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思》穷*阁

1、第一章

　　清晨阳光穿透雾霭的时候，他睁开眼。
　　入目是熟悉的无边田野，炊烟袅袅，耳边传来的是大人唤醒小孩的声音，还有小孩被吵醒咕哝的抱怨。
　　依稀记得娘亲总会在做完早饭后叫醒他，看着他吃完后再送他出门，然后倚靠在门框上直到他和同村小孩一块走远了才回去继续干活，这时候阿爹则往往出去看田了。
　　隔壁村的私塾距离家里蛮远，他跟几个小伙伴总是抄近路从田埂间绕过去，然后在私塾上完早课后把早上娘亲准备好的午饭拿出来吃，等太阳快落山了才结束一天的课程回家。
　　这样的生活他原以为可以直到永远，但后来才发现，世事真的很难预料。
　　比如他到现在仍然记得，那日清晨娘亲照常送他出门，然后阿爹在院子里劈柴，同行的小伙伴也开开心心的玩闹……
　　哪里知道，晚间回到家里的时候，炊烟依旧袅袅，屋子里却是寂静的可怕，然后便看见了让他永生难忘的一幕：院子里干干净净，厨房里柴火烧的噼啪响，阿爹躺在房间地上，没了呼吸，娘亲躺在床上，鲜血把朴素的床单染的通红……
　　外面不约而同响起很多哭声，那是同行的几个小伙伴的声音。
　　他站在房门口，没有哭，只是沉默的站着。
　　“想报仇吗？”
　　一身黑衣的男人出现在他身后，声音淡淡的。
　　“你杀的？”七八岁的少年，本该是天真烂漫的年纪，无忧无虑的生活在父母的羽翼下，现在却是似乎瞬间长大。
　　“是啊。”他垂头看着他的背影，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倔强，隐忍。
　　“我会杀了你。”少年转头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毫无起伏的语调，没有杀气，也没有令人胆寒的气息，只是很平淡的说出这么一句让人记忆深刻的话。
　　男人直视他的双眼，良久，沉声：“虹门七大杀手之一，紫，记住我的名字，若你今日能活下去，我便等着你来找我报仇。”
　　少年深深地把他那张脸记在心里。
　　而多年后的某一天，少年单枪匹马闯入虹门，杀了七大杀手，灭了虹门上下一百多人，便扬长而去。
　　但，报仇了也无济于事，因为当年死去的父母等人已经回不来。
　　风吹过田野，带动禾苗摇曳，远处的山峰上成熟了的野果经阳光照耀更加显得可人，少年盘膝坐在悬崖边缘的大石上，目光没有焦距的发着呆。
　　洛月城的端木王府是整个大新朝最美丽的地方，天然形成的湖泊，人工雕饰的建筑，还有那被人精心爱护的花草，无一不显得绿意盎然，妙不可言。
　　“找到了？”
　　被各色开着的莲花围绕在湖中心的是一座凉亭，一身锦衣的少年凭栏而坐，及踝长的墨发披散在身后，一半落在长凳上，一半垂至暖色的地毯上，说话时嗓音很轻，神色很淡。
　　黑衣的侍卫无声踩上桥头，刻意把全身气息收敛，默默走到凉亭里，才将指间捏着的字条打开，先是看了一眼，才难得露出一抹笑来，“找到了。”
　　少年许久没有过其余表情的脸上终于找到一丝笑模样：“在哪里？”
　　黑衣侍卫直勾勾盯着字条上黑白分明的字体，一字一句念出声：“遍水城禁水镇麦香村。”
　　“居然躲到了这么一个地方。”少年勾唇轻笑。
　　黑衣侍卫不吭声，只悄悄退了下去。
　　守在院子门口的几个侍卫见送信的哥们完好无损的出来了，都狠狠松了口气，“王爷没怎么你吧？”
　　黑六拍拍胸脯，庆幸道，“这次的飞鸽传书终于说找到了，王爷很高兴。”
