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望帝乡》霓语凝烟

47、问诊

　　“王爷长于气候温润的南地，初来乍到，水土不服，实乃常事。”慧无法师替乔照号过脉，又细细瞧了他的舌苔，才谨慎地丢出这么一句，还不忘问唐廷的意见，“唐长史意向如何？”

　　唐廷与乔照交换了个眼神，笑而不语。
　　慧无松了一口气，提起狼毫细笔，饱蘸浓墨，寻着近日在医典上背记的方子，洋洋洒洒写满了一整张黄纸。
　　“每日一次，用井水煎服即可。”

　　“是么？”乔照拿起方子，似笑非笑，“依法师看来可有禁忌？本王记得在楚地的时候，太医们每每瞧过病人，都会反复叮嘱需要忌口的食物，以及日常起居中需要注意的。”

　　见乔照不打算放自己走，慧无只好重新坐定，手肘撑着圆胖的下颌，“贫僧的方子用药温厚，不需要有什么特别注意的。”
　　乔照随手把方子递给唐廷，“你替本王看看吧。”

　　唐廷拿着方子，盯了许久都未执一言。慧无心中紧张，只能默不作声的拨弄着手中的念珠，在心中念起佛经来。

　　“法师挺大胆的，让草民大开眼界了。”
　　乔照闻声，看了唐廷一眼，温言道，“不得无礼。”
　　唐廷冷笑着将方子掷在地上。冲慧无双手合十，“草民有几处不明白的地方，还请法师不吝赐教。”

　　慧无波澜不惊地捡起方子搁在桌上，敷衍着笑了笑，“愿闻其详。”
　　“敢问法师，我家王爷患的是何种病？”
　　“湿热内蕴，水土不服。”慧无一对淡眉微微皱起，“王爷稍安勿躁，毕竟病症积累已久，还需慢慢调理。”

　　唐廷更加不依不饶起来，“这些药乍一看有清热化痰的、也有滋补气血的，一泻一收，五脏六腑只会更加失衡，恐怕到时候王爷的沉疴愈演愈烈不说，又添了新的病症，治起来更会更棘手。”

　　慧无心中一紧，毕竟经过春狩，唐廷的医术在燕都城内声名鹊起，连自己这个久居寺内的槛外人都曾听闻。如今被刨根问底似的发问，竟也哑口无言起来。

　　此时一阵清冽檀香飘过，宋宣娆领着轩云和竹音盈盈从门口进来。

　　“不知襄王的病，法师诊治的如何了？”她示意竹音把手中的果盘放在案几上，“先用些新鲜的水果再治不迟。”
　　“法师给了个方子，不过没有亲历，也不知管不管用。”乔照解围道。

　　宋宣娆看唐廷手不离扇，一副不屑的模样，就知道二人定是发生了口角。“我有点好奇，王爷身边有杏林高手跟随，又何必舍近求远，非要劳烦法师指点一二？”

　　乔照腹诽，若不是发现这贼秃驴身份有异，伤及你弟弟的性命，本王才懒得管呢。

　　唐廷整整衣袍，公然施了一礼，“王爷是在羯地染疾，刨根究底，本是水土不服，对此臣也没有经验，只能求助法师，望能得些指点，回去以后遇到随从中有类似病症者，也可药到病除，减轻痛苦。”

　　“看来唐先生年纪轻轻却医术高明，是处处兼收并蓄，博采众长的结果。”宋宣娆转而对慧无柔声道，“法师，您觉得呢？”

　　“阿弥陀佛，若说水土不服之症，只怕王庭中的巫医大人比贫僧更擅长些，襄王殿下若是不放心，也可另请高明。”

　　慧无法师避重就轻，让宋宣娆觉察处些许异样和陌生。记得当初法师还是个普通僧人时，穿着不起眼的褐色袈裟，清瘦颀长，某种却洋溢着久违的暖意和笃定。那时她不过是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只能躲在沉重的棺木后头，睁眼瞧着面前吵嚷不休的武将们。

　　而如今，慧无法师已经成为炙手可热的皇寺主持，眼神却闪躲瑟缩起来。
　　“郡主，小公爷情况如何了？”慧无双手合十，“方便的话，可否带贫僧前往一看？”

　　“也好。”宋宣娆轻笑道，“襄王、唐先生，方便的话，也一同去吧。”
　　乔照刚要起身，却听得唐廷咳嗽一声，懒洋洋的问，“可是小公爷醒了？”
　　“并未。”

　　“不如请法师先为郡主诊治吧。据草民所知，郡主晕眩失眠的毛病多年未曾好转，之前以乌梅、山楂、忍冬、白术尚可勉强压制，还请法师予以根治。”

　　竹音听了唐廷的话，急忙点头道，“是的，前阵子郡主喝了唐先生的方子，夜里勉强能睡三四个时辰，最近为着小公爷的事，郡主老毛病又犯了，有时候甚至彻夜翻来覆去却毫无困意。”

