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角缘（上部&下部）》洪把兔

41、四十一

　　“回家？”这听起来真遥远，真陌生。显然这个家，不是南郑她一天也没住过的汉王宫！但是从此不用担惊受怕了，而且她和澜儿日夜思念的竹林相会近在眼前！

　　“不仅竹林之约，还有我对你讲的，想去汉王宫观览天下典藉，带澜儿游遍名川大山，这都是马上就要考虑的事情。”

　　“是啊！”青菀的心思也被带了起来，“没想到苦战这么多年，说不打就不打了。我回去之后马上就去沛县老家寻找竹林，你看可好？”

　　“那再好不过，还有萧丞相那里，也要多蒙你全力疏通！”说着，项泉煞有介事地长揖一礼，青菀忍俊，学着他的样子还礼道：“好说，好说！”行到一半，忽然“扑嗤”一笑。

　　“怎么啦？”

　　只听青菀道：“如果马儿通灵性，见到我们这样，可能要纳闷呢，‘这俩个家伙相互谦让啥？难不成吃个夜草，还讲究礼让次序？’”

　　“哈哈！”项泉忍不住朗声大笑，静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青菀吓得连连摆手。项泉急忙捂住嘴，两人互相看看，又看看棚子里仍在悠闲甩着尾巴，大吃特吃的牲口，狠狠偷笑了一场。

　　良久，两人才恢复平静，项泉问道：“好几天听不到你的箫声，是不是汉王特使的到来，让你放心不下？”

　　“我吹箫你能听见？”青菀欣喜之余有些没想到。暗想，“要知他能听见，就认认真真吹了。闲闷时多吹得有些无聊和随意，他听了不要笑我才好。”

　　“我们离的并不远，我对你的箫声又很熟悉，怎么会听不见呢？”

　　“是啊！”青菀点点头，“其实我们离的并不远。”做为霸王的人质，她们一家当然安排在项羽的身边，可这又能怎么样呢？这一年来可数的见过几面，还都有外人在场，像今天这样刻意的见面，还要借身于这又脏又味的牲口棚里。

　　“我不在凡事多加小心。”只听项泉嘱咐道：“有事就找澜儿，好在用不了几天你就自由了。”

　　是的，一说到这青菀心之豁然。“也许不久我们就可以堂堂正正于众人面前相聚，可以毫无顾及地说或者笑，但是……”青菀又忧虑起来，因为喜事掉下来的太突然，她还不敢肯定，再一想爹爹的为人，不免有点担心，“你能肯定此行可促成两家罢兵吗？”

　　“你放心，我会尽力劝汉王的！”项泉说着，抬头凝视远方，目光中透着深邃的光芒。他轻轻一叹，继续道：“我永远记得你那时在下邳城头对我说的，‘楚汉开战至今，久持不决，农无所耕，女无所织，实在不能再打了。’是的，我们实在不能再打了。就算那些与民生计的大事与我都没有意义，就算那些定国安邦的国策与我都太遥远。我只为了自己去想，都会尽所能劝说你爹的。我们的一生太短暂，不能被这无谓的杀伐消耗殆尽了，才想起其实还有很多更有意义的事没有做。我们只能活一次，老天只给我们一次机会！”

　　青菀深以为是，活着本就不易，为什么不能追求想过的生活？她心潮澎湃，头一次感到生命短暂，于是那生活变得魅力无限，招引着她对未来充满希望，不禁忘情叫了一声：“世子……”

　　“你，能叫我项泉吗？”

　　“这——”青菀低下头，脸上泛起红晕，掩在黑暗之中。项泉见她如此，一时认起真来，“相处两年多，你连我的名字都不肯叫一声吗？”

　　青菀将头低得更深，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却又非常清晰地叫了一声：“项泉！”那腼腆羞涩之情，宛如春花般开放在这万籁俱寂的夜色里。

　　项泉怦然心动，忽然一把将她揽到怀中。青菀吓了一跳，本能地想挣开，可是对方孔武有力的手臂紧紧抱着她，心虽狂跳，但没有拒绝。

　　“明天上路，你能再为我吹一曲吗？”项泉闻着她黑丝缎般的秀发散发出的淡香，轻声问。

　　“当然可以，我会用你送我的箫天天吹，不管你能不能听到。”

　　“我能！无论你走到哪，在心里我都能听到。”

　　青菀将头靠在项泉的胸膛，手臂缓缓抬起，也轻轻抱住了他，良久无言，默问苍天，“一个用心去听我吹箫的人，我是否可以相许今生？老天，我只有一次机会，我只想和他在一起，你成全我吧！”

　　西楚要与汉军和谈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全军。将士们听说不用打仗了，很快可以回家了，都高兴得像过年一样。霸王巡视时，见人人都喜形于色，心中慨叹：当年率领家乡弟子起义，转战数年，天下未定，却人人思归。看来时运不济当真没有话讲。所幸听了泉儿的建议，不然以这样的军心，怎么对付刘邦？

　　项泉起程时，忽然传来箫声阵阵，众人心里都奇怪，“谁一大早在吹箫？”项泉故做不知，吩咐起程。

　　晨雾未散，苍茫中，两队骑兵人人盔明甲亮，呈纵队行进，护送中间一辆马车，缓缓驶出西楚大营。箫声不绝，悠沉宛转，随行的士兵里有略通音律者，跟着节拍，竟低声哼唱起来：“定之方中，作于楚宫。揆之以日，作于楚室。树之榛栗，椅桐梓漆，爰伐琴瑟。升彼虚矣，以望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