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角缘（上部&下部）》洪把兔

43、四十三

　　萧和本想让汉王亲自劝说公主。虽然刘邦一口应准，但公主这边他还是小有顾虑，总觉得一个小姑娘未见得喜欢抛头露面。听刘邦这样一说，虽然难办，也只有知难而上了。好在公主怎么说也在西楚做过两年多人质，屈辱的生活应该让她对西楚有所痛恨吧。
　　匆匆来到县城，见过王妃，说明来意。吕雉果然面有难色，原来刘邦背盟时，青菀曾跪地求父亲收回成命，莫做无义之人，莫要被天下人耻笑。刘邦初时觉得一个小女孩子懂个屁，不以为意。不想青菀跪地不起，历陈备述古往今来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先例，说得刘邦不胜其烦，最后拍案怒道：“别以为先贤的书就你读过，少来这里教训我。世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今天我不杀了项羽，明天他就能拧下父王的脑袋。‘仁义’值他妈几个钱？你小孩子家家知道个什么？”
　　青菀气得面色煞白，直视刘邦说道：“我是不知道，我只知道一件事，在父王眼中，何止‘仁义’不值钱，连亲生父亲，结发之妻，膝下儿女，皆如您足下敝履，当弃之时则毫无犹豫。”
　　“你放肆！”刘邦震怒，虽然他亲情寡淡，但项羽劫持他一家老少，仍让他觉得是奇耻大辱。手下谋臣将士们都知道汉王这一短处，谁也不敢提。今天被女儿直言了当，如利剑穿胸，焉能不怒？随手拔出宝剑指向女儿，“你难道不知，普天之下皆属于我，凡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青菀毫无惧色，似乎早料到父亲会有这手，直视着刘邦站起来，冷冷说道：“您可以把我推下车，当然也可以一剑杀了我！父王，您好大的能耐啊！”说完转身而去，剩下刘邦干站在那握着剑，举也不是，收也不是。
　　吕雉知道女儿虽然外表柔顺，但其实脾气倔得很。如此顶撞父亲，可见父女恩情已绝，正自替她着急，听说要请她去军前吹箫，不管怎么说是个父女缓和的机会。于是命人召青菀前来。
　　不想，还未等萧丞相说明来意，青菀脸一板，就同挂上霜一般：“丞相，出征打战例来是你们男人的事，叫我去阵前，你们不怕丧气吗？”
　　萧和了解公主是个面慈心软的人，如今一出口就语锋如刀，先让他凉了一半心。勉强说几句，什么“大局为重，可不拘小节”的一大车，青菀竟一语不发。吕雉在一旁冲她使眼色，她也当没听看见。萧和直起急，心想：“你再跟汉王呕气，也不能把国家大事不放在眼里啊！”
　　“公主啊，”他劝道：“您和汉王那属于私底下的恩怨，眼下还是以……”未说完，只见青菀“嚯”的起身要走。
　　萧和急忙拦下，知道是万难请动了，只得退一步道：“臣下知道公主不愿，那就不勉强了，只请公主将‘楚天舒’曲谱借来一用可好？”
　　“曲谱？此曲在我心里，怎么借？”
　　萧和那日明明看见她吹箫时，膝头就摊着一幅素锦，如今说没有，也不好多追问，只心下奇怪：“怎么她好好的，非要跟汉王对着干呢？”
　　于是只得再退一步，“那，那就请公主将玉箫借臣下一用，如何？”
　　青菀看了看他，心下也是奇怪：“年纪也有一把了，心智机谋更是无人能及，为什么非要忠心于我爹那个缺仁少义的呢？”
　　于是仍冷冷说道：“我的玉箫，相传乃当年黄帝升天时所遗，属圣物，如今用来做这等事，您就不怕遭天罚吗？”说完袖子一拂，下边侍女会意，将萧和请了出去。
　　吕雉从没见女儿的脸拉得像今天这样长，别人不明白，她心里还是清楚些的，知道女儿与霸王的一双儿女感情甚笃，而青菀偏偏不随她爹，是个重情义的，此番让她阵前吹箫，直如亲手杀了项澜兄妹，她当然不会愿意。
　　可是刘邦那里怎么办？丈夫就是自己的天，而这两年困在楚营，丈夫虽然屡遭败绩，身边美女却不断，儿子也添了不少。自己只有刘盈一子，虽然被立为太子，可是并不见爱于刘邦。虽然起家的老臣们多有向着她的，可是丈夫那喜怒无常的性子，再加自己年老爱迟，不能不替将来打算。于是她请萧和院中稍候，自己想再找女儿谈谈。移步进了青菀的屋子。
　　青菀见母亲在门口捱步不前，心下明白，不说些决绝的话，这帮人终不死心，于是道：“您也不用再费口舌，萧丞相也有年纪了，别让人家在院子里站着。今天，你们就是请来玉皇大帝，我也万难从命。”
　　“青菀，我知道，霸王一家对我们是有恩，但那都过去了。眼下大敌当前，你父亲……”
　　“他算个父亲吗？是敌人能对我们有恩吗？”
　　“你可真糊涂！敌人就是敌人，对你再好也有限，若不能留时不会手软，你祖父不就是个好例子吗？反过来，你爹再不疼你，也是你爹，这个一辈子也改不了。”
　　“是的，若不能留时不会手软！”青菀喃喃自语，想起父亲持剑相对，想起他亲手把她们姐弟推下车……“唉！一辈子也改不了！我就是不明白，已经讲和的事情他为什么要反悔？天下之大，和睦共处有什么不行，为什么非要争个你死我活？一仗下来，无论谁输谁赢，我还有何颜面去见昔日的朋友？有他这样的爹，让我人前人后，天上地下都抬不起头！这就是我的命吗？”说完，忍不住，俯在榻上痛哭失声。
　　吕雉无奈，走上前坐在榻沿边，抚着青菀的背安慰道：“女儿，我知道你重情义，平生最恨这种赶尽杀绝的事。可你知道吗？天下之大，却不容二虎。你父若不趁势平灭西楚，将来，他们今天的下场就会轮到我们。还记得小时候那个算命的长者吗？他说你与盈儿都贵不可限。如今都应验了。这才是你的命呢！我知道澜儿是个不错的姑娘，也真心帮过我们，可这也是她的命。若说不该，是你们本就不该生在这个乱世上，更不该成为朋友。”
　　是的，青菀觉得母亲说的是对的，赶上这样的父母还有什么可说的？要怨只能怨不该生下来，不该结识一场。纷纷坠落的眼泪，改变不了一个事实：今生，他们再也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