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城奇谭》古典政治经济学

4、刻忆师（下）

　　虽然知道秦祁大概率是不可能说出答案的，但是陈鹤臣还是被这奇怪的语调恶心到了。

　　陈鹤臣一手摸着刚才被秦祁突然恶心到的胃，一手拎着在长鲸街打包的小吃，回到宿舍。

　　东西很快就被这群刚打完游戏的饿鬼们分光，陈鹤臣拉出正在抢一串烤鱿鱼的钱森，来到阳台，说：“明天傍晚，陪我去长鲸街。”

　　钱森一边咬着鱿鱼，一边口齿不清地说：“啥，长、长鲸街，那不是，你脑子进水了，那有什么好去的。”

　　“见美女，去不去。”陈鹤臣一句点中钱森心里。

　　“嘿，好兄弟，知道我明年出国，还想着给我介绍女朋友，心领了，我现在喜欢欧美类型的美女了。”钱森擦了擦手上的油，拍拍陈鹤臣的肩膀，“不过，如果长得特别好看，我也是可以去看一看的，别告诉其他人奥。”

　　“好，明天下午五点，就咱们俩去长鲸街。”陈鹤臣笑了笑，温柔确实是个美女啊，不过是脾气暴躁了些，希望钱森到时候不会失望。

　　第二天傍晚，长鲸街。

　　“所以，我们到底是来这里干什么的？陈鹤臣你小子现在居然还会撒谎了。”钱森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地问陈鹤臣。

　　不怪钱森这么生气，因为他们刚到这里，钱森就问陈鹤臣介绍的美女在哪里，而温永镌恰巧听见了，拿着雕刻刀，神色凶狠地对着钱森说：“我一会儿给你介绍一位百岁美女，你要不要啊。”

　　之后，温永镌就一句话没说，把两人留在了正堂，一个人钻进了东边的房间里，然后房间里传来“嗡嗡”的，像是电锯的声音。

　　陈鹤臣之前只见过一次温永镌，对这个人并不是很熟悉，但是，既然秦祁都让他去解决这次的事情，那么就不会出错。

　　“我没骗你，昨天我来的时候确实还有个姑娘，和刚才那个人是师徒关系，今天碰巧不在吧。”陈鹤臣认真解释道；“其实，我今天带你来这里还有一件事，和你最近做的那个梦有关。”

　　“哎，说起这事，我昨天晚上又做那个梦了，而且更邪门的是，今天咱们打车路过沉河，我看那边的石桥，突然眼前就闪过梦里的场景，我和那个叫‘予之’的姑娘就是在沉河的桥头分别，哎哟那一晃神，我差点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呢。”钱森摇了摇头，感叹道；“可惜了，我要是文笔好一点，说不定还能写个‘魂断沉河’。”

　　“人家那都是魂断蓝桥，魂断威尼斯，你这个一听就像个惊悚犯罪片。”陈鹤臣无情吐糟道。

　　钱森这个征兆确实有点像秦祁所说的那个“显印”过程，如果不及时解决，或许他真的会有两段不同人生的记忆，到时候也不知道会不会对他的生活有什么影响？

　　“所以，你说带我来这里是和我做的梦有关，你是给我找了个心理医生，还是解梦大师啊？”

　　“都不是，我知道你做的梦可能和你的前世记忆有关，所以带你来这里确认一下，刚才那个人就是我找的帮你解决问题的人。”

　　显然，钱森的表情是越来越迷惑，甚至开始怀疑他这个看起来很天真的室友是否被诈骗了。

　　不过，陈鹤臣还是认真地继续说道：“放在以前，我也不会相信这些东西，只是，近几年我所看到的，甚至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事情，让我不得不相信这些，钱森，我是没有开玩笑，也没有被诈骗。这里确实有人能解决你的问题。”

　　电锯声停了，在一片沉默声中，温永镌打开了门，“你，那个想见美女的小伙子，你进来。”

　　那天，房间里发生了什么，除了温永镌，没有第二个人记得。

　　陈鹤臣等了很长时间，直到温柔从外面回来，和她聊了几句后，钱森才从那个房间出来。

　　陈鹤臣有些紧张地站起来，看着钱森从有点恍惚的神情恢复到了正常的样子，终于放松下来，问了句：“你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哦，你说那个师傅刻的怎么样啊，你看，像不像我，我觉得太像了，值这个钱。”钱森举起手里的一个木雕——长得和钱森一样的小人儿在对着陈鹤臣微笑。
　　陈鹤臣还想再问什么，却看见温永镌站在房门口，把一根食指竖在唇间，比了一个不要再问的手势。

