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君心似我心》仪歌

17、掩前尘

　　微静知道他还会回来，因为那支发簪。
　　陈传此刻就在回随乡的马车里。他看着手里的东西，虽或许是自己想要的，但却不是应该要的那支。
　　他是十五岁入的恭敬王府，作为食客进门，算是王爷的门生。他自小孤苦无依，但颇有几分才华，是以得人推荐进了那府门。如今想来，他的喜悦和绝望，都自那开始。
　　那一年他只是见到过她，却并不认识，她那时才十三岁，在某一天忽然回家，家里所有人都兴高采烈，高声叫着，姑娘回府了！靖姑娘，那便是他最初认识她时，她的名字。所有人皆这般唤她，哪怕她分明是恭敬王的掌上明珠，唯有的一个女儿，却没人叫她郡主，或是小姐。
　　那时匆匆一瞥，他只记得那眼里的光明，脸上温暖的笑容和那样漂亮的脸孔。真的认识时，已是两年后。那年，她十五岁，他十七，正是高中状元的那一年。恭敬王当时欢喜，介绍了自己的宝贝女儿给他认识。

　　初见时她也是对他温柔如水的，就如对所有人那般。也如他在她十四岁那年刻意遇到她时，她打招呼那般轻柔却淡漠。她待人很好，所有人都一视同仁，病人和遭遇苦痛的人她更加关心，简直是感同身受，恨不能代为承担。
　　当时帝都里上至皇帝陛下，下至挑夫走卒，只要认识她的，没有不喜欢她的。而那些奸猾之人，畏惧她那双慧眼，总是存着一丝敬而远之的态度。她不爱与他们为伍，总是隔开距离，却并不加以检举处罚。但扯上了关系，她也是会毫不容情地置之死地的。
　　及笄的她比之其他王宫小姐多了一分清丽和飘逸，少了一分浮华和笨拙。他爱听她讲话，和她饮茶，对酒当歌，吟诗作对……他都只爱和她一起。那时她谈笑风生，对他和对其他人一样不偏不倚，但并不吝啬给予她的笑容，她就是他的快乐，她就是他的笑容。

　　事情发生变化是那次后宫之乱后。他虽也已能微微察觉她介入了那次事件，可下意识存着几分侥幸。他做得那般完美无瑕，应不会被抓住把柄才是。可事后，她看他的眼神变了，她没有怒骂，没有谴责，却是眼中含着一丝痛楚和悲悯。
　　他不乐见这种变化，如果得不到，他要成为对她最特别的那个人！既然她已看穿，他也就不再遮掩，在她面前完全露出从未展示的本性来。他公开而明显地表露着他的喜欢，他的情谊，他的爱恋。
　　这样的行为惹恼了她，但她也只是不甚在意地骂他不知廉耻。
　　说起来，他做过许多事，为了救她中过毒，帮她挡过刀，为她查过案，替她奔走过最危险的地方。那些是做给别人看的，是让她更加难以忍受的，却也，是他真正想做的。他为此开心，哪怕是自己设局，自己解局，只要听到她最后那句评语，他就开心。她总是说，卑鄙无耻！

　　那时她其实并不恨他，只是厌恶。因为，那次后宫之乱，他只是旁敲侧击，一言可以活人，一言可以杀人……姝贵妃和皇后甚至明贵妃都死在那场争斗里，没有一个人获胜……他并未获利，他并未失去，他只是参与了。参与了许多，却根本未涉足后宫……
　　她当时，是恼他这份冷眼旁观和添油加醋，以及最后冷血的赶尽杀绝。
　　她真的想杀死他，却是在恭敬王叛乱之后吧。他作为当时仅剩的恭敬王府的人，和她，本应是最亲近才是。而当初，也是她求情于当今皇帝，赦他无罪。说起来，他这条命，还是她救回来的……
　　为何，他仍旧是这般难受。

　　他并未做错什么，那是性情使然。她也并非憎恨什么，只是对他这样的性情厌恶至极。或许他们只是不合适。她眼神太犀利，一眼看穿所有。而他，生而至今便是如此。
　　但他爱上她，却不能说不是他之性情所致，是她所致。
　　他这样的人，会爱上那样的她，是人之常情吧，哪怕让他用尽理智和情感去克制，也是毫无办法。她是那般耀眼而光芒四射，她是整个的光明和未来。她是他所有一切的来源和去处，是他的快乐和悲伤。
　　所以他可以做任何事，可以不做任何事，却只是不能没有她。
　　无论是当初那个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尽力相救的她，还是如今这个对所有事冷眼旁观，袖手绝情的她……他都想要。
　　那是他的命。

　　朝廷来的人是帝都的名捕耀世和晶石。微静在例行询问时遇到了他们，晶石和以往一般大大咧咧，而耀世也如当初稳重。晶石大叫着她的名字惊喜惊奇的时候，耀世拉住了他。
　　耀世说，“姑娘很似一位故人，那时她偶尔和我们打赌，谁先猜到犯人。”她是曾做过这种事，那些年也的确轻狂了些。晶石在一边很委屈，只盯着她看。走之前耀世来和她辞行，并没有带晶石同行。
　　“白姑娘应知，耀世收到的命令并非查任大人之死……而是另有原因。”
　　“微静知道。”她当时站在院子里那口井旁，顿了片刻才说，“陈传在这里，你们要注意安全，东西你带不回去的，不如平安归去。”
　　耀世点头回身便要走，他是几个捕头里唯一听微静说过陈传此人的人，其他人对陈传的评价，恐与世人相同。临了他返身说，“白姑娘，他……我替你杀了他。”
　　微静摇摇头，没再说话侧过身看着那棵槐树。

　　她终究无法看着昔日友人为着那样一件东西丧命。这样的她，算是看透了生死、无常和命运吗？当年那一整个府邸的死尸……可教会了她看淡人生？

　　陈传拿着一支素白玉雕就的发簪来找她了，看她头上并无任何饰物，轻轻帮她钗上，问她，“可喜欢？”微静只是眼里带笑，“你若想要，不如取了我性命，那样便永不会有出事的那天。”
　　陈传看着她笑，和以往一般无二的深情款款，“传不忍伤害姑娘。还是……姑娘在后悔当日救传一命，结果传却带来更多的悲剧？”
　　微静敛眸，扭开头恨恨说一句，“我希望自己可以后悔！”
　　耳边的轻笑又浓了几分，“传就是知道，姑娘不会悔的。便是再来一次，姑娘照样会舍命救传。姑娘是传活命的最后一步棋，姑娘若是当初不走，传和姑娘的缘分也就到头了。可是，传知道，姑娘一定会按照传的意思做的。”
　　微静闭了眼，当初那种情景，自己的确知道他是算计着她的，可是，没办法不救……

　　“这支发簪是传选了很久的，姑娘留着吧。姑娘那支，传会好好收藏的。事情或许三年之内都不会有变，传会为姑娘守着这份安闲的，有空时传也会来与姑娘相聚。姑娘务必不忘传这一片真心情意。”他执着她的手轻吻玉指，然后是手背。
　　微静都没理会，等他走远才睁开眼拔下那支发簪。
　　可耻！

　　他就是不肯让她忘记，她这份安闲背后，究竟有多少血泪！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果然很喜欢陈传啊。。。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