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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海上的神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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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风浪很大。
大洋中心,深不见底的水面上漂浮着一艘形单影只的船。我和黑瞎子在这艘半大不大的船上,已经度过将近两周的时间了。
这是一艘英氏的私人船只,船的功能一般般,不太适合远洋航行,毕竟是我们半路劫来的即将退休的老家伙了,驾驶室里还留有上一任船长的生活痕迹。我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看起来我们还得在这艘船上度过更多时间,并驾驶它跨越大洋。
“Black Pearl, bring me that horizen. ”刚出发的时候,黑瞎子显得兴致高昂。
“你也看《加勒比海盗》?”
黑瞎子觉得好笑,“我又不是老古董。”
“那好吧……新古董?”
我听见他笑了一声,“听着就像是潘家园的。”
“太高端了,我说的是义乌小商品市场的。”
“我这么不值钱吗?好伤心哦。”黑瞎子作势捧了捧胸口,我看过去,他眉眼间分明没有受伤的模样,连眉毛都带着笑意。
什么呀,这不乐得很吗。我不禁莞尔。
“对了嘛,笑一笑。小姑娘老皱着眉头做什么?太严肃了,显老。”
“再显老也比不过您老啊?”
“那可不一定。你怎么知道别人不会认为我们是姐弟?母子?”
“……就你话多!”我佯装生气,却只换来他更开心的笑声。
这人怎么从来都没个正形啊?我在心里嫌弃得不行,脸上却是藏不住的笑意。黑瞎子身上好像有一种魔力,只要待在他身边就会觉得开心。我是一个有点容易焦虑的人,但在他身边的时候我的焦虑总是消失得很快。大部分情况下,都是我被他的情绪感染,一起无厘头起来。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脑子里什么也不想了。我犹豫了半天,还是问了一句:“你说我们回得去吗?”
“回得去。”他斩钉截铁。
我有些惊讶:“这么肯定?”
“Captain Blind Black 绝不食言。”
……什么呀。
我还没开口说些什么,就见他转头看向我。隔着墨镜我看不清他的眼睛,但我的确感受到了他眼神里的坚定。阳光打在他硬朗的面庞上,勾勒得他像一尊美术雕像,我看得有些呆了。这个角度的阳光照着眼睛应该不舒服,我见他很快他就把头转了回去,还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顶帽子戴在了头上,帽檐正好能挡住太阳。
等会儿,这帽子怎么看着这么眼熟……这不是在岸上的时候,我在小摊上说他戴着好看的那顶吗?他什么时候拿的?给钱了吗?
他哼着歌驾着船,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我欲言又止。船只离岸越来越远了,我想这可能变成永远的未解之谜了吧。
说来惭愧,虽然只在近海区开过,但我是有游艇驾驶证的,也有驾驶经验。黑瞎子没明说,但他知道我有很严重的深海恐惧症。连潜水都只能在明确看得见水底的区域进行的我,跑到大洋上面对惊涛飓浪,可想而知会发生什么。海上的风浪天很容易变成噩梦,不,或许这本来就是噩梦。我不知道我的恐惧什么时候会发作,自然不能打包票能在危机场合作出最佳判断。这样的天气,在这样的海上,小小的失误都会让我们葬身鱼腹,我也完全没有信心撑起两个人的生命安全。所以他义无反顾地成为了这艘船的新船长。我的工作,则是尽量不给他添麻烦,且在不发作的情况下力所能及地提供一些帮助。
说实话,我这些微小的贡献在他无数次的化险为夷和维持前行的平稳面前不足为道。
我问他,“Captain Black, 虽然这两周我好像什么也没做,但我在船上应该也有一席之地吧?你说是副船长好听呢还是管家好听呢?”
黑瞎子煞有介事地思考了一会,“Siri。”
???
Why?
我满头问号地要他给我一个解释。
“提供细致的陪聊服务和答疑解惑功能,还附带低级笑话大全,对话质量比Siri高多了。堪称Siri Plus。”
合着我就是个人工智能呗?这个低级笑话又是怎么回事?我的笑话不好笑吗?
