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君心似我心》仪歌

55、夏日记

　　夏日的午后，太阳正烈得像火焰，地上烘烤得散发出热热蒸汽，空气中都氤氲着被蒸腾成蒸汽的水汽。
　　人的模样仿佛也要扭曲了去，在空气中变成模糊的一片片印记。
　　难得吹过一阵风，才让人觉得舒服少许。
　　正是这样午休的时刻，房里寂静无声，房外知了乱沸。

　　“……笨蛋，再过去一点，还差一点啦！你胆子怎么这么小！”女孩子梳着小辫子，抬头仰望着高高挂在树上的人，脸上都是不满的烦躁。看男孩子还是笨手笨脚不敢动，她小小声咒骂起来，“说什么没问题，没本事就别妨碍本姑娘啊，害我现在也没办法上去！”
　　“我……我拿得到的！”树梢上的男孩子穿一身上好的锦缎，被下人们整理得干干净净的脸上已经黑了一片，加上汗水洗涤，污了一张本来秀气的面容。
　　小女孩在树下来来回回走了两摆，“不行就快点下来，我自然有办法！”
　　男孩子似乎动摇了一点点，低头去看树下的人。不看不打紧，这一看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爬了这么高！地上的小姑娘已经看不清面容，只有红色的一点。
　　汗不自觉又滑落到下巴上。

　　“丽儿，我……我下不去了！”男孩子终于克服怕被嘲笑的情绪，带些哭腔地大声喊下面的人。
　　被叫丽儿的小女孩听了先是一愣，而后就蔑视地看了一眼树上的人，继而大笑起来，“哈哈……你笨死了，那你就在上面呆着吧，等有人看到你了再说！或者你就喊人试试，让大家都看看你这没用的鬼样子！”
　　“丽儿……我，丽儿你……”男孩子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也顾不上了，真打算叫人。他先死死巴紧了树干，就开始想喊谁比较好。这大中午的，下人们都在主子房里伺候打扇，没什么人走动。否则他们也不会选这时候偷溜着来院子里玩耍了，虽然是丽儿来喊的他。

　　丽儿倒也没走，看了看四周，的确没什么人。若是在自己家里还好，但这里可是苏家，听说下人本就不多，若是去打扰大人们，估计她也少不了被骂。
　　算了，干脆不管那个笨蛋了！丽儿打定主意就要走时，看到一个人朝这边走过来。
　　虽然是夏天，那人还是穿得挺厚的，看头上的发冠似乎是苏家的人？苏家最小的一位叔叔听说也十几了，是哪一房的少爷吗？
　　丽儿看他越走越近，才看清他手里拿着一本书，已经卷起握在了手里，正抬头看着树上的某处。踏着暑气，丽儿看到他脸上却是清爽舒适的模样，好像一点也不觉热。

　　长衫也是苏家的样式，丽儿确定了他的身份，就想跟他说话。
　　男孩子在她身前三步站定了，揖手行了礼，“陆小姐好。”丽儿微微吃惊，她并不认识他，为何他竟然知道自己？看清男孩抬起的面容才微微脸红，那好看的眉毛下一双眼清澈明晰的黑，瘦削的脸沿着脸线到下巴，嘴角隐带着一丝笑。
　　那一刻丽儿瞬间忘记了树上还在挣扎求生的人。
　　“秦公子是否是需要帮助？”回神的时候看到男孩子微微皱着眉问着，她自然不知道男孩子已经重复了两遍这句话了。

　　“啊？他啊……”丽儿抬头看到可怜的秦公子还紧紧抱着树干趴在那里，而她的水球就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
　　男孩子好像确定了需要他的帮忙，上前抬头问树上的人，“秦少爷，可以往回退吗？”
　　“救救我！”看不清下面的也是个年纪相差不大的孩子，秦大少爷迫切求助。
　　“秦少爷不要动，稍等片刻就好。”男孩子转身看着丽儿，把手里的书递过去，“麻烦小姐暂为保管。”

　　丽儿忽而有些担心他，想伸手去拉他，男孩却好似明白地笑了下，“小姐不用担心，秦少爷不会有事的。”
　　丽儿差点跺脚，他以为自己在担心上面那个笨蛋吗！再抬头却看到男孩子已经顺着树干爬上去了。转眼就到了秦少爷所在的那个树杈，男孩子就坐在树杈那里，好像在和秦少爷说些什么。
　　过了有一会，丽儿惊讶地看到爬到那个地方就不肯动的秦少爷伸手去取了她的水球，而后慢慢退回了树杈的地方。仰着头她也只能看到两个男孩子坐在那里似乎笑着在谈些什么，因为树杈不大两人靠得很近。什么也听不到，丽儿气不打一处来，她等了那么久他们还在上面有说有笑的！

　　下来的时候秦少爷在前面，那个男孩子在后面，丽儿没等秦少爷落地就大骂起来，“大笨蛋，一直呆在那里逗我玩呢，一定要找个人上去才肯下来啊！”
　　秦牧倒也不恼，伸手把东西递给她，转身去接身后下来的人。
　　“唯冬你待会要去哪里，我也过去的话苏伯伯会骂你吗？”秦牧帮男孩子拍着身上的尘土，急切地问。
　　“倒也不会，爹说多与同龄人交流讨论才能真正明白书中所说的道理，若是秦兄不觉得无趣，唯冬很欢迎。”
　　丽儿看着他才发觉他头上的发冠早就拆下了，发带似乎也解了，不知他们在树上究竟做了什么。

