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棠玉宫中事》七炼银

4、瞒天过海计

　　苏太医和迷药这事还未弄清楚，棠玉宫又发生一件大事。
　　就在四月初十，皇帝身边的福公公突然来传了口谕，说圣上要摆驾棠玉宫，请晚嫔早做准备，个中意思不言自明。
　　他一走，沉寂已久的棠玉宫就沸腾了起来。
　　“苏公公，皇上终于想起我们娘娘了!” 元意双手攥住小满的袖子，连蹦了好几下，转眼又险些热泪盈眶。
　　小满不着痕迹地把袖子扯回来，看着皱巴巴的袖口，瘪着嘴点点头。元意以为她也是感动到无言，就贴心地拍拍她的肩膀，感同身受道：“是啊，我们棠玉宫也终于要熬出头了。”说完就一溜烟跑去准备了。
　　留在原地的小满却叹口气，把袖子抻抻平。刚做好的春装，才穿了半天，又得重新熨烫了。
　　傍晚，天边霞光微红时，众人翘首以待的皇帝陛下终于驾临了。
　　宫中的六个人早早就排成一溜候着。
　　御驾停下之后，晚嫔听到悠长的通报，才慢慢从殿中走出，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如何。但观一举一动，小满只觉得她极不情愿。
　　现在小满一看晚嫔，就能想起话本子里的官家小姐。
　　这让她揪心不已：姑娘明明不愿，却还是无法拒绝侍奉皇上，真是天可怜见儿的。那么多迷药备着，明显是不想侍寝。这多像话本里那个官家小姐百般逃避与将军合寝啊。
　　只见一直垂首的女子跪下行了礼，身着蟠龙锦袍的天子随意伸手扶起她，二人就一前一后进了主殿。
　　翠晓跟进去伺候他们用晚膳。剩下的小太监小宫女都留在外面。
　　因着福公公在也正殿门口。大家不敢在放肆，所以都格外安静恭顺地站在那里。
　　小满也敛首垂眸立在一边，却任思绪继续飘远了。
　　若晚嫔的心上人苏哥哥，他眼睁睁看她入宫，无奈之下帮她配了迷药，这一切似乎就说得通了。自己真是糊涂，那日竟拿着药粉去问他。
　　今日皇上宿在棠玉宫的事，明日估计就传遍各宫了。等苏哥哥听到消息，定会很难过。
　　小满暗下决心，下回请脉要给他们两个创造些独处的机会，让他们好生说说话才行。
　　“呦，翠晓姑娘。” 福公公突然尖细的一声招呼，瞬间把神游天外的小满拉了回来。
　　原来这边皇上和晚嫔已用罢晚膳。
　　宫女们进去收拾了碗碟，然后各自下去休息。福公公也和翠晓去了偏殿值守。
　　许是白天想得太多，小满做了一夜的梦。
　　梦里，苏太医和晚嫔牵着手逃出宫去，却被皇帝的追兵逼到断崖边，二人含泪相对，而后双双跳了下去，至凄至惨。而在梦里她只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动也动不了。小满又伤心又着急，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醒来发现枕头已然被泪水打湿了大片。
　　第二日，顶着肿成了桃子的双眼，小满打了盆冰凉的井水，憋口气把脸泡进去。过后还找来茶包敷了又敷，心道：我以后还是不要看话本子了。
　　她刚把脸上的茶水擦干净，元意就气喘吁吁跑来，“不好了，苏公公，皇上在前院发了好大的火。”
　　小满大惊，担心是迷药之事。顾不上多说，拉着元意去了前院。
　　两人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跪着，竖起耳朵来听。
　　“出了这档子事，竟无人解释得出，朕要你们有何用！”皇帝怒不可遏。
　　“皇…皇上息怒啊，奴…奴才马上…马上就查，皇上千万莫要气坏了身子。”只听福公公哆哆嗦嗦地说。
　　“好，今日之内朕要一个答案，否则拿你是问。”皇帝说完哗啦一声甩袖就走。
　　好像并不是迷药的事情呢。小满微微松了口气。
　　待周遭声音消失，二人抬头，皇帝已然出了棠玉宫。她们赶紧起身，却面面相觑，还是一头雾水。
　　这时，苗子也从不远处起来，见到她们两个这模样，走过来道：“看你们俩这样子，定是一无所知。我可是一早就在前院伺候。若你们求我，说不定我会告诉你们。”
