼了,见你总不好,说要给你喝点鱼汤补补。”林母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你这次发烧啊,那村头的医生来看过了,说是之前落下的病根犯了,又着了凉,开了好些西药呢。”
林悦心领神会,母亲在怀她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导致早产,林悦的病根便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林母也因为这件事,总是觉得亏欠林悦很多,可林悦觉得,这件事本就不该怪任何人的。
“我就说我们家悦悦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今个儿等你爸回来,妈就给你烧顿好的补补,你这两天也别去厂里上班了,先歇息歇息,等养好了再去也不迟。”林母边说边托着林悦的后颈,把枕头往下拉了拉,放躺后,还小心地帮她掖好了被子。
棉被上打了好多个补丁,明月往上扯了扯被子,望了一眼头顶,屋顶的黄草已经松动了,露出了小小的窟窿,上午的阳光不算太烈,从那里倾泻,撒了一地的光沫。
林妍去把门关上,林母又用水壶烧起了一壶开水,边忙边说道:“天冷了,悦悦你平时多穿点,免得又烧了,爱美也不是这么个爱美法,哪有姑娘大秋天的还要穿裙子?待会下午我就让你爸把屋顶上的洞给补了。”
林悦轻轻应了一声,心思飘忽。
一切都没有变,这样的场景也在以后的几十年里出现过,在梦里,遥远而又熟稔,想到二十岁的自己,也是村里出了名的一枝花,自从嫁给秦文杰的时候,她便再也没有好好收拾过自己,刚开始两年,丈夫的工作不稳定,她就只能跟着丈夫到处搬家,忽略了打扮。
再往后,他们有了孩子,林悦就更不敢随意花钱了,上到纸尿裤,下到奶粉,哪样不要大几十?丈夫给她的只有那么多,用完了,就要从自己身上挤,等到孩子上学,林悦再也舍不得给自己花钱了,什么英语班,兴趣班,为了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她绞尽脑汁去花钱培养。
别说打扮,她有时候忙的脸都来不及洗。
亏待了自己这么多年,林悦再也不愿意过这样的日子!
草草收拾好心情,林悦决定不要再坐以待毙,这回,她绝对不要在遇见秦文杰,开始自己累死累活,最后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下场。
重新从床上坐起来,林悦去翻衣柜。
林母已经出去忙了,就剩林妍还坐在小板凳上等水烧开。
见姐姐捯饬了好一会,林妍耐不住好奇,也凑上前去看看。
姐姐的柜子里摆着好多条好看的裙子,有夏天穿的纱裙,也有春秋穿的棉裙,各色各样,挂的整整齐齐,一尘不染。
林悦随手拿出来一条淡黄色的棉裙,在自己身前比了比,又对着柜门上的大镜子照了一会,问道:“妍妍,好看吗?”
林妍见过姐姐打扮起来的样子,若是是画中仙也不为过,连忙点点头,说道:“好看,姐姐最好看了!”
二十岁的林悦长相清丽,一双杏仁眼圆圆的,瞳仁又亮又黑,眼里总是泅着水汽,看起来有几分委屈的意思,村里人也总是说她单纯又漂亮,想要提亲的人更是数不胜数,可那时候的林悦心高气傲,谁也看不上。
“唉……”想到这,林悦微微叹气,心道自己怎么就眼瞎看上了秦文杰?
她还记得自己在棉花厂里上班的时候,总喜欢存着点钱用来买新裙子,化妆品什么的,逢年过节还会去烫个头发,漂亮又洋气,谁见了不得多瞧几眼?
林悦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裙,又重新梳了头发,带上发箍,脸上原本憔悴的颜色顿时一扫而光。
这回,她不想再去厂里上班了,她想寻一份新差事,村里新上任的白书记是个读完大学回村的“文化人”,思想开放,为人热情,她决定先去那里试一试,看看能不能重新谋划上一份好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