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随》溯江而上

1、想家

　　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叫我。
　　“思安。”
　　回头去看，是我最熟悉的却又许久未见的那张脸。他坐在了我的旁边，笑着问我。
　　“在想什么?”
　　我摇摇头，回道：“没什么，就是想家了。”
　　他先是愣了一下，又很快挂上笑容。
　　“想家了?那好办啊，回家啊。又不是不让回去。”
　　我只是点点头，没说话。
　　他双手向后撑在草坪上，半仰着头看着湛蓝的天说：“想家了就要回家，想家人了就算再难也要回去看上一眼。毕竟家里人也想你了嘛。”
　　我转头看着他的侧脸，轻声说：“能不能回去都是个问题，也许就回不去…”
　　我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家人。”
　　他拖着下巴转头看向我，微笑着说：“肯定能，家人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了，他们都在盼望着你回家呢，一家人团团圆圆的聚在一起多好啊。”
　　我看着他眼中的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我又一次沉默了。
　　我将目光从他的脸移向远方的风景，昏黄的夕阳映在眼里。
　　他好像心情还不错的样子，在我的耳边哼着他最爱的歌。
　　那首歌我听了很多次，差不多能哼出调子。试着跟着哼了两声，五音不全的我哼出的歌依旧那么难听。我立刻打消掉跟着哼的念头。
　　每次唱歌时他都会笑我五音不全，但这次例外，他跟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哼他的调子。
　　他的歌声越来越小。明明只隔了半个身位的距离，却逐渐听不清他的歌声，像是在雾中。
　　他的歌声被蒙上一层白沙，变得虚无缥缈。
　　夕阳躲在高山的背后，连一点光也不肯施舍与我。
　　远方的城市亮起万家灯火，看着远方斑斓的夜景，灯火阑珊。
　　我双手环抱着膝盖，将头抵在膝盖处。闭上眼睛，让自己处于黑暗。
　　我在挣扎，我在纠结。
　　我该怎样告诉他，其实，我早就没有家了呢，连家人都不曾有过呢。
　　我侧过头看向身旁的位置，空无一人。
　　他仿佛没来过。
　　哦，我忘了。他牺牲了，在一场战争中。
　　所以，又看见他了吗，因为太想念。
　　我卸掉全身的力气，向后躺在草坪上。刚刚还很晴朗的天此时乌云密布。
　　要下雨了。
　　一滴滴冰冷的雨点打在我的脸上，身上。雨愈发大了，在空中形成了一片片的雾。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很想唱歌，唱他最爱的那首。
　　我凭着记忆里的调子，一声声哼着。我的声音逐渐变大，甚至到最后歌是喊出来的，如果那还能称之为歌的话。
　　我竭尽全力，却还是盖不过雨声。
　　我就像一个丑小鸭。一个五音不全，浑身上下都被淋湿的丑小鸭，狼狈的躺在草坪上，身上满是泥水。
　　我无心顾及，我也不在意。我半眯着眼看向雨落下的地方—天空。
　　我在想，我所唱的不能被称之为歌的歌他应该能听到的吧。毕竟，我可是对着天空唱的。他听力那么好，肯定能听到。
　　这一次，他想笑我五音不全都笑不着了。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他想笑我都没办法。不过，很快就有办法了。
　　我把手盖到眼睛上，遮住自己的视线。
　　我很累了，想回家了，但没人了，没人带我回家了，我也再不拥有家了。

　　我的一生中共有两个家。
　　一个在我八岁时，支离破碎。
　　一个在我二十八岁时，分隔两地。

　　今天是他牺牲的第二年，也是我离开的第一天。
　　我要去找他了，也要去找我的家了。
　　因为他和我说过，我在想念着他时，他也在想念着我。想家了就回家，想他了就找他。
　　我想家了。
　　我回家了。
　　——end——

　　2022.6.26
　　凌晨3.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