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城奇谭》古典政治经济学

27、阴云（下）

　　几天未见陈婆婆，她似乎一下子老了很多。

　　陈鹤臣上门的时候，她窝在那张黄木躺椅上，像是和身上厚厚的毛毯融为一体了。

　　“孩子，你来了。”陈婆婆像是知道了陈鹤臣再次拜访她的目的，她指了指后屋，“我把他埋在了后面的树林里，立了块牌子在那。”

　　陈鹤臣沉默着看着眼前的老人，他从很小的时候就见过她了，第一次见，那还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孤僻又神秘，陈鹤臣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一个人独居在山里，但她身上的精神气是中年人身上少见的，这样的人似乎更应该在热闹的城市里，像个平常老人一样，和朋友一起唠嗑，一起在公园锻炼。

　　她为什么没有和爱人和亲人在一起，她的孩子呢？

　　一个人在深山，她不孤独吗？

　　“为什么，你要杀了他？”

　　这个问题像是一颗子弹，一下子就刺穿了陈婆婆的心脏。

　　她惨白了脸，摸着心口说道：“我不想的，那是我妹妹的孩子呀，是我最后一个亲人了，可是，可是……”

　　她大口喘着气，一只手伸了出来，像是要抓住什么来支撑她说完最后的话。

　　终于，她抓住了陈鹤臣伸过来的手臂。

　　她抓得很紧，像是铁箍一样。

　　“他跪在门外求我，一个晚上，他一直在那里磕头，血染红了雪，血流下来又冻住了，又继续流，我知道没办法了，这个孩子和他妈妈一样倔强，既然他选择了这条路，谁都不可能劝阻他。”

　　“也是老天对我的报复吧，如果我当初没有做那些事，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不过，他这条命，你和沈之言都不是无辜的，尤其是沈之言，他以为自己做的这些事不会遭报应吗？等着吧……”

　　陈婆婆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陈鹤臣叹了口气。

　　他说：“我做出了反抗的，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那天，他跑进了树林，想要逃离那荒诞的地方，可是他被抓住了，然后被强制催眠，关在了房间里。

　　也许是对催眠有了抗体，也许是他反抗的意志足够强烈。

　　他提前醒了过来，翻窗逃走，但很快又被沈之言发现。

　　在寒风凛冽中，他哭着像沈之言表达了自己不想让无辜的人死去的意愿。

　　只是，比寒风更冷的是沈之言的回答——“不行。”

　　那个时候，他唯一的办法就是用那根为了撬开窗户缝隙，被磨得很锋利的钢尺，划开自己的脖子。

　　很不幸，动脉没被划破，他活了下来，“陈鹤臣”却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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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上一片沉默，宗衍专心地开车，陈鹤臣从海洪村出来后就一直闭着眼睛。

　　林月河到了海洪村就一直待在车上，他有心想要问问陈鹤臣到底是见什么故人，但看陈鹤臣的状态，他又些许踌躇。

　　“孩子，如果你有想过未来怎么样吗？沈之言不会放过你的，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你和他一起生活快二十年了，也许，你会是那个最了解他的人。”陈婆婆是这样对他说的。

　　他们站在“陈鹤臣”的墓前，透过黄土，像是看着那个已经死去十年的人。

　　“你知道吗？他和我很像的，都是喜欢上一个不能喜欢的人，一个不会有任何回应的人，”陈婆婆的眼神涣散，像是突然想起了某个人，“所以啊，我才要提出那种要求，把他的名字给你用，让沈之言每一次喊你的名字时，都会想起那个为他牺牲的人。”

　　呵，沈之言才不会呢。陈鹤臣睁开了眼睛，他们到达了梁家位于锦城的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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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阳城林家不同的是，锦城梁家并没有选择在郊区建一栋古色古香的大建筑居住，很多年前，他们就从老宅搬迁到了市中心的小洋房。

　　梁家人不多，在经历了十年前的整改后，梁家也只剩下了三支血脉。

　　分别是如今的家主梁镐一脉，梁镐的堂弟梁锒一脉以及丝丝的堂兄梁约一脉。

　　不过，这三家人虽然住在一个屋檐下，矛盾确不少。

　　“哼！这些老派家族不都是一个样吗？为了争一个家主的位子，搞得头破血流。”林月河不屑地说道，对于这些事情，他可是深有体会。

　　“他们家的情况有些不一样，你应该没有关注过锦城梁家吧，毕竟，当年那场动乱，几乎把梁家削弱到只能苟延残喘的地步，也确实，如今的梁家，除了丝丝，已经没有能独当一面的线娘了。”宗衍按下门铃，对身后两人做了个退后的手势。

　　“踏踏”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一个体重胜过陈鹤臣和林月河加起来的女人从里边出来。