　　回去的路上，陈鹤臣一想到温永镌站在那里一副眉头紧锁，好像很疲惫的样子，就对钱森的状况很担忧，可是温永镌又什么都不说就让他们走了。

　　在一番旁敲侧击的询问下，虽然陈鹤臣已经确定，在钱森的记忆里，他们来温永镌家的目的是买木雕，并且钱森也把之前自己和他说的关于前世记忆的东西忘得一干二净，但是对于钱森的记忆问题有没有彻底解决，陈鹤臣还是有些疑问。

　　第二天下午，陈鹤臣再一次来到温永镌家，这次师徒两个都在昨天温永镌和钱森待的房间里。

　　只见房间里摆放的尽是一些木头雕刻的小玩意儿，有些看起来像是大师之作，特别是架子上有一个像是《核舟记》里描绘的用核桃微雕的小舟，有些则像是孩童随意雕刻的作品，比如一只大小眼的鸡，一只既像兔子又像羊的奇怪动物。

　　此时，师徒两个都在拿着一块木头刻东西，陈鹤臣看了半天，可以确定那些他评判为孩童作品的木雕，全是出自温柔之手。他不禁为温永镌惋惜，这么好的雕刻技术，却挑了一个手废的徒弟。

　　“走吧，去外面说话，让小柔安静地把今天的作业完成。”温永镌看了眼温柔正在雕刻的东西，叹了口气，招呼陈鹤臣去正堂。

　　“如果你要问是关于你朋友的记忆问题，我可以很确定地告诉你，我已经把他的前世记忆给抹去了，以后，甚至下辈子都不会记起来了，并且没有任何不良反应，这一点我完全可以用顶级刻忆师的名义保证。”温永镌竖起四根手指，一脸郑重其事地发誓。

　　“可是，为什么是消除记忆，万一钱森想要那段记忆呢？”

　　“天呐，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小子，我们刻忆师也是要遵守规则，不能随便消除别人的记忆的好吧，我要是没有经过你那个朋友的同意，是不能自作主张的，不然沈之言随时都会来找我麻烦，我可太讨厌见到他了。”温永镌有些生气地看着陈鹤臣，拜托，作为一个顶级刻忆师，他也是有职业素养的。

　　“可是，钱森的前世记忆难道不是他自己同意刻忆师刻下的吗？”陈鹤臣有些疑惑，如果前世的自己有不想忘记的回忆，甚至执着到想要让记忆伴随着自己的下辈子，那为什么又会愿意把刻下的记忆抹去呢？

　　“天真了吧，小朋友，有些人就是这样，上辈子爱得死去活来，想要把记忆刻到下辈子，再续前缘。啪，转世了，几十年的新生活一过，就有新的所求所爱，只会觉得前世记忆是个累赘了。”温永镌像是司空见惯了一般，弹了弹手里的玻璃珠，继续说道；“你那个朋友啊，可真是我见过的，想要抹去记忆的人中，最豁达的一个。我将他的前世记忆唤醒，问他是否决定消除，他直接就说那个姑娘现在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了，不带一点犹豫就让我把记忆消除了。”

　　“原来是这样么。”陈鹤臣有些惊讶。他认为那些愿意将记忆刻入灵魂，即使转世也要记住的人，是真的认为这份记忆对自己十分重要。可是，吾之蜜糖，彼之砒霜，下一世的人却不是当初的人了，那些曾经珍贵的记忆如今只能在刻忆师的手下被抹去得一干二净。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陈鹤臣告别离去。

　　温永镌捻起一块陈鹤臣来时送的彩云糕，沉默着，慢慢地咬了一口软糯的糕点。蜜糖的甜味在唇齿间蔓延开来，他的后槽牙似乎有些痛。

　　在微弱的霞光里，他想起了昨天那个青年说的话。

　　“我并不认为上辈子的我和这辈子的我是同一个人，我的上辈子是个喜欢艺术，喜欢喝酒，喜欢那个叫‘予之’姑娘的人。但这辈子的我喜欢历史，没有任何审美能力，喜欢喝可乐，讨厌喝酒，我喜欢的姑娘也不是那个类型的。这样的我凭什么要为上辈子那个和我一点都不像的人保留那些对他来说珍贵的记忆呢？”

　　“这些记忆即使我保留下来了又怎么样，难道我还能作为那个叫‘郑延森’的人去找那个叫‘予之’的姑娘再续前缘吗？就算我愿意了，那个姑娘愿意吗？”

　　“所以啊，不要自找麻烦了，我叫‘钱森’，明年出国，我以后会找一个外国姑娘谈恋爱，我有自己的人生。”

　　青年就这样毫不留恋地抹去了那些记忆，留下他一个人，对着那些话反复思索。

　　是啊，即使他温永镌愿意，那个姑娘，她还愿意吗？

　　当最后一丝霞光散去，正堂里的人陷入了黑暗，经过许久，才听见一声嗤笑，这笑声似讽非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