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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   童玉棠的生活方式一向无懈可击。
      每天一早离开那张五尺宽的床,站在镜子面前考虑穿什么颜色的衬衫,配哪种古龙水;看见保安总是熟练一挥手,然后一个潇洒的转弯把车嵌进最显眼的停车位;走到设计部便对秘书小姐温柔一笑,却对一旁的法国人视而不见;然后晃着钥匙圈走进办公室,等到有灵感的时候就埋头工作,灵感走了就下楼吸烟;下了班去酒吧,向漂亮女人献殷勤,却不记得她们的名字;周末睡到下午三点,喝完咖啡就去健身房,还有听不完的小道消息;每月对信用卡帐单疑惑,会有要记帐的冲动,虽然三天后故态复萌,依然乐此不疲去刷卡;定期和死党聚会,发表对钱和女人的感想;定期一次□□,事后手机里总要多几个拒接电话。
      每每他陷在皮沙发里重审自己的人生时,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如意。二十八岁,身体健康,相貌堂堂,有钱却不炫耀,多情却不滥情。虽然偶尔还要忍受一下童自春的监视和唠叨,但并无损他游戏人间的大致方向。其实他是享受生活的,不像童自春担心的那样,会因为父母离异而性格偏激。十五岁那年母亲告诉他,长期分离带来感情隔阂,于是带着他一同到了美国与父亲团聚。几年后他父母的感情的确没了隔阂,却是彻底的破裂,并告诉童玉棠他会多出一个爸爸和一个妈妈。
      童玉棠还未及做出回应,童自春就登陆了美利坚,并宣布童玉棠会和她一起回国。童自春有一种凌盛的气势,似乎她站在哪里,哪里就是她的领地。于是她在长岛的别墅里总结了指挥家的软弱可欺,和舞蹈家的妖娆成性后,将他们的孩子带回了自己的怀抱。
      童玉棠大体上还是感谢这位姑姑的,虽然他觉得当年他比较愿意留在国外,但毕竟童自春费心给他的少年时代营造了家庭温暖,省去了他到心理医生那里寻求关爱的可能。成年后的生活琐事他依旧会拜托童自春,比如找终点女工,监督厨房的装修,买洗发精和刮胡刀,或是嘴谗了想喝老鸭汤。童自春对他提出的要求都能做到令他成心如意,对他没有提过的要求也关怀备至。有一天他去她家吃饭,偶尔说起现任房客预备退租的事情,童自春立刻发表意见:“退了好啊,那洋鬼子老弄得一屋子香水味。”他暗笑,童自春不喜欢这位房客很久,如今一定落井下石。只是他正考虑换一辆跑车,如果少了房客供起来就比较吃力,他既想住得自由自在,也不想手头拮据。正为难间,童自春又替他解决了问题。

      他皱着眉看着一个女学生站在面前:马尾辫,前面过长的刘海挡住了眼睛,黄黄的发梢,估计开了叉;肤色还算明净,就是不够白皙,还沾了一脸尘土;小家碧玉式的裙子下却是一双白球鞋。他是设计师,最讨厌看见女人的拙劣打扮,不觉眉头紧锁。
      女学生开口:“我是恭晓居,童阿姨向我介绍这里的房子。”
      他维持着绅士风度,带她参观了卧室起居室,阳台过道,厨房和卫生间,还礼节性地说了下周围的交通。恭晓居却上下打量他,问道:“就你一个人住?”他含笑答是,她一想,便对他笑道:“我回去考虑一下。”童玉棠看她连租金都不询问,就知道她不会再来,于是高高兴兴送她出门。
      事后他立刻拨电话给童自春,笑着说:“姑妈您效率真高,就是质量还需保证——我要的房客是男的。”电话那头立刻传来叫声:“是个女的?”童玉棠一楞,叫声继续:“朋友托着我的,我不知道,是个女的吗?多大年纪——若是年轻就算了,一起住不方便。”他挂了电话,心想既与童自春无关,他就更不用操心。他是需要租金,不过不打算和女人合住。很久以前他让一个模特住在隔壁,结果不到一个月模特便不用隔壁房间,不到三个月模特摔了他一记耳光后哭哭啼啼搬走,他在清理模特留下的胭脂水粉时突然想起她一分房租都未支付。从此以后他就吸取教训,将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严格区分,虽然恭晓居不会引起任何浪漫遐想,却足以招致另一些麻烦。这些麻烦他尚未想到,但他知道一定存在。

