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君心似我心》仪歌

45、吞苦楚

　　山高皇帝远。
　　微静那天只是窝在陈传怀里面色如雪，徐知去找陈传时正看到这一幕，本来是喊陈传回府里查案，却就此离去了。
　　对那个人来说，死的人是谁都不太重要，哪怕是他的亲人，他不也照样杀了吗？她早就知道，为何心里还是这般痛。
　　爱民如子？体恤民心？皇恩浩荡？大赦天下？
　　微静抱着陈传轻轻发抖。
　　“陈传，我不会动，你不必劝了。”微静的牙还打着抖，磕出声音来。
　　陈传只是暖着她的身子，这大夏天的，她却抖得让人忘了炎热。

　　“不要想太多，好好休息。”陈传抱了她回房，握着她的手轻吻，看她慢慢闭上眼，泪水又落下来。
　　那天她赶回王府，看到府里一片血光，也曾泪如雨下，可此时断断续续的落泪，却更加让他心急。陈传暖着那只手，心里也有几分茫然。他想要的，真的是这样的吗？
　　若是能让她开心快乐，他不是也会开心快乐吗？
　　究竟是他掌控了局势，还是局势逼迫了他？
　　或许，天意弄人才是真，自以为的大局在握，只是错觉。
　　陈传等她呼吸平和，才吻了她的额头离去。
　　他不急，也不愿把她逼得太急。

　　那天徐知查到了新的线索，陈传就隔了两天没有去看白微静。
　　据说死者曾去宜宾郡守府找过陈传，家丁已经确认过了，不过当时那人已受伤，听说大人不在也没有留下话。
　　陈传其时还未回府，或者该说，他是直接从帝都往随乡过来的，过家门而未入。他其实大可以以没有犯案时间为理由摆脱被调查，不过谭拓苦心为他找了这么好的借口让他可以留在随乡，他求之不得。
　　这案子应该最终会不了了之，而那位真正动手之前，应该会先调开徐知。
　　让她这样又累又忙，陈传有些羞赧，只是若是他这么忍不住动了手，她岂不是更肆无忌惮了？
　　哎，忍。

　　陈传再去的时候是上午，微静在石亭里坐着吹风。
　　“你来了。”看到他微静就迎上去，握着他的手就不愿放了。陈传看她已经恢复了精神，放心不少。微静让了他坐下，就给他倒了茶水。陈传让她坐在自己身上了才问，“想过了？”
　　微静点头，“我说过，死也不会动。”
　　陈传点了头，“我口渴。”微静看一眼桌上的茶杯，端起来喂到了他口边，陈传看她一眼，勉为其难喝下去了，“还是口渴。”
　　微静看他耍脾气，笑了下又倒了一杯，这次她先含在了口里，然后再慢慢喂给他。陈传眼里闪过笑，搂着身上的人毫不客气喝完了茶，同时尝遍了那樱口里的芬芳。
　　微静在他怀里喘气，脸上仍是止不住泛起红潮。

　　“微静，你何时才愿意把自己交给我？”陈传轻轻在她颈项吻着问道。
　　微静僵了下，咳嗽了两声，扶着他的肩说，“我又没有说不给你。”她只是忽然想到了那一晚，若是陈传知道，已经不必要了，不知他会不会疯了一样去报复。
　　“你不会真打算回去吧？现在回去和上次可不同了。”陈传想到她未告诉自己五年之期的事，她不是打算回去的话，应该是打算一死百了吧。微静摇摇头，“我从没想过回去。”
　　“我也未想过轻生。”微静赶紧补充说明。其实当时的她，的确只有这两条路，现在，也不过多了一条，还是很艰难的一条路，几乎可以肯定走不通。
　　“三人成虎，就算你多么坚定，别人可不会这么看你，在那位耳边吹风的可不止三五人，哪怕他舍不得，终有一天也会舍得，你现在回去无异于求死。”陈传实在不觉得她现在脑子足够清醒，毕竟她已经有三年半未见到朝野上那种尔虞我诈了。

　　“七年了，我真的这么有名吗？”微静轻笑了声，好似嘲笑陈传的谨慎。
　　陈传知道她是在气他，笑笑地说，“老百姓对坏蛋或许记性不好，但对救命恩人无不是世代相告，知恩图报是世人本性。”微静扫了他一眼自己喝了口茶。
　　“呵呵，我记忆里，你总是这么可爱。”陈传看到她熟悉的轻蔑眼光忍不住笑说。微静立刻配合地回了句，“可耻。”
　　“可爱和可耻，那我们不是天生一对？”陈传果然是毫不知耻的，笑着提醒她，自己一向就是这样的。
　　微静点点头，眼珠子转了转慢慢说，“嗯……下流。”
　　陈传想起来这个词还是他告诉她的，收不住笑声了，微静瞥了他一眼也轻轻笑起来，“陈传你真的就那么不想让我瞧得起你么？”
　　“是，传愿做唯一那个被你瞧不起的人。”陈传恢复往日面容邪邪勾唇。
　　微静点头靠在他颈项，“陈传，对不起。”