　　慧无仔细端详宋宣娆一番，双手合十，“郡主气色尚可，只是比先前清减了些许。”
　　“用了不少脂粉。”宋宣娆坦然道，“不然眼眶淤青，脸色苍白，形如鬼魅，怕吓着诸位。”
　　说着便重新在案几旁坐下来，伸出嫩藕般雪白的手腕，“劳烦法师了。”

　　慧无眉头皱的更深了。单从脉象上看，除了比旁人更加细弱，气血稍显不足之外，并无其他异样。
　　“贫僧觉得，郡主应多食补气养血之物，宜用燕窝、鹿茸等熬成粥汤，在睡前饮用滋补身体，方可安然入梦。”

　　慧无说着，飞快的写了个方子，却比方才潦草许多。
　　宋宣娆把方子递给唐廷，确认无误之后方交给竹音收好。此时正好有侍女来报，说小公爷已经醒来，抱着银盆呕吐不止。

　　“贫僧前去看看。”
　　“轩云，你给法师带路。”宋宣娆回头冲轩云使了个眼神，便也扶着竹音的手，不紧不慢跟在后头。
　　“郡主的药方可有异样？”乔照刻意落在最后，与唐廷交头接耳。
　　“不痛不痒的几样滋补之物，无功无过。”唐廷耸耸肩，“身为天水郡主，这些恐怕都是家常便饭。”

　　乔照劈手夺了面前摇晃的扇子，“出发前我就说过，这个慧无恐怕……本王实在不明白，你为何还要慧无为郡主诊治，只是为了给那秃驴添堵吗？”

　　“不是他。”唐廷抱着胳膊，漫不经心地吐出一口气，“下毒之人并非慧无。郡主体内寒毒侵体，此毒凶险而不伤性命，如果我是下毒之人，会趁这机会不动声色运用寒凉之物，加深体内毒素淤积。”

　　乔照有些吃惊，“你想找出下毒之人？”
　　“没错，臣说过，郡主体内寒毒较为罕见，即使是臣也只能用平和之物压制，无法药到病除。看来解铃还需系铃人。”

　　内殿陈设华丽，碧纱帐微微卷起，露出湖蓝色苏绣软枕配着豆绿蜀锦羽被，八仙案上还燃着一斛千金的荔枝南香，遮住了药气，精致的像是千金小姐的绣房。

　　“砚儿，慧无法师来了。”
　　纱帐被轻轻撩开，一只枯瘦蜡黄的手臂缓缓递出。

　　慧无心虚地按部就班的号脉，又与有气无力的宋砚交谈几句，心中更慌了。却只能强撑着回到桌前写了药方交与竹音，命先煎服三日看看效果。

　　唐廷缓步踱到竹音面前，手一扬就抽走了方子。
　　“法师莫怪，唐长史恃才傲物，被本王惯坏了，是个最没规矩的。”乔照亲手倒了盏茶放在慧无手边。

　　“只要能治好砚儿的病，其余一切好说。”宋宣娆在床沿边坐下，看着两颊身陷的弟弟，心里一抽一抽的疼。
　　“姐，王廷可有信来？”宋砚喘着粗气，心里仍牵挂着桑娜公主。

　　宋宣娆迟疑着摇摇头，“凌王来过两三次，只叫你好好养病，切莫多想。太子殿下也赐了不少好东西入府，等你好了，只怕会吃成个圆球似的胖子。”

　　宋砚闭着眼摇摇头，“这几日腹内犹如打翻了五脏庙，排山倒海似的只想吐，再名贵的山珍海味都吃不得，只能喝几口照得见人影的清粥。”

　　“砚儿，你好好将养着。”宋宣娆用衣袖摸了摸眼睛，合上帐子退了出去。
　　唐廷捏着药方，见她出来，忙邀功似的双手呈上。又对矗立在旁的轩云道，“请将军找几个得力的壮汉来，把这秃驴捆了。”

　　轩云被惊的后退一步，“唐先生疯了吗？慧无法师是国公府的客人，专程为小公爷的病走这一趟，就算医术不精也不能……”

　　“这秃驴对国公爷图谋不轨，当以绳索绑缚，往衙门内治罪。”唐廷咧嘴一笑，冲宋宣娆抬抬下颌，“郡主，按北羯律法，可是应当如此？”

　　慧无手一抖，凤彩鹤纹细瓷茶盏应声而落，摔了个粉碎。
　　陪坐在旁的乔照想，可惜了这汝窑的名品。

　　“法师德高望重，见过的皇亲国戚成百上千，我不信他会有意谋害砚儿。”宋宣娆玉指一扬，“轩云，找些身强力壮的军士来围住这院落。此事非同小可，即刻我就和襄王去大理寺走一趟。在水落石出之前，谁都不许离开主殿半步。”

　　慧无法师难以置信地盯着她的脸，双手合十，欲言又止。
　　“法师与我相识多年，我自然相信你的人品。”宋宣娆叹了口气，“既然牵扯到砚儿，我只得报请官府，由他们一查到底，还法师一个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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