      隔天是周末,正是酒吧的黄金时段。他藏在阴暗处,一边拿眼睛搜寻着人群,一边漫不经心地将这件事陈述给小山。小山听后嘿嘿直笑:“你妈真体贴,好菜好饭之外,再送个大姑娘来给你进补。”他含笑道:“她不是我妈。”眼神却停在吧台转弯处,一高佻女子正站在那里,凤眼上吊,隐隐含笑,一跟黑色丝巾优雅地缠绕在脖子上,同其女主人一样孤芳自赏。童玉棠嘴角一歪,对一旁道:“她回来了?”小山看了吧台一眼,耸耸肩膀:“不知道。她从来就神出鬼没。”童玉棠一口饮尽杯子里酒,刚要站起来,小山却拦着:“算了吧,老兄。你还想着她?”他笑着一把推开他:“我去打个招呼。”那女子却已看见了他俩,穿过灯红酒绿走了过来。
      童玉棠搂着她的纤腰笑道:“好久不见。”她笑回:“我最近忙得很。”童玉棠道:“真巧,我也忙得很——可还叫我遇见了你。”她纤指一点他的鼻尖,就在沙发上坐下。童玉棠坐到她身边,道:“我忙着养家糊口,你呢?”她一笑:“我忙着离婚。”
      薯片在小山的嘴里“咯咯”作响,他张大嘴叫道:“你不是当真的吧?”女子不以为然:“值得大惊小怪吗?”小山看着童玉棠,随后问她:“你不是为了他吧?”女子“哧”地一笑,眼角瞟着童玉棠:“那不是离了狼窝又进虎穴。”童玉棠微微侧身,好似很生气:“我就这么差劲?”女子拿嫣红的指甲刮着他的侧脸:“那你说个女人的名字出来,是全名——我不要英文名,而且用情人的身份超过三个月的。”童玉棠靠回沙发,眯着眼睛苦思,一会啜着酒道:“她们都是我的红粉知己。”
      那女子叹气道:“如今我发现我有些像你了。前两天在大街上被车撞了一下,我抓起电话拨的却是警局,然后警察问我,你怎么不通知亲人啊。我也想啊,可翻遍了通讯录却没有他的电话——我自己都疑惑,然后想了半天,实在记不得他电话多少。那时我就知道——是该离婚了。”童玉棠唾弃道:“与我有什么关系?”女子笑道:“你要是个女的,一定和我那时一样。”小山插嘴:“不会,他压根不会结婚。”
      童玉棠呵呵一笑,一会又道:“我要等多久,你才能恢复自由?”女子道:“漫漫长路呢——我都吓了一跳。”他皱眉:“怎么?”女子道:“财产分配——听说这是许多仇恨的根源。”他想了想,道:“我帮你请个律师。”女子忙道:“就怕你说这个,我可不想欠你的情。”他笑道:“我既然知道了,这个人情你非欠了不可了。”他看她似有不悦,按住她的肩膀道:“这种事有个律师会帮你很多,你不想给人家搜刮得一干二净吧?我有个朋友是做这一行的,明天我给他电话。”她一蹙眉,他随即坏坏笑道:“感动吧?别忘了知恩图报。”她看他眼睛里闪闪烁烁,就推开他轻嗔:“你别做梦。”
      童玉棠言出必行,真的替梅梅找了律师。只是这类案件往往都要拖个一年半栽,梅梅手头没多少钱,大部分的律师费都是童玉棠代付。他既舍不得跑车,这样一来非得找个房客不可。于是当童自春带着恭晓居再次出现的时候,他对恭晓居的反感打了折扣。
      童自春有演讲天分,她滔滔不绝地陈述了她和恭晓居的某位亲戚的亲密关系之后,童玉棠终于插嘴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租金怎么算?”童自春马上笑道:“晓居还在实习,租金算便宜一点。”童玉棠换了个姿势:“她一个女孩子,住在这里不方便。”
      另外两个女人对看一眼,年长的道:“我当然知道不方便,人家是给我面子,知道你是我的侄子,才放心来租的。所以才让你把租金算少点。”他皱起眉头,年幼的又道:“童先生,我经常会做晚班,所以和你挤在一屋的机会很少;另外我不会用厨房,用水用电都有节制;朋友和同学我也不会带来,一切打扰你私人生活的事我都不会做。”童玉棠问:“这样租给你,我会很不好意思。”恭晓居马上答道:“不要紧,我只要一间房间睡觉。这里距离我实习的医院最近,又在市中心,晚上回来比较方便。”童玉棠想找个委婉的理由拒绝,却忘了童自春会夺取领土管辖权,她一捶定音:“那租金减半,你早些搬进来,再让你外婆来看看满不满意——玉棠,你别站着,去给我们倒杯茶!”