　　陈传半天没有回话，许久才倒了杯茶开了口，“其实，你不知道吧，那位，对你用情很深。”微静吃惊地坐起身，看陈传并不像开玩笑，就坐好了要听故事。这恐怕会是她没有能得到的情报中最重要的一个。
　　“我是十五岁进的王府，同一年就成为太子伴读，你知道原因吗？”陈传看着女子眉眼，她是不是真的知道，自己有多耀眼？微静看着陈传温柔的眼神，移开视线答道，“当时传闻说太子与你投缘。”毕竟是王府内的事情，微静虽然当时不认识陈传，却也大略听下人汇报过。
　　“投缘？呵，这世上，遇不到的人莫非都不投缘？”陈传看着那株大槐树整理了一下语言，他从未想过要告诉她这件事，只是刚才的气氛让他想到了，“那位那时还是太子，长我一岁。太子成为储君的第一年和恭敬王爷相亲来往甚密，其实不止在宫里，太子还多次出宫来与王爷讨论家国大事。”
　　微静吃惊，“为何此事我竟不知？”
　　“你那位老狐狸的父王岂会让你知道。王爷得知太子是为你而去的时候简直是怒不可遏，他当面就斥责了太子糊涂荒唐，完全不顾太子的身份，真是一场好戏。”陈传说到这里讽刺一笑，“虽说你们是堂兄妹，通婚有违礼法，不过若是王爷愿意，你那年不过十三，完全可以变成太子的表妹。”

　　微静点头，身世这种东西其实很虚，为了地位权势，女子可以随时变幻各种身世。即算父王当年忽然对她说她是被收养的义女，她也无从怀疑，那些人自会做得合情合理，有人证有物证。
　　按常理推测，无论是王族还是士族，以女子联姻攀附权势是惯例，送入王宫更是一步登天的好事，更何况是嫁给未来的皇帝陛下，看得见的母仪天下。若说父王是为了她而反对，她还真是无法相信。
　　“相反的，王爷还任你胡闹，从十三岁那年的小有名气到十五岁及笄时的名满帝都，哈哈，完全让太子殿下摸不着头脑。”陈传说到这里才发觉扯远了，“锋芒太露是你的致命伤，可是王爷当年让你走到那一步，却是故意要把你往火坑里推。”
　　微静抬手给了陈传一巴掌，“没有你，他也只是逼我离家而已。”
　　她下手不是很重，陈传摸了摸脸，“好疼啊。”

　　“你就是在那种情况下结识了他？”微静把话题拉回来。
　　陈传撇撇嘴，刚打了他，还要问问题，真霸道！“王府不给他开后门，他干脆拉了我去宫里给他汇报。你十四岁那年做过什么，我可都一字不漏报给了他，啧啧，那位那时候瞧着真像个小笨蛋。”
　　微静眼里闪过无奈很快恢复了，“你那时不也一样吗？”
　　陈传一怔。
　　苦笑溢出嘴角，是呵，他那时不也一样吗。
　　“我有什么好？我那时连男女之别都不清楚。”微静轻轻叹息。

　　对牛谈情，说的就是她这种人吧。
　　“可在我们心里，你什么都好。”陈传口气淡淡地说出。

　　静默了一会，微静咳嗽了两声开口，“其实，他那时不杀我，是对的。若他当时杀我，你必会不顾一切的动手，他的帝位照样坐不稳……可若是现在他仍然不杀我，他就真的不配坐在那帝位上了。”父王当年恐怕都没能看清吧，陈传他为的不是任何一位皇子，而是她。
　　陈传看着女子眼里的确信，“或许吧，他已经越来越成为一个合格的王者了。”陈传没有接着往下说，这就是她要的吧？或许真如她所说，她不会动……可那位真的会忍得下心杀死他怀里这人儿吗？
　　多年前听他汇报的那个人，他还记得那人脸上忽而担忧忽而释怀忽而喜忽而悲的表情，那时的他，在讲述那些故事时，何尝不是被那个女孩子牵动着心绪。她闯了空门，她差点中箭，她骗了骗子，她戏弄了蛮横的大小姐，她怎么偷偷溜出家门，她怎么混迹街头……
　　此刻想起，那时的他们，真的都那么单纯。

　　“陈传，其实你有许多条路可以走，为何？”微静听出他口气里的认同，忍不住想开口劝，又止住了。
　　“我说过，我舍不得你。那时候你一离家就是三五月，我当时就想，若是可以，这一辈子都不要再看不到你……可，你仍是让我时时想着你。”陈传轻轻吻她的脸颊，“微静，偶尔也为我考虑一下，偶尔就好。”
　　微静看他闭着眼，忍不住伸手抚上去，她已经不想再道歉，可她定然是不会让他如愿了。她以前总说他可耻，不过是为着那份厚重爱恋，他是唯一一个对她清楚表露的人。
　　其实，这份可耻，她也同样有。
　　她太过武断了。
　　年少轻狂，果不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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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