我刚张嘴,发现黑瞎子已经笑得抖起来了。
这又是一个晴天,和刚出发那天天气很像。阳光打在他笑得花枝乱颤的脸上,把他发青的胡茬照得一清二楚。比起刚出发那会儿,现在的他沧桑了不少。发丝开始成缕,刮不干净的胡子在他脸上像是半永久的面纹一样,脸上因为没有很好的清洁条件粗糙了很多,看上去连肤色都变深了一些。我心里愧疚着。
这段时间我发作得有些频繁。在发作的时间里,我都是缩在驾驶室的角落里度过的。在我们互相能看见的角度,我用有些发抖的声音强装镇定地和他聊天。如果说张起灵是吴邪和胖子的底气和定心丸,那么黑瞎子大概就是我的底气和定心丸了吧。在这茫茫的大海上,只要看见他、靠近他,就会觉得分外安心。
我被他那被阳光照耀的脸晃了眼。他的笑容好迷人,我明明没有喝酒,怎么微醺了?是不是有人说过男人就像酒,需要细细品?想不起来了。如果没有人说过,那就是我说给黑瞎子听的吧。
再后来,我们的航行变得又短暂又漫长。短暂在根据我们自己的记录,我们也不过又经历了两周;漫长在我们不知不觉已经丧失了部分时间的概念。
在我们的视角里,我们不知道在海上漂荡了多久,也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所有的卫星定位失灵了。设备不能用,我们只能凭借一些生活常识判断方位。不过很幸运的是,船上的生活物资还有很多,船体没有漏水和损伤,动力完全可以支撑到我们回到陆地。比起出发不久时的慌乱与无措,我逐渐把这次航行当作一次意外的旅行来享受。风平浪静的时候我甚至会主动换下他,让他好好休息,自己来开船。
海洋与航行不再是我的噩梦,黑瞎子像根定海神针一样杵在船中央,这方小小的驾驶室就是滔天巨浪里唯一的令人安心的存在。
最近的天气不太好,比起前几周风浪更多了些,大洋中心的深海巨浪向来持续得久。在黑瞎子身边待得久了,我对大海的恐惧也渐渐淡去了。起浪的时候我不再缩着,而是站在他的身旁和他一起面对。恐惧来得一阵阵的,随着海浪的起伏很快便消散了。
数十米乃至数百米高的巨浪隔着玻璃来看也不过如此,黑瞎子总有办法甩掉浪锋的追逐。
“怎么样,是不是并不可怕?”他努力稳住船只,语气没有看上去那么吃力。
“嗯,找到规律就能避开,卷不进去的。小船也有小船的好啊。”
他轻轻地笑了。
不知不觉间他影响了我不少。比如现在,虽然周围没有镜子,但我知道我脸上一定有和他一样的笑容。
在船上的日子里我大部分时间都在观察他。我看他驾船,看他休息,看他与浪搏斗,也看他同海豚问好。在海上呆的时间久了,我甚至觉得他要和这海融为一体了。他的内心很平静,这航行对他而言不比呼吸困难多少。在风浪大的某些时候,我甚至见他展露过少见的野心与征服欲。我偶然瞥见的时候,他的嘴角是带笑的。船体的晃动十分剧烈,他的笑容显得不那么真切,我却能精准地捕捉到。正如现在这样。
他的笑容越来越自得了。
风浪之夜过去,第二天是晴天。天光刚刚划破天空的时候,我们遇到了鲸群。
深海里的庞然大物在海面上上下下,好不快活。它们巨大的胸腔发出阵阵吟叫,仿若来自远古的呼唤声回荡在整片海域。只是随之而来的浪打得我有点不好,又开始有些晕船了。
我的臭毛病可真多。我无奈地叹了叹气。
其实我也分不清这究竟是晕船还是晕鲸,船晃悠悠的,鲸们也起起伏伏的,我的脑袋也随之变得晕晕乎乎的。我又看见了黑瞎子的笑。
海上的日出是清凉的暖色,现在的我们已经对海的咸味不那么敏感了,但是这次我觉得瞎子咸得好鲜,像我最爱吃的海鲜一样令人垂涎。这次旅程突如其来,又很漫长。当我终于战胜我内心的恐惧后,我第一次注意到他的状态:他在享受。
这一路上我们其实见过很多次鲸群,我都没有很深的记忆,只是很害怕他们会制造大浪打饭这艘船。这次大概因为是我难得没有睡着,而且状态还不错,所以我观察得分外仔细。眼前的景象美到令我几乎无法呼吸,跳跃的鲸,喷出的水柱,波光粼粼的海面,温度和颜色都恰到好处的阳光,还有,迎风而立被吹起发丝的他,脸上的笑容明媚到我又看呆了去。
那种很强烈的感觉又来了,我是个局外人,而黑瞎子则是属于海上的,属于孤独的。正如之前他有过的关于我和Siri的形容,我在船上唯一的作用大概只有给他添点人气吧,不至于当场成仙。
黑瞎子回过头,“烧点开水吗?淡水快喝完了,要重新蒸馏。”
他背光而来,和这片海,和这鲸群,和这风融为了一体。
我看得有些呆了,好像见到了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