　　“搞毛啊，大中午的让不让人休息了！”女人疾步上前，突然被门口凸起的石阶绊了一步，重重地倒下，发出一声巨响。

　　宗衍面不改色，做了个“快进去”的手势。

　　“我们不管那个人吗？”林月河心有余悸，虽然有宗衍挡在前面，但他也确实被那么大的块头吓到了。

　　“唉，如果不是这样，我们进不来的，快走吧，得赶在那个女人爬起来前，见到梁家人。”宗衍叹了口气，熟门熟路地带着两人绕进了喷泉池后面的一栋洋楼。

　　“去年，我和梁家人发生了一些摩擦，然后被这个女人赶了出来，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魔法是没有用的。”宗衍自嘲道，还是他学艺不精吧，如果是哥哥……

　　“哟，宗老弟啊，稀客稀客啊，好久没来我这里了。”三人才发现声音的来源是二楼阳台，就看一个穿着蓝色睡衣的中年男人匆匆转身。

　　什么情况？三人一头雾水，还没想明白，那个中年男人就快步从里间迎来。

　　“梁先生，你这是？”宗衍看着握着他的手称兄道弟的梁镐，无法相信这是去年让人赶他出去的梁家家主。

　　“哎，叫什么梁先生，叫我梁大哥就好。”

　　“梁什么？”宗衍嘴角的弧度泛着僵硬。

　　“哎，这位是？”梁镐绕开了林月河，一步跨到陈鹤臣面前，“这位小兄弟一看就是龙章凤姿般的人物。”

　　“可有幸能让梁某招待一二？”

　　“梁先生，我记得去年你把我赶出去的时候说过，让我再也不要踏进你们梁家半步，怎么今日就换了一副态度？”宗衍隔开了梁镐和陈鹤臣，又对林月河使了个眼色。

　　林月河当即拉住了梁镐，“那是我兄弟，他这人不善言辞，脾气古怪，尤其不喜欢和陌生人靠得太近，你有话就和我说好了。”

　　“呵呵，我的错，我的错，宗老弟这次来应该也是有事找梁某，进来里边谈吧。”梁镐做了个“里面请”的动作。

　　于是，被迫“不善言辞”的陈鹤臣就默默地跟着他们进了小洋房的招待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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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家虽然势力落魄，但是里面的家具摆设还是可以看出从前兴盛时期的样子。

　　大的不说，光那些摆在招待厅墙壁上的画作，大多都是国内外名家之作，每幅画的价格应该在几百万美元左右。

　　“怎么，小兄弟对画作也有研究啊，看上哪幅，梁某送给你。”梁镐看到陈鹤臣的眼神似乎一直盯在左侧的一幅黑白画作上，“这幅画倒不是哪位名家的大作，是上位家主闲暇之作。”

　　“哦，你说的那位家主是丝丝吧，”宗衍将话头引上，“都已经是上位家主了，这幅画还没拿下来吗？”

　　“我记得你们梁家当时很多人都对一个小姑娘当家主十分不满，怎么，如今她已经不是家主了，你难道还担心她因为画的事情找你麻烦？”

　　说起丝丝，梁镐的眼神快速闪过一丝不屑，但紧接着，他又赶紧拦住了想要摘画的宗衍。

　　“别，这说到底还是上一任家主，这点敬意我梁某还是要给的，其他的画梁某都可以给，这幅还是让它留在梁家吧。”

　　原本目的就不在画的宗衍顺势坐下，踢了一下林月河。

　　“咳咳，梁大哥，我们今天来啊，是为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来，你看看我这大兄弟，前些日子被人改了线，如今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听说你们梁家精于此道，能帮他看看吗？”林月河按照他们之前商量过的剧本开始说台词。

　　“哦哦，是这样啊，”梁镐整了整衣服，气定神闲地坐下，“这个简单，小兄弟，麻烦你把双手伸出来。”

　　陈鹤臣依言伸手。

　　梁镐眯眼一看，点了点头，“嗯，没什么问题，小兄弟你不用担心，在我看来啊，你这几根线长得很好，又有贵人相助，以后肯定是一帆风顺的，当然了，那个贵人是你命中最重要的人，如果离开了那个贵人，你的前路就不好说了。”

　　这话说完，对面的三人神色凝固，梁镐心头一突，正要再说些什么，就听外面吵吵闹闹的声音传进来。

　　“哎，怎么不能进，我大哥家就是我家，你一个外人……”门被推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闯了进来。

　　“大哥，你这儿，有客人啊？”梁锒像是才看到人一样，连连告退，“那我就先不打扰你了，我——哎，这小崽子怎么在这？怎么没人赶他出去？”

　　说罢，就要对宗衍动手。

　　“住手！这几位都是我的贵客，你给我客气点，有什么事我们出去再说。”梁镐呵斥完，对那个刚刚被宗衍绊倒的女人招了招手，“阿鳐，带他们去客房休息。”

　　“我这边还有事，晚些时候，我再好好招待各位。”

　　“别，我们……”

　　“谢谢梁先生了，等您忙完我们再聊。”

　　陈鹤臣打断了宗衍想要拒绝的意图。

　　“好，”梁镐笑了，拍拍陈鹤臣的肩膀，甚为快意，“阿鳐，这几位客人想要什么，一定给他们办到。”