　　几人纷纷表示他运气好，然后各自转身，默契的去准备出行事宜。
　　“……怎么有股恶寒的感觉？”悬崖边上坐着的少年突然打了个寒噤，搓着连大太阳都晒不暖和的胳膊，不知为何总有种要大难临头的恐慌感。
　　而与此同时，洛月城那边的端木王府大门前，浩浩荡荡起码有几百侍卫围着的一辆豪华马车，就这么引人注目的出发了。
　　“出个门都要这么大的阵势，王兄这是生怕他的仇家找不到他？”
　　距离城门不远有一座茶楼，靠窗的位置正坐着两个少年，一人白衣，一人蓝衣。
　　“想杀他的人虽然很多，但真正能伤到他的人却是很少。”蓝衣少年端起茶杯，笑眯眯的道了一句，顺便伸手摸了一把白衣少年的脸，再开口时嗓音压的有点低，“之前某人可是说过今日要好好伺候我的，怎么，想赖账？”
　　白衣少年瞬间涨红了脸，“谁想赖账了……”
　　那边马车在侍卫包裹下驶出城门，端木锦则半躺在马车里把玩着一枚玉佩，眸色含着沉沉笑意，上一回被你跑了，这一回却怎么都不会再放你走。
　　麦香村的日落很好看，付小故没事的时候总要守着看着太阳完全下山才离开，回去自个儿搭的木屋里。
　　为了躲开那个人，他甚至不敢住在有人烟的地方，但即使如此，他仍然要过一段时间便换地方住。
　　回到木屋里，照常随便煮了点东西吃，又坐在烛火旁把贴身长剑仔细擦拭了一番，便熄了蜡烛睡觉去了。
　　然后难得的做了一个梦。
　　梦中有那么一个锦衣少年，总是喜欢让自己陪着，吃饭，练剑，出远门……十岁以后直到十七岁之前的生活，付小故的身边，无处不在一个叫端木锦的人。
　　被吓跑是因为少年说了“喜欢”，而他承受不起……
　　突然就被惊醒，久违的心慌感涌上心头，付小故没有丝毫犹豫的从床上爬起来，拿过一旁早就准备着以防万一的包袱甩上肩膀，长剑紧紧握在手中，拉开木门走出去，辨认了下方向，选择了往东方逃亡。
　　几乎是他刚走没多久，木屋旁便出现了几个手持火把的黑衣人，中间围着一个锦衣少年。
　　“王爷？”见自家王爷居然没吩咐人去追，旁边站着的黑一黑六都觉得纳闷，好不容易找到人在这里，也不远万里追过来了……怎么现在却不追了？就这么让人跑掉？
　　端木锦抬手轻触木屋的门扉，一点一点的描绘着上面那些刻痕，这些都是那个人亲手留下的痕迹。
　　天将破晓之时，付小故到底是被抓住，一行人强行把他带回了那间木屋。
　　太阳还没出来，天色却已大亮，木屋的门开着，旁边隔着老远围了一圈黑衣侍卫，几人将付小故放在木屋门口，便识相的退出蛮远站好。
　　付小故看着那人，没有说话。
　　端木锦笑笑，“快点进来坐啊。”
　　付小故走过去了，才想起来这里只有一张凳子，而且还被那人坐着。
　　端木锦抬手抓住他手腕，直接把人拉到自己腿上坐好，双臂一伸一揽，更是将他禁锢住。
　　付小故一愣，木屋门已经被从外面关上。
　　“初阳……”端木锦低头含住他耳垂，声音温柔得有些悲伤。
　　初阳吗？付小故怔了怔，这是两人相识的第一日，端木锦给他取的字。一个只有两人知道的字。
　　“跟我回去好不好？”这世上也就只有付小故可以让端木锦说出类似哀求的话，别的人都只能见识到他的霸道和无情。
　　“不。”下意识便拒绝。
　　端木锦没有生气，只是微微笑着将人打横抱起，放到了床上，然后整个人压上去。
　　付小故猜到他要做什么，却只蹙了蹙眉，没有挣扎。
　　端木锦轻而易举便解开他腰带，一手在他腰间流连，一手则攀上他肩头，唇从额头一路往下，于薄唇处舔舐啃咬，纠缠嬉戏，离开时勾出长长的银丝，又一点一点顺着银丝落回去，在脖颈间留下一个个痕迹。