　　“多谢小姐，请小姐将书归还给唯冬吧。”男孩子来讨她手里的书，似乎就要走。丽儿看着披散着发的男孩，他眉间的英气自然凝聚，说话时温温的带了点淡薄和多礼。
　　“凭什么要还给你！你们说等会要去哪里，我也要去！”丽儿抱紧书，水球都落在了一边。
　　“丽儿，我们要去听讲学，女孩子家的不用听的。”本来还一心向着她想同她好的秦牧很快转了阵营，丽儿惊讶地瞪大了眼。
　　丽儿有些不高兴，离家在外本来就不顺心，难得遇到个肯和她玩闹的，却又被别人抢了去，还不许她也去！丽儿想到罪魁祸首，就要狠狠骂他，却看到男孩子正蹲身拣什么东西。

　　唯冬拣起被抛弃的水球，抬头看着丽儿浅浅笑着说，“陆小姐要去也没什么的，学道理是不论男女的。”说着把水球递给她，也不讨自己的书了。
　　那是丽儿印象里最初的苏唯冬，那一年的他是十一岁。那天她去了书堂，因为秦牧一直偏向唯冬而忌恨唯冬颇多，这多少和女孩子的虚荣心有点关系。
　　那次回去时她还带回了那本书，而那个水球却不知被她扔到了哪里。
　　那次回家的路上她问了许多次关于苏唯冬的事，爹爹每次都拍拍她的头说苏家并没有这么个人。丽儿为此伤心了许久，明明她就认识了他啊……

　　爹爹说，她是太早遇到苏唯冬了。
　　苏唯冬离家的时候十六岁，她才十三，可那年她已经明白，他却什么也不懂。爹爹说，若是她没有那么早遇到苏唯冬，就不会沉迷进不会得到的梦境里。
　　她其实能听懂爹爹的意思，爹是说，若是她能在遇到他之前遇到别的人，就不会走进死胡同里。以后，也不会再也看不进别的人，因为太难遇到比他更好的人。
　　哪怕不做比较，也很难不失落。
　　那份将就的感觉，她不想要。

　　那次去苏家谈婚期，父亲明知道她跟去了却没有说什么。那时候父亲也不曾想到，那样一个人会悔婚吧。
　　丽儿偷偷看着跪在祠堂里的男子时，听到他一声声的磕头声，也看到他皱着眉的难受神色，可是他眼里一直很坚定。
　　他在那里跪了十天，她在那里陪了十夜。
　　最后那晚，听到他说，唯冬的心不在这里。
　　苏伯伯震惊，丽儿却有几分了然。

　　她说要让他后悔痛苦一辈子，却也做不出什么伤害他的事，连去杀了那个女人也不忍心。
　　她离开苏家后晃荡了了几日，后来干脆在苏家出苍州的必经之路上等着他，跟着他的时候却跟丢了，他似乎归心似箭，她只能在后面追着赶。在下乡问到他的行踪的时候才知道他已经走了，丽儿几乎想放弃，但仍是到了随乡。
　　非常小的小地方，说不出哪里好，说不出哪里不好。

　　那日她正打算直接去县衙问户籍官，就看到他进了县衙。
　　跟着他往回走的路上，丽儿看到他步伐有些虚浮，似乎是受伤了？看到他往西厢去的时候丽儿有几许猜疑，那种地方看着实在不能住人。但他却是在看到什么后就跌跌撞撞回来了，丽儿干脆站在了那堆倒得乱七八糟的废墟上面，看起来那里走过水。
　　丽儿站得高所以也看得远，隐约就看到石亭里一男一女，本来想骂一声狗男女，想起唯冬方才的行为，咽了下去。
　　莫不是，那个女子就是……

　　丽儿本来还担心被发现，但唯冬好像没有多余心力。
　　那晚他抄了一夜的经书，她就一直站在客厅里，他都没有丝毫察觉，两个人的气息和一个人还是有很大差别的，丽儿心里只觉得非常难受。
　　他失神到那种地步了。
　　第二日她没有跟过去，去正面瞻仰了一下他的住所，发现这里竟然是男人的销魂窟，丽儿有些哭笑不得。
　　莫非那位姑娘竟然是……

　　这么想觉得那日的事情也不奇怪了。白天接客的姑娘不多，但只能说的确存在，所以才特别住在单间了吗？
　　她不能知。此后唯冬休养了两天，确定他睡着了的时候她才过去陪着他，只是坐在那里，她在想，是不是真的要试试，虽说他说过不会娶她。
　　她害怕，他真如所言，哪怕发生什么，却因为要负责任而不为她负责。她不要见识他的坚定，也不要他为此痛苦难受。

　　初六那晚她认识了那位姑娘，发生了一点口角。
　　然后，听着他叫着那位姑娘的名字，毫不迟疑地做了那种事。那种熟练程度，丽儿不敢相信。她去了院子里等着，果然夜半后那位姑娘就出来了，她们聊了半夜直到天亮。
　　她不了解那位姑娘也不想了解，她只希望她说的那句话是真的，她说，微静待公子之心和姑娘一样真。

　　丽儿很想对自己说，烟花女子何来信誉，但那位姑娘给她的感觉却由不得她不信。
　　路上发现有人跟踪时，她将银针藏好，才服了那位姑娘给她的药丸。再次睁开眼时，一切都如那位姑娘所言，她已经回了家，家里也办起了丧事。
　　她只悄悄和父亲说了话，几位姨娘依然每日里哭的昏天暗地，这也是那位姑娘吩咐的。丽儿躺在棺材里想，其实做个死人，何其轻松。

　　不再有梦，不再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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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小歌：其实小歌很好奇，苏公子究竟是怎样让秦牧下树的呢？发冠和发带为什么解开了呢？
苏唯冬：那一点都不复杂。
小歌：是吗是吗，可以和我说说吗？
苏唯冬：抱歉，我记不清了。再说了，这个故事不是你编的吗？
小歌：我自动退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