      恭晓居并未像她承诺的那样不打扰童玉棠的生活;相反,从她搬来的第一天,她已毫不留情地控制了领空。童玉棠双手抱胸,斜倚在门上,皱眉嗅着:“什么味道?”恭晓居也嗅:“什么味道?”童玉棠看着地上几个积灰的大箱子,问她:“你学什么的?尸体解剖?”她尴尬一笑:“这些书有些年月了,改天我拿出来晒晒。”他又指着蛇麻袋:“那里面是什么?”她一边打开一边说:“是药材。”童玉棠知道屋子里的味道是哪来的了,他看她打算把它们一件件拿出来,脱口而出:“扔了吧。”恭晓居没听清,转身问他:“你说什么?”他朝天花板看了一眼,然后说:“你慢慢整理,我出去了。”
      等他在外溜了一圈回来,恭晓居已把客厅整理干净,除了还有淡淡药味轻浮,一切同她搬进来之前一样。她好像洗过澡了,套了件大号汗衫,坐在沙发上看杂志。他说:“钥匙还没配好,你再等几天。”她点点头,接着看着五颜六色时尚杂志,横七竖八堆在一处,就问:“听说你是做这行的?”他拿过她手里的那本,哗啦啦一翻,接着朝边上一丢:“这些都过时了,没什么好看的。”她却拿过来道:“挺好的——用来打发时间。”他就在一旁坐下,打开电视机,拿着遥控器转台,偶尔看见恭晓居正拿眼睛瞟他。他问她:“你什么时候上班?”恭晓居还在翻杂志:“这个礼拜晚班,我白天都在家。”
      除了租金太少和中药味无法散去,童玉棠对这位房客还能容忍。晚上他回家时她往往已出了门,双休日她一般会去图书馆,这座公寓等于他一个住。她白天在家的时候还会打扫房间,冰箱里多了矿泉水,新鲜蔬菜和点心。偶尔他带女人回来,她都能做到视而不见,躲在自己房里不出来。不过童玉棠一向铁石心肠,对自己租房的目标也很明确,他一边嚼着冰箱里的蓝莓蛋糕,一边考虑登则广告再找个房客。
      一天凌晨他起床去盥洗室,揉着眼睛往前走,突然客厅里的灯一亮。他半梦半醒,却听见恭晓居叫了一声,他再揉眼睛,看见她拿着钥匙站在大门口,一脸错愕。他不以为意,只说:“回来了。”然后径直往前走。第二天黄昏下班时,她正赶着出门,看见他就避开。他拦住笑问:“怎么了?”她咬着嘴唇,脸有点红。第三天两人都休息,一早恭晓居就叫来了师傅换锁。童玉棠给吵醒已然不快,看见隔壁房间的大门已经易主,不觉黑了脸。
      恭晓居看他醒了,理了包就要出门,他一手挡住问道:“你干什么?”恭晓居道:“我既租了房,总得有点隐私吧。”他叫道:“我是房东!你换锁之前不先通知我?”她有些理亏,还是轻轻说:“就换一把锁。”他怒道:“就换一把锁?哪天你偷偷把大门的也换了,你预备反客为主对吧?”她给他吼得有些害怕,只说:“已经换了——”他瞪着眼睛:“那就换回来!”她急道:“你要是光着身子走来走去,我总得把门锁上!”
      童玉棠知道她为什么换锁了,摇摇头说:“没办法,这是我的生活习惯——不脱光了我睡不着。”她瞪着他说:“这我不管。换锁是为了安全。”他歪嘴笑道:“你把我当色狼,又非要住在这里。”她气道:“若找到别处我一定搬走!”他叹一声:“终于说实话了。”她拉开他的手:“好了,锁已经换了。以后我尽量不打扰你,你也最好顾及一下同住的礼仪,毕竟你我各有所求——那我们就各取所需,相敬如宾吧。”他呵呵一声,心想这丫头倒是能说会道,心里有所不甘,就调笑:“你砸了我的门,又占了我的便宜——前天晚上可是我比较吃亏。你倒先申诉起来了。”恭晓居便要夺门而出,童玉棠还在后面道:“你不是学医的?应该什么都看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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