　　元意立刻拉住他，恳求道：“苗公公求你了，就告诉告诉我们吧。”
　　苗子虚荣心得了满足，却故作迟疑：“…那我就给你们讲讲？”
　　二人忙连连点头。
　　原来，昨日晚膳后，皇帝和晚嫔就双双倒地，失了知觉。今早醒来时，皇上发现自己堂堂九五之尊竟躺在地上睡了一晚，且浑身酸疼，什么都记不得了。
　　他登时就怒了，明明膳食都是御膳房做好了送来，也都验过毒。更离谱的是，昨晚的菜还有几个赏了下面的宫人，但他们都无事。怎么偏偏就他和晚嫔中招，想来甚是奇怪。因晚嫔也同样昏倒，一无所知，皇上无法怪罪于她，只能把火都发在福公公身上。
　　晚嫔确实没有被发现。小满提着的心又放下来些。
　　下午，福公公带了个验毒的太监来，把棠玉宫里里外外、杯盘碗碟都仔细查验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发现。面如死灰地离开了。
　　无意中，小满听见福公公跟那位验毒的公公说：“皇上召了几个太医来把脉，都说龙体无任何异常，真是奇了。”
　　那迷药还挺厉害，居然切脉也切不出来，她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皇帝盛怒而去的当日，棠玉宫里还一位举止反常，便是翠晓。
　　她从早上进殿撞见帝妃二人昏迷过后，就心不在焉。在棠玉宫熟悉的院中走路，还能差点撞上水缸。若不是小满刚好在旁边，伸手拉了她一把，估计就要栽进去了。
　　用过晚饭，苗子又过来敲门。
　　小满开门就见他站在那儿，带着几分幸灾乐祸道：“翠晓姐姐帮娘娘备汤沐浴的时候不慎烫了脚，娘娘说叫你去替她。”
　　小满想起翠晓白日里的恍惚，顾不上与他多说，赶紧去提水。
　　水房的柴火灶上，一口大铁锅中剩下小半锅水。但木桶却不见踪影，小满只得去殿里找。
　　在晚嫔住进棠玉宫之后，这还是她头一次入得内殿。小满好奇，就顺便多瞧了几眼。
　　寝殿里布置得比想象中还要简单，床、桌子、屏风寥寥几样，一览无余。
　　桌上摆了套茶具，地上铺着暗红色地毯，床用素色帐幔围了，四角挂了药草香包，屋子里都弥漫着清凉微苦的气息。
　　这怎么瞧都不像姑娘的房间，起码和小满见过的闺房大相径庭。
　　角落里那架四折蜀锦屏风横向打开，将黄花梨木浴桶围起来。晚嫔站在屏风边，顺手理了理上面挂的布巾。转头看到小满来了，只冲她微微一笑，弯腰捡起地上的木桶递给她。
　　小满接过水桶，福了福转身出去。整个过程两人一言未发，却觉得很有默契。
　　三四趟，终于将那半锅烧好的水都送完。
　　“娘娘，冷水放在旁边了。”她搁下桶问道，“需要叫人伺候沐浴吗？”
　　“不用，我自己就行。你去吧。”她柔声道。
　　小满垂首告退，转身出去，并顺手轻轻替她带上了门。
　　晚嫔沐浴竟无人在旁伺候，这让小满有些吃惊。她想到自己在家沐浴时，都要两个丫鬟在边上帮忙洗发和擦背。
　　传闻户部尚书家的小姐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看起来并非如此啊。

　　日子一天天过去，平淡如水。
　　只听说福公公到最后也没查清帝妃晕倒事件的内因，所以被罚了半年的例银。
　　翠晓烫得不轻，还在养伤。小满抽空去太医署找苏沐取了些上好的烫伤膏来给她。
　　自此，晚嫔沐浴备汤的重任就落到了小满头上，她便隔日就要去烧水提水。棠玉宫这么多小太监小宫女，晚嫔偏偏只许她一人进内殿，应当是因为相信苏沐，或者是爱屋及乌罢。
　　旁人看了都觉得小满因为表哥是太医，受了娘娘的青睐。只有她，倒是巴不得做个无人搭理、收拾库房的小太监。
　　但辛苦归辛苦，自打把晚嫔带入话本里的官家小姐，小满就很心疼她。觉得哪怕自己日日烧水备汤，与她忍受的比起来也算不得什么。所以吩咐的事，也就默默地都做了。
　　渐渐，小满也发现晚嫔沐浴只用薄荷与澡豆，女子素日爱用的花瓣香露一概没有。寝殿也只焚些沉香松柏类的清朗之香。
　　她似乎是不喜甜腻香料的气味。
　　真是个特别的姑娘。小满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