　　付小故喘息有点重，双眸雾蒙蒙的盯着少年。
　　端木锦柔声安慰，“很快就好了。”这下子是把前戏全都省略掉，直接伸手去扯少年裤子……
　　醒来的时候，嗓子沙哑的几乎发不出声音，全身也酸痛的很难动弹，付小故干脆手一伸，拍了身边睡着的人一巴掌。
　　“怎么？难受？”端木锦立即睁眼，凑近过来询问。
　　“水……”一开口，声音小的差点听不到。
　　端木锦瞬间惊醒，下床给他倒水喝。心里心疼的不得了，好像太过了……
　　连续喝了几杯水，付小故嗓子终于好一点，可以好好说话了。
　　端木锦给他掖好被子，重新在他身侧躺下，轻声，“你好好歇着，我们过两天再走。”
　　“去哪里？”付小故很想说不走的，但没敢说出口。
　　“你以前不是一直说要去看青山绿水，大漠孤烟？”端木锦拥着他，嗓音怀着很浓的怀念，又有点期待，“现在我陪你去看，不好么？”
　　“……好。”付小故仍清楚的记得少年说过的话：我可以陪你去游山玩水，但作为交换，你要一直陪在我身边。这种交换其实不等价，但他却心甘情愿。
　　“雨后的遍水河，日出的烟雨山，日落的墨海，塞外的大漠……这个世界上那么多美景，我想陪着你一一看完。”这其实也算是一种变相的告白吧。
　　付小故好笑，这个人一如既往的喜欢拐弯抹角。
　　将近正午，一群黑衣侍卫们默默看着正在煮粥的小锅，苦不堪言，王爷和夫人是有的吃了……他们怎么办？
　　黑一冷冷看向一群人，说出口的话就：“猜拳吧，输了的人下山买吃的。”
　　然后一行十几人很默契的围成一圈，数了一二三后纷纷伸出手来……除了某个人出了拳头，别的都是布。
　　黑一率先看向黑六，“豆浆包子就行。”
　　其余人也赶紧开口，一时间周围人声鼎沸，都是“饺子”“汤圆”“炒面”……之类的字眼。
　　黑六默默咽下一口老血，同时还要拼命把所有菜名记住，当真是比跟人打一架还累……
　　付小故跟在端木锦身后出来吃粥，结果打眼一瞧周围十几个侍卫，发现人人手里拿着的吃的都天差地别，不由就有点眼馋，看了某王爷一眼。
　　端木锦早就习惯他们的作风，只给付小故乘了满满一碗清粥，语气平淡，“等你身体好了才能吃。”
　　某人只好乖乖吃粥。
　　黑六突然笑了一声，付小故脸不由有些红，端木锦轻飘飘乜了黑六一眼，黑六转开视线，其余十几人的表情便落入眼里：这作死的……
　　黑六：“……”别以为他没看到他们刚才也笑了！
　　吃饱喝足后一行人便下山去了，毕竟山上实在不适合风餐露宿太久。
　　付小故趴在端木锦背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跟他聊着，“我记得那次离开时你不是受伤了？现在还没好？”
　　“嗯。太医说虽然没大碍了，但最好不要舟车劳顿，不然很容易复发。”
　　“那你还来找我。”
　　“我太了解你了，我要是不来，他们即使抓到了也能被你半路跑掉。”
　　“……黑一他们其实很厉害的。”
　　“但你是我的，他们不敢伤。”
　　众侍卫：王爷你总是一副要是伤到夫人一丝就杀了我们的表情……谁敢违逆啊！
　　付小故默了默，转移话题，“我怎么听说你要娶丞相府千金了……”说完恨不得扇自个儿一巴掌，让你嘴快！
　　众侍卫身子僵了僵，胆寒的各自退了一步，才目不斜视的继续往前走：俺们什么都没听到！
　　端木锦眼神冷的跟冰碴子似的，“谁跟你多嘴的？”
　　付小故干笑一声，“听说的。”
　　“我只会娶你。”除了这一句，端